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張北發生6.2級地震,在震中附近壩上有個村子,叫大河村。村裡有個五保戶李老漢,當時正好在門外院子裡,地震來時,開始他沒反應過來,突然間村裡像天塌了似的,雞飛狗叫,豬羊亂竄, 那一座座本來就不怎麼結實的土房,“轟隆隆”都倒了下來,那聲音連 成一片,捲起的塵土沖天而起。李老漢站不穩,一下子就摔在地上, 他嚇得叫了聲“娘呀”,就閉上了眼睛。
等李老漢再睜開眼看時,自己的房子塌了,村子也已經成了廢 墟。這幾年,無兒無女的李老漢在公路邊擺了個煙攤,每月多少也賺 它幾十元。前些日子,他把自己全部的積蓄都拿了出來,託人批迴十條“山海關”香菸,想不到全被埋在了地下。此刻,李老漢顧不得危 險,想把埋在泥土裡的香菸挖出來,可是椽標石頭擠在一起,李老漢 一個人根本弄不動,鼓搗了半天,只挖開一個一米見方的小坑。連累 帶急,李老漢昏了過去......
李老漢再次醒來時,正躺在村委主任李樹成的懷裡。解放軍戰士 聽說李老漢是村裡唯一的五保戶,大家立刻對他傾注了更多的關心和 照顧,戰士們又送衣物,又送食品,一個長著圓圓臉的小戰士把自己 身上穿的棉大衣脫下來,蓋在了李老漢的身上。
壩上的冬日,滴水成冰,偏偏老天爺又翻了臉,一場大雪把災後 的村莊蓋了個嚴嚴實實。全國人民都關注著張北震區的災民,看了中 央電視臺“新聞聯播”中災區暴風雪的報道,都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可 是偏偏大雪封路,救災物資一時運不到壩上。遠水解不了近渴,首先 趕赴災區的戰士們便毫不猶豫地脫下了還帶著自己青春熱氣的棉衣、 棉褲、棉鞋,讓出了自己的棉被、毛毯,送到老百姓的手裡。
李老漢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激,但最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自己那 埋在房子下的十條香菸。平時,小煙攤本小利薄,李老漢又沒有別的 來錢處,所以對每一分錢都看得很重。有的鄉親來買菸,差幾分錢,他也很認真地記在一個小本子上;有時欠賬的人不當回事忘了,他也 會討債一樣地去要;賣了兩年香菸,他自己從沒抽過一包,偶爾買菸 的人隨手送他一支,他也要分三四次吸。時間一長,鄉親們背後就叫 他“李摳門兒”,孩子們還編了兒歌唱他:“李摳門兒,李摳門兒,出門 丟了一分錢,前街找,后街竄,急得李摳門兒團團轉!”如今,這十條 煙要真毀了,還不要了李老漢的命?
李老漢走出帳篷,一拐一拐地來到自己房子的廢墟前,大雪把一 切都蓋得嚴嚴實實,只有一截椽子頑強地從積雪中探出來,任憑凜冽 的寒風吹著。李老漢守在廢墟邊,一呆就是好長時間,他擔心下面的 香菸被別人挖去。他已經發現,救災部隊裡幾個老兵的煙癮大得很, 來災區後,他們隨身帶的幾包煙早吸完了,有時從軍官們手中“繳”到 幾支煙,竟會孩子般歡呼起來,常常是一支菸幾個人輪著抽,菸蒂燒 著手指了還捨不得扔。李老漢害怕戰士們發現了香菸後,人多手雜, 可能丟失。即使不丟,自己又怎麼好意思藏起來,恐怕也要每人送一 包。這麼一來,甭說十條香菸,就是一箱子的煙恐怕也不夠送呀!
那個圓圓臉的小戰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他看到李老漢的神情 有些憂鬱,就悄悄問:“大爺,您是不是有什麼貴重東西還埋在下 面? ”李老漢連連擺手,紅著臉說:“沒有,沒有。”就慌里慌張地走開 了,可不一會,他忍不住又悄悄折了回來。
圓圓臉的小戰士立即把這情況向黑大個班長作了彙報,班長他們 就決定先幫李老漢清理倒塌的房屋。不料李老漢卻急了眼,蹲在廢墟 上就是不讓黑大個動手。戰士們搞不懂李老漢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 又解釋不通,只好暫時先去其他地方幹活了。
李老漢心中有事,夜裡就睡不好覺。睡到半夜起來解手,剛走出 帳篷,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冰冷的月光灑在茫茫大地上,寒冷 的夜風捲著雪花,滿世界亂竄。那些奮不顧身救災的戰士們,有的三 五成群地擠在殘牆斷壁旁,身上搭了一條棉被,緊緊地縮成一團;有 的因為把棉衣褲、被褥都送給了鄉親們,自己凍得根本無法入睡,只 好在地上不停地跑步 .....
只聽一個戰士說:“班長,要是附近有家商店就好了,我去給你們 —人買一包煙,讓你們抽個夠!”
李老漢認出來了,說這話的是那個圓圓臉的小戰士,正縮在黑大 個班長的懷裡,一雙只穿了軍用膠鞋的腳不停地抖動著。黑大個班長 嘴裡叼了一根木棍,“咂咂咂”吸個不停。圓圓臉說:“昨天指導員手裡 還剩半包煙呢,讓一排長搶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全給了連長,自己只 留了個空煙盒,煙癮上來就使勁聞一聞。班長,明天我去告訴他,讓 他像你一樣,就是叼根木棍吸吸也好啊,否則,可真要撐不住了!”
聽著圓圓臉的話,李老漢羞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他罵自己 老糊塗,罵自己該死,冰天雪地的寒夜裡,自己和鄉親們舒舒服服地 睡在帳篷裡,而戰士們卻抖抖索索地擠在野外。要知道,這壩上的冬天,每年都要凍死一些牛羊的呀!戰士們寒冬臘月的跑到窮山溝裡幹什麼來了,還不是為了咱鄉親們!自己卻為幾盒煙動死腦筋 .....
李老漢跌跌撞撞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圓圓臉,摸摸他的臉,摸 摸他的手。小戰士的耳朵早凍傷了,一雙小手腫得跟紅蘿蔔似的,再 摸摸那雙只穿了軍用膠鞋的腳,因為出汗,腳早已與鞋凍在了一起。
李老漢一把扯開自己的上衣,就把圓圓臉的雙腳裹進了懷裡。他 激動得大聲喊著:“鄉親們!快起來,大家都起來,你們出來看一看, 看看這些孩子們......”
好多人都出來了,他們也被外面這一幕驚呆了,好長時間,都沒 有人說話。不知誰喊了聲:“快把孩子們拉進去! ”人們立即擁上來。 鄉親們拉,戰士們推,一時間,人群亂成一團。有個平時私心挺重的 人偷偷溜回帳篷,把前幾天藏在草堆裡的一件軍大衣拿出來,披在黑 大個班長身上。於是,鄉親們紛紛脫下自己穿的大衣,往戰士們身上 披,有的人回帳篷抱了被子出來,裹在戰士身上。
經過一番爭執,鄉親們和戰士們都擠進了帳篷,大家肩並著肩, 背靠著背,坐在那裡,一些上年紀的老人不住地撫摸著戰士們凍傷的 手腳,眼圈紅紅的。
李老漢看著圓圓臉被接進了帳篷,突然扔掉身上的棉大衣,一腐 —拐地朝自己原來住的房子走去,他伸出雙手,在雪地裡拼命地挖 著。黑大個班長和另一個戰士追了過來,拉住李老漢說:“大爺,甭著 急,明天天一亮,我們幫你挖! ”李老漢老淚縱橫,斷斷續續說了那十 條香菸的事。他要讓班長把香菸挖出來,給所有抽菸的戰士都分一 包,算是儘儘自己這個老糊塗的一點心意。
黑大個班長被深深地感動了,他神情莊重地硬是把李老漢勸回了 帳篷,答應明天一定再來幫他挖。
但是第二天一早,由於縣政府對孤寡老人統一安排食宿,就有軍 車把李老漢接到縣政府招待所去了。那天晚上,黑大個班長和圓圓臉抱著十條“山海關”香菸特地找上門來,一見面就說:“大爺,我們給您 送煙來了。”
李老漢見了戰士們,喜歡得不得了,可是看見那十條煙完完整 整,一包也不少時,他一下子就生氣了,說:“你們把我看成什麼人 T?說好的,煙挖出來給你們抽,咋又給送來了?”
黑大個班長只是呵呵笑著,什麼話也不說,拉著圓圓臉轉身就 走,李老漢追了半天也沒追上。
晚上,李老漢怎麼也睡不著,他坐起身,看著這十條整整齊齊的 香菸,心裡覺得挺納悶:房子都塌了,這十條煙怎麼連個稜角也沒壓 壞呢?
第三天,村委主任李樹成來縣裡領救災物資,順便來看望李老 漢。李老漢拿出那十條煙,奇怪地說:“這煙不對勁呀,房子都塌了, 怎麼煙還這麼直挺挺的?”
村委主任的眼圈紅了,把事情的根根由由告訴了李老漢。李老漢 這才知道,他走了之後,戰士們把煙挖了出來,可沒想到因為融化的 雪水滲進地下,這些煙全泡爛變質了,戰十們怕他知道後著急,偷著 —起湊錢,並讓班長和圓圓臉來縣城,專門買了十條“山海關”香菸, 給他送來了。
村委主任的話沒說完,李老漢伸手就要抽自己耳光,村委主任忙 拉住了他。李老漢鬧著要回村找那些戰士,村委主任說:“戰士們早轉 移到別村去了,遍地都是解放軍,上哪兒找?你好好養著吧,過幾天 我再來看你。”
從此,李老漢每天都去街上轉,想找到那個黑大個班長和圓圓臉 小戰士。街上來來往往的解放軍很多,李老漢看著看著眼睛就模糊 了,他覺得每個戰士都像,仔細看看,又都不是。
部隊完成救災任務後,就要撤離了,全城人民都擁到路邊,歡送 自己的親人子弟兵,受災村鎮的鄉親們也騎車趕驢,一個勁往縣城 擁,形成了浩浩蕩蕩的送行大軍。
李老漢一大早就讓同屋的幾個老夥計幫忙,抱著十條香菸站到了 十字路口。
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同部隊首長依依不捨地告別後,整齊的車隊 就緩緩啟程了。戰士們都站在卡車兩側,向送行的人群敬禮告別。路 兩旁的父老鄉親們不停地喊著叫著,許多人流下了眼淚。
李老漢見軍車開始走了,就拿起一條香菸扔到了車上。以後每過 一輛,他就扔一條上去。戰士們被這位老人的情誼深深地感動了,他 們大聲喊著:“謝謝! ”向李老漢和鄉親們揮手再見,又把整條香菸扔 了下來。路旁的群眾接住後,紛紛又往車上扔。一時間,只見一條條 香菸在空中飛舞 .....
已經走了七八輛軍車,可是李老漢面前不但依然還是十條“山海 關”香菸,而且還多出了十幾條其他牌子的煙。除此之外,還有紅蘋 果、熟雞蛋、大嫂們精心繡制的鞋墊 .....李老漢急得一把將整條煙拆 成散包扔上車,哭喊著:“親人哪,你們就收下吧!老漢求求你們了
(海平海明)
(題圖:黃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