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美國著名女記者,曾多次訪問過中國。上世紀世紀30年代,隨著埃德加•斯諾來到延安和他的《紅星照耀中國》的傳播,一些外國友人及記者,竟相前往中國蘇區和抗日根據地。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就是其中之一。
她先後寫了許多通訊報道和著作,及時詳細地向全世界和全中國介紹了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的主張以及抗日根據地的情況。如:《毛澤東訪問記》、《毛澤東》等。
斯特朗對中國人民有著深厚的感情。1958年她定居中國。
下面這段文字摘編自《斯特朗在中國》一書。
在國際會議上,如果讓毛澤東代表中國講話,他就會施展出譏諷的才智,使辯論更為生動。
毛的機智時常使我措手不及。某次我談到延安平靜的生活,他略帶玩笑地要我注意蔣介石和朱德的差別,說:“兩個人都剛慶祝過六十壽辰。蔣的頭髮全白了而朱德才有幾根灰髮。”
我把他的話當真了,“但是朱德在戰場上過的是一種艱苦的生活,蔣卻安逸地坐在南京。”
“我並不認為他坐得那麼安逸。”毛眨眨眼睛反駁我。
另一次我讚揚毛說,他挑的這個地方氣候好,我喜歡天氣乾燥。他立即答道:“我們並沒有挑選。”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共產黨經過聞名的長征,“發動全中國起來抗日”之後,是在一種勝利的情況下來到延安的。但毛反倒指出他們是因為被趕出南方生長稻米的好地方,才到延安來的;由於這個地方很窮,又十分遙遠,所以他們才能站住腳。
毛和在延安的其他人一樣住在窯洞裡。他經常變動住處,也許是為了就近研究問題;也許是由於他是中國頭號的共產黨人,有可能遇到危險。1946年8月,在我訪問的初期,蔣的首批炸彈正落在兩週前毛曾居住過的窯洞不遠處。延安有許多人認為轟炸的目標是主席。除去隨時遷居外,毛無憂無慮地四處隨便走動。
我同他的第一次會晤由於一陣晨雨,延河水上漲而被推遲了。次日河水下降,我和翻譯乘卡車前往毛家。車子滑下陡峭的河岸,衝撞著河中的大塊圓石顛簸而過,從一個危險的角度爬上對岸,駛進楊家嶺的大門,黨中央就坐落在這個狹窄的峽谷裡。我們在不遠處下車,走上一條兩旁長著玉米稈和番茄藤的陡峭小路,來到一個山壁,上面挖了二十來個窯洞。
緊挨著周圍鄰居的四個窯洞,就是毛主席的家。看到陸定一來做我們談話的正式翻譯,我很高興。
毛澤東身材魁梧,毫不拘束。舉止像美國中西部的農民,緩慢、有力而從容。他那略帶扁平的圓臉上,有一種平靜而含蓄的表情;微笑起來就變得生動而幽默了。
在亂蓬蓬的濃密黑髮下,高大的前額和敏銳的眼睛表明他的思想活躍,富有洞察力,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注意。一種高深而又具有靈活性的理智支配著他,使他生氣勃勃。
他身穿一套普通的深藍色布制服裝,態度不慌不忙,沉著而友好
我們坐在一棵蘋果樹下平坦的土臺上,下午慢慢地過去了,落日給貧瘠的山丘增添了光彩。毛的小女兒穿著鮮豔的花布衣服,在父親膝前玩耍;爬上他的膝蓋,讓爸爸親她;她還跑過來把手伸給來訪者,好奇心戰勝了羞怯。
談話進行得很順利。陸定一翻譯得既快又謹慎,使我感覺不到語言上的隔閡。毛的思想輕快地遨遊了全世界。他看到了許多國家和許多時代。他首先詢問我有關美國的情況。我發覺有許多事情他比我更瞭解。這是出人意外的,因為二十年來,他連與世界發生聯絡的郵局也沒有一個。
毛認為談論美國同蘇聯之間的戰爭——當時是1946年末,冷戰已進行了一年——主要是“反動派放出的一種煙幕,用以掩蓋更為直接的許多矛盾”。
戰爭或許終究會發生,但是他認為可以加以制止。因為蘇聯不要戰爭;只有“美國壟斷資本的右翼”才要戰爭。有關戰爭的議論,以及煽動反蘇的恐懼心理都對“美國壟斷資本”有利,因為這樣就給了它一個藉口來控制美國人民的生活水平和公民權利,也給它一種武器去把“其他資本主義國家”置於美國的控制之下。
毛說,但是要同蘇聯作戰卻不是那麼容易。不可能直接發動這一類戰爭。“必須透過其他國家,特別是英、法和中國來發動”。
為了說明他的觀點,毛笑著把茶杯和白色小酒杯放在桌子上,表明“美帝國主義”要發動戰爭不但有“美國人民”的障礙,而且在它和蘇聯中間還隔著一長串其他國家,這些國家沒有一個願意被拖入戰爭。
他把火柴盒和香菸放進長長一串的行列裡,風趣地說著它們代表什麼國家。他說,如果很好地喚醒人民,“各國人民的合作”是會強大得足以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他認為這種合作能夠取得勝利,否則就會發生第三次大戰。
毛直率的談吐,淵博的知識,和詩一般的比喻,使他的談話成為一次我所經歷的最為鼓舞人心的談話。我從未遇見過有人使用如此鮮明而又充滿詩意的比喻。
談到從蔣的部隊繳獲的美國武器時,他稱這些武器是“輸血——從美國到蔣,從蔣到我們”。說到“美帝國主義”時,他講:“它變得孤單了。它有那麼多朋友都死了或病了,連盤尼西林也不能治好他們。”說起“反動統治者”時,他說:“他們是紙老虎。看樣子可怕,但一下雨就完了。”
“紙老虎”幾個字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來了,問我是否體會到它真正的含意。陸定一最初把它譯成“稻草人”。毛讓他停下來,請我解釋什麼是稻草人。他聽後拒絕使用這個詞。他說紙老虎不是插在一塊田裡的死東西,它嚇唬的是孩子而不是烏鴉。人們把它做得像只危險的猛獸,但實際上只是用紙壓出來的,一遇潮就軟了。
毛解釋後就接著說下去,用英文講“紙老虎'並且對自己的發音感到好笑。他說在俄國二月革命以前,沙皇看上去強大而可怕,但是一陣二月的雨就把他衝跑了。希特勒也被歷史的暴風雨沖走了。日本帝國主義者也是如此,他們都是紙老虎。
毛笑著用英語說:“蔣介石——紙老虎。”
“等一下,我是記者。我能夠報道說毛澤東稱蔣是一隻紙老虎麼?”我插話問。
毛答道:“不僅僅是這幾個字。”他還在笑,然後又像一個要把話說得十分準確而恰當的孩子一樣,慢吞吞地說:“你可以說如果蔣擁護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一隻鐵老虎。如果他拋棄人民並向他們發動戰爭——這,就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他就是紙老虎,雨水會把他沖掉。”(以後在毛的文章裡出現了“紙老虎’’的比喻。我的感覺是有許多這樣的比喻先出現於他的談話之中,然後才加以發表使用。)
儘管毛澤東對蔣一笑置之,他卻不願預測自己的勝利。許多別的共產黨人已經在估計需要多久能得勝。毛說:“我們已經打了二十年仗;如果需要,我們能再打上二十年。”1946年他在延安就已考慮到有可能出現大規模的外國武裝干涉。推翻蔣並不太困難
但是在蔣的背後,在世界範圍內還有許多其他的勢力。自從英國透過鴉片戰爭於1842年把洋貨強加於中國後,這些勢力就一直在阻止中國取得完全的獨立。因此,他不能說要多久才會取得完全的勝利。這取決於許多國家,取決於世界範圍的“民主力量”的發展。
他又說:“共產黨之所以有力量是因為他們喚醒了人民的覺悟。在中國,我們共產黨人只有小米加步槍。但最後將證明,我們的小米加步槍要比蔣的飛機加大炮還要強些。”
我說:“還有原子彈哩”
毛答道,他懷疑原子彈是否還有可能再次被用於戰爭。“它在廣島的大爆炸燬滅了自己。世界人民反對它。”“歸根到底原子彈不會毀滅人民,而人民卻會毀滅原子彈。”
當主席和夫人用煤油燈照亮高低不平的小道,陪我走下山坡時,已接近午夜了。我們來到卡車等候著的小路旁,相互道了別。他們站在小山上,注視著車子顛簸著往下開入延河的河床,濺起了浪花。在荒涼漆黑的延安山丘的上空,星星顯得非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