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貴州號稱世界溶洞博物館,其中最有名的是織金洞,這裡兼有各種造型的鐘乳石,千奇百怪,美不勝收。到織金洞,本是要作一次浪漫的賞美之旅,但走著走著就陷入了對時間的沉思。
時間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了?這是哲學家、物理學家考慮的問題。它實在是太浩渺了,讓常人難以捉摸,甚至從來不去想它。古人發現四季輪迴,就把它叫做“年”;又發現月亮缺而又圓,就把它叫做“月”;再看到日升又落,就把它叫做“日”。為了更實用一些,人們藉助太陽影子的移動發明了計時的“日晷”,藉助容器滴水發明了計時的“滴漏”,即古詩裡說的“漏聲迢遞”。再往後有了鐘錶。但所有這些都是你眼睜睜看到的正在走著的時間,那麼過去的時間去了哪裡?
在貴州的織金洞裡,我找到了過去的時間的痕跡。
在湘、鄂、黔相連的武陵山區,遍佈溶洞,我曾進過一個特大的洞,那裡可以開進一架飛機。現在我所身處的這織金洞,已探明的也有12公里長,上下4層,47個大廳,最高者150米,有50層樓房那麼高。都說水滴石穿,看看大自然有多麼大的耐心啊,能穿出這麼大的一個石洞。水穿刷成洞後還不算完,它還要在洞裡造石筍、石柱、石崖、石山。穿洞是用減法,洗去石頭裡的鈣質;造石是用加法,水滴石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鈣質,層層相加,要數萬年才長几毫米。而現在眼前的鐘乳石如山如巒,這要滴答多少年啊。有一根石柱只有合抱之粗,卻有百米之高,一直頂到溶洞的天花板。這要是林中的一棵樹,我們會去測算它的年輪,但現在只能推想它的“年層”,那是肉眼無法看到、顯微鏡無法捕捉,只能靠理論推算的“年層”。在沒有鐘錶之前古人曾點香計時,它就是未有人類之前天地留在這裡的一炷香,慢慢地燃去水分,留下不去的香灰,留給將要出現的人類。可以想見造石這項工程的難度:要千萬年間洞頂上的那個漏水點與地面垂直不變,石柱才不會歪斜;要千萬年間頭上的水量勻速下滴,石柱才粗細均勻;要千萬年間沒有地震等地殼變動,石柱才不會斷裂……這是一場多麼耗時、耗心又多麼精準的實驗。當年盧瑟福研究原子結構,8000次的實驗才成功一次。想大自然在這漆黑的大溶洞裡默默地用功,其耐心更遠在8000倍之上。神乎其技,偉哉自然!
我在溶洞裡徜徉,講解員在耳邊說著鐘乳石的美麗,“倒掛琵琶”“霸王的盔甲”等等,我全然沒有聽進去,只想著在地球上還沒有樹木之前,怎麼就像樹一樣地長起這些石柱。這時,路過一根石筍,只有齊腰之高,因為在路邊,被遊人摸得溜光。我忽然想起六年前走在江西的竹林裡,路邊也有這樣高的一根竹筍,嫩綠滴翠,像一個翩翩少年,我曾忍不住撫著筍尖留影一張。主人說那筍子昨天還沒有冒芽,一夜間就躥了這麼高。那麼,眼前這個石筍呢?講解員說已有40萬年。記得歷史課本上講過70萬—23萬年前才有了北京猿人。石筍一節,從猿到人啊!想1000多年前溫庭筠在月光下從容地詠著他的詞,“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地球也在它自己的漏聲中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朱自清在他的散文《匆匆》裡感嘆時間的流逝,“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裡?”原來,他們跑到地下,跑到了這個溶洞裡。
古人說一寸光陰一寸金,難怪這洞名叫織金洞呢。
《 人民日報 》( 2021年12月08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