父親年輕的時候在太湖縣小池鎮石霞中學教書。我小時候看見過一張他的黑白照——那時候的他頭髮烏黑濃密、面容清秀俊美——只見他站在講臺上,平和地掃視前方,身後的黑板上十四個有力的粉筆字赫然在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張照片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多年以後,當我初中畢業時,父親問我是選擇讀高中還是讀師範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讀師範。父親就那樣開啟了我一生的教書生涯。
父親是一個敬業又顧家的人。他在石霞中學教書的時候,雖然家離學校有四五里山路,但他每天早出晚歸。天不亮就起床,翻山越嶺趕到校早自習;下晚自習後,又摸黑回家。他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和弟弟還在熟睡;他晚上回家的時候,我和弟弟已經睡著了。有時候半夜醒來,迷迷糊糊地只看見父親在煤油燈下奮筆疾書的身影。那些年,父親忙著教書、寫作,很少對我有什麼說教。但是,身教勝過言傳,多年以後,我就成了父親,每天早出晚歸,備課到深夜,偶爾也寫寫東西。
當我還在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從石霞中學調到了離鎮上近些的白沙中學,他把母親也接到了身邊工作,我的初中自然就在白沙中學就讀,而且就在父親的班上。父親教我班的語文,也教別班的政治。父親教我們語文,從來不像別的老師那樣在黑板上抄詞語解釋、段落大意、中心思想之類的,他總是天馬行空地講一些課本上從來沒有、但與課本有關聯的東西。教授《岳陽樓記》這樣難懂的文言文時,他也不多講,只是要求我們背熟,第二天便點名到黑板前背誦……他有一根“神奇”的教鞭,亮燦燦的,收攏時像一支筆,但他從沒有用它打過學生。他對每一個學生都一視同仁,特別關愛家庭條件不好的學生,特別欣賞寫作有靈氣的學生。哪個同學哪次作文用了一個好詞或寫了一個好句,他都要眉飛色舞地大肆表揚。但他從未表揚過我這個女兒學生,也從未給我這個女兒學生開個“小灶”。他只是給我訂了一些《作文大王》《中學生數理化》之類的刊物——在那個物質較為貧乏的年代,這是多麼寶貴的精神食糧啊!多年以後,當我成了家長們口中那個——不搞有償補課、不賣教輔資料、作業量不大,教學效果卻很好、孩子們又特別喜歡的“女神”語文老師後,父親經常說:“做老師,我不如你!”但其實,我從教以來所獲的“金盃”“銀盃”及家長們的口碑,只是年少時受了他的影響而已。
父親一邊教書,一邊寫作,經常熬夜到天亮。當他的小說頻繁發表在《北京文學》《清明》等全國省市報雜誌上時,太湖縣文聯向他丟擲了橄欖枝。在教書和寫作之間,他最終選擇了他熱愛的文學事業。受父親的影響,我在太湖師範《晨鐘》文學社從一個普通的社員成長為社長,有了自己人生當中的第一個夢想——“文學夢”。
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加入了安慶市作家協會。但是父親只是叫我一邊安心教書,一邊用心自學專科、本科。當我透過自學,拿到漢語言文學學士學位後,父親又要求我多讀書、看報,關心時事,做個好老師,關愛家庭條件不好的學生,對成績不好的學生同樣要關心愛護,要善於發現學生的特長,不能諷刺、打罵學生等等。就這樣,我在教學路上越走越遠,年少時的“文學夢”也漸行漸遠。在這條路上,我走了快三十年,從農村初中到縣城完中,從語文老師到業務校長,經歷了辛苦,但更多地感受到了為人師者的幸福和快樂。
父親的脾氣在圈內是有名的“臭”,他說話太直率,眼裡容不得沙子,也因此常常得罪人;但他心地善良,待人真誠,做事坦蕩,可以說無私無畏。時間證明一切,退休之後,聯絡他的朋友、學生反而多了起來。他們經常一起吃點小飯、喝點小酒、打打小牌,聊聊過去的事。我和媽媽也應邀參加過幾次他們的聚會。這個時候,父親往往成了大家羨慕的物件,而我也因為能夠陪伴在父母親身邊感到幸福。
偶爾,我也會想,其實,父親當時若告訴我上高中考大學也可當老師的話,我這一生也許就完全不一樣。但父親卻說,每個人腳下的路都有千萬條,無論你選擇了哪一條,只要堅持走下去,就一定會走得天開地闊,走出人生與事業的燦爛與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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