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一位母親，在她辭世93年的這一天。
回憶革命老區一位普通的母親,
這位母親既有鐵的堅韌深沉，還有水的細膩柔情。
這位母親1864年出生於臨武縣書香門第家，清光緒年間嫁入迎春鎮碕石周家村周永贊為妻。
她只是舊社會出生的一位小腳女人，穿著粗布衣裳，盤著簡單的髮髻，在地裡鋤著草，在田時務著農，平凡，樸實，毫不起眼，就象我們在田埂上不經意間遇上的老人一樣。但是，為了革命事業，為了兒女的事業，懷著對親人們的愛，對敵人的恨，她毫無保留，盡一已之所能，傾一已之所有。
她身軀瘦弱，目光慈祥，自有一種母親的溫存，但她親手將自己養育的兒子周庭彥和孫子周禮送上井岡山，走上革命道路，併為此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她就是參加碕石暴動後，以64歲高齡被反動派殘忍殺害的、我們的英雄母親杜振環。
碕石周家是一個平凡的小山村，當年中共宜章縣委便秘密駐紮在這裡的承啟學校。這裡群山環抱，風光秀美，這是大革命時期共產黨人開創的紅色蘇區。這裡經共產黨人的辛勤耕耘，人民覺醒了，湧現了一批批英雄模範，更湧現了像杜振環一樣與革命軍親如家人，深明大義，送子參軍的平凡而偉大的母親。這一個個不平凡的紅色故事，口口相授、代代相傳。每聽一次便令人感動增加一分。
在周家村民的敘述中，一個個若明若暗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中，組成了一個個清晰的鏡頭……
小小煤油燈，如豆的燈頭，照得人影影綽綽。杜振環老人發動村民來碕石承啟夜校學文化，明道理。她積極宣傳共產黨的主張，跟村民們一起讀夜校老師編的課文，從中找到受窮受苦的根源。在老人的細緻點撥下，村民們明白了課本里包含的對黑暗社會的不滿與反抗的情緒。村民們讀著讀著便讀出了兩汪淚水，倒出了一肚子的苦水，心裡燃起了要改變舊制度的熊熊烈火。
她一向同情窮人，經常接濟貧困鄉鄰，與人為善，她懷著簡單的思想和質樸的感情，抓住一切機會，在田間地頭、村頭巷尾與村民們促膝談心，講外面的革命形勢，鼓動農民要成立自己的組織，與黑了良心的地主豪紳做鬥爭。
1928年1月19日碕石暴動在彭曬、彭暌等的周密策劃和革命群眾的嚴密配合下揭竿而起，取得成功，全村一片打土豪分田地、窮人徹底翻身解放的沸騰景象。1月22日是除夕，從宜章撤出的朱德等率領的工農革命軍來到碕石，部隊駐在村裡的祠堂裡。
這是杜振環老人第一次見到全副武裝的工農革命軍，滿心歡暢。她和村民一起殺豬、燒開水、做飯，熱情慰勞革命軍。革命軍稍事休整後，在村裡祠堂的坪上，與村民舉行了軍民大聯歡。朱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杜振環老人聆聽他宣講革命道理，覺得句句都說在自己心坎上，越聽心裡越豁亮。她開始懂得了只有窮苦人都行動起來，拿起槍桿，打倒反動派，才能救國救己。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拂曉時分，人們還在睡夢之中，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驚醒，緊接著聽到杜振環老人在碕石周家、彭家的大小巷道上敲鑼呼喊： “大家快起床呀，都去圍攻堡城呀，人多力量大，打倒反動派，我們的日子才能過得安啊！”“有朱師長帶領大家，一定可以打大勝仗啊！”
原來杜振環老人得知革命軍和赤衛隊馬上要出發攻打黃沙堡，就冒著嚴寒，顛著小腳，提著一面銅鑼，號召大家齊心作戰。
一些原來不捨得離家去參戰的村民，在這位老人的感染下，揹著梭鏢、大刀，跟著彭曬、周庭彥趕往堡城參戰。
正月初五，蕭克也喬裝打扮秘密來到了碕石村。他在碕石戰鬥了兩個多月，一直住在杜振環家中。杜振環的家一直是碕石赤衛隊及後來碕石獨立營武裝活動的戰鬥指揮部 。杜振環老人不但對來來往往的赤衛隊員端茶送水，熱情接待，對蕭克更像對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熱情、周到，洗衣做飯，噓寒問曖，悉心照料。
蕭克帶著隊伍打游擊，成立蘇維埃政權，打土豪分田地，廢除一切苛捐雜稅，杜振環老人便為他傳遞訊息，做好保護防衛工作。她明白，這才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隊伍！這才是專為老百姓撐腰的隊伍！她的心像撥亮的油燈，越發敞亮了！
1928年4月中旬蕭克和周庭彥率碕石獨立營上井岡山後，國民黨反動派瘋狂反撲，遍佈城鄉的清鄉隊、挨戶團如狼似虎，他們狂妄地叫囂：“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走一個。”
宜章的革命陷入低谷。
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杜振環老人挪動著筍尖似的三寸金蓮還在堅持做著自己的宣傳工作，常常小腳疼得進家就累癱了。
1928年5月10日這天，她在回周家老街的路上，被埋伏在附近的清鄉隊員包圍抓捕。
杜振環緊咬牙根始終嚴守秘密。房子被燒，她也無所畏懼，義正辭嚴指責白匪鎮壓土地革命的各種暴行，呼喊口號，要群眾擦亮眼睛，看清敵人的醜惡面目，號召群眾跟共產黨鬧革命，打倒萬惡的反動派！
敵人氣急敗壞，把她綁在柏樹枝上吊打，接著割下了她的一雙耳朵，割去了她的一對乳房……杜振環受盡了折磨和侮辱，忍著痛苦她仍然高呼口號。
得不到任何情報的敵人又殘忍地割下了她的舌頭，並開槍將她殺死。
杜振環老人就這麼犧牲在了敵人的屠刀之下。
在中國共產黨多年艱苦卓絕的戰鬥歷程裡，有成千上萬這樣的革命母親。她們把養育的兒女送往戰場，才使得前線兵多將廣，瞬時鑄成銅牆鐵壁，她們不怕犧牲，匯成滾滾洪流創造了和創造著中國的歷史。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我佇立在杜振環的墳塋前，懷念著這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環顧四周，心頭不禁為之一緊，這簡陋的墓地既沒有鮮花，也沒有墓誌銘。想著想著，倏忽之間，我竟瞭然，這不正是她理想中的棲息之地嗎？高傲的毛竹青翠欲滴，鱗次櫛比的紅色杜鵑綻放花蕾，這看似不經修飾的一切不正是她清白、堅持、勇敢一生的寫照嗎？
其實，在我心中已經為她立了一座碑，碑上依舊沒有墓誌銘，只有一個稱謂，那就是“英雄母親”。
作者簡介：歐陽華麗，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散見於《湖南文學》《湘江文藝》《金山》《小說月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故事會》《湖南日報》等雜誌報刊，多篇作品入選《小說選刊》《長篇小說選刊》《作家文摘》及各類權威年度選本；曾獲2019年“田工杯”全國廉潔微小說大賽一等獎、“善德武陵杯”全國微小說精品獎、2020年世界華語微小說大賽年度獎等；著有長篇小說《風雨人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