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早晨,交際處因故未派郭西、郭原同志來,只派了從石家莊帶來的兩位廚師,他們在豐澤園東配院的南小院裡暫住並架鍋做飯,這所東配院就是後來毛主席長期居住的院子。吃飯時我留意察看了這幢宅院,它有一個十分儒雅的宅稱——菊香書屋。這是一所標準的老北京四合院,它配有東西廂房和南房。南房松壽齋亦是南小院的北房,周恩來初進中南海曾住在這裡。走進菊香書屋院子,沿向北的甬道走20餘步就到了院子的北房。北房雙門對開,上方橫掛一塊木匾,雕刻、彩塗著“紫雲軒”三個大字。紫雲軒共5間正房,是歷代皇帝棲身西苑時讀書閱覽之處,其中有較寬敞的藏書室。後來,博覽群書的毛澤東久居此處,也算是居有所歸了。菊香書屋的紫雲軒匾下有副楹聯“庭松不改青蔥色,盆菊仍靠清淨香”,由此可推知當年其宅稱所示的繁花似錦,是用盆栽菊花擺放出來的。院內還有幾棵蒼勁挺拔的松柏分佈在甬道兩側,它們給這所凝重的老宅平添了幾分歷史的滄桑。雖說此宅因久疏修葺,其建築的漆飾已剝落,隱露悽愴,但幽靜雅緻、古樸淳厚的遺韻猶存,故當林伯渠進入中南海時首選此宅作為辦公棲息之處。當毛澤東入住紫雲軒時,已經是繼周恩來之後的第三位主人了。
飯後我們又對豐澤園的其他宅院進行了勘查。豐澤園的主建築是頤年堂和春耦齋,它們那種宮苑書齋式的建築風格顯得格外素雅渾厚。尤其是春耦齋,單簷四角攢尖屋頂,灰筒掛瓦灰外牆,地上鋪著紫綠石,整個建築面闊5間,進深3間,室內雖雕樑紅柱,彩繪飾頂,但因年久失修,漆彩斑駁,已經褪去了當年的富麗。黨中央入駐中南海後,這裡一度成為首長們和機關幹部休閒跳舞的場所,而頤年堂則是中央政治局和小範圍領導開會的地方。頤年堂的北面還有一座叫含合堂的宅院,初進中南海的朱德總司令最先入住這裡,院裡有座小樓,後來曾作為中辦機要室的辦公場所。豐澤園裡西北角有個叫純一齋的宅院,我和交際處的幾名同志後來曾住過這裡。中央統戰部部長李維漢進城後就住在純一齋。
從春耦齋往西,就是素有園中之園美譽的“靜谷”。走進靜谷,門前有株根基兩處、柔幹交合的“連理柏”,此柏為靜谷園中草木之一絕,其生死相纏、盤根錯節的形態給人印象極深。園內到處是山石、古木、卉草相依相偎,軒廡、亭臺、樓閣俯仰遙迓。乾隆曾為此園題聯:“月地雲階,別向華林開靜境;屏山鏡水,時從芳徑探幽蹤”,形象地描繪出此園佛宇梵境的建構和超凡脫俗的意韻。院內散落的房宅很多,但大多破損陳舊,黨中央進駐中南海後,這裡曾作為機關幹部、警衛部隊的宿舍,毛澤東的秘書胡喬木、田家英也曾暫住此處。
過了靜谷再往西就是“字廊”,這是一組典型的水上建築,其間有幾條迴廊勾聯著水榭亭臺。每逢夏季來臨,迴廊下的水中,有悠然自得的魚群遊弋,荷葉萋萋,蓮花吐蕊,清香四溢,是中南海內嫻雅而秀媚的一處景緻。黨中央入城後,劉少奇一家及楊尚昆曾先後住在這裡。
豐澤園的東面就是勤政殿,這是南海里一處最高最大的建築,在它向南敞開的大門上,懸掛有康熙題寫的“德昌門”三個大字。它的建築結構與豐澤園差不多,進門有過院,入二道門是主殿。主殿比頤年堂大很多,進去後有高而寬敞的過廳,過廳裡鋪著紅地毯,兩側有玻璃櫥櫃,陳列著古瓷、古銅等文物。過廳盡頭是正廳,正廳很大,旁邊還有幾個小廳。我們去時殿門緊閉,北平糾察總隊已派人駐守(該總隊由華北步兵學校的學員組成)。勤政殿後來成為新政協籌備會開會的重要場所,而連線勤政殿東側的一棟叫政事堂的平房,成了新政協辦事機構所在地。
過勤政殿向北就看到了中海。我們沿海邊沒走多遠來到一處叫居仁堂的地方,看見路邊和門前停放著幾輛軍用卡車,許多起義的國民黨軍官兵正在忙亂地向外搬東西,原來這裡是傅作義的總部所在地。居仁堂是中南海里具有西洋風格的最龐大的一棟兩層樓建築,它的整個樓體結構、外部裝飾與其周圍的古建群落有著明顯差異,極不協調。由於其外表的卓爾不群,內部陳設的歐化雍容,堪稱是西苑裡最華貴漂亮的建築。我後來得知,若不是一段民族屈辱的歷史,這棟建築根本不會出現在中南海里。
此處原本佇立著一組原汁原味的中國傳統風格宮殿群落,是慈禧太后常駐蹕的儀鑾殿。八國聯軍進北京後,聯軍統帥部就駐紮在儀鑾殿內,後因聯軍廚房失火,將儀鑾殿燒燬。慈禧回京後,接受列強建議,在儀鑾殿舊址新建了一座西式洋樓,專門用來接待、宴請外國女賓,以示和列強修好。洋樓分南前北後兩個樓體,中間用雙層走廊相連。洋樓的頂部、窗框處,均有歐化的雕花裝飾。窗欞或鑲以彩色玻璃,或飾以西式花卉圖案。1904年該樓竣工後,慈禧為之定名“海晏堂”。幾年後袁世凱當政,把海晏堂作為自己的辦公會客場所並更名為“居仁堂”。後來,傅作義總部撤走,中央軍委搬進中南海後就在此辦公。
我們沿海邊馬路繼續向北,在不遠處發現有幾排平房,房頂上架滿了各種天線,一看就知道是一處電臺工作室,那裡仍有傅作義部的軍政人員在工作。此地後來改建成室內外游泳池,毛澤東晚年曾居住於此地。
從寶光門往西就是中南海院中面積最大的一處建築懷仁堂。它那雙重飛簷的門樓,紅漆大門、紅漆立柱、紅漆門檻,加上它的大門南面有面很大的灰色磚雕大影壁,無處不顯現出這座建築的莊重和威嚴。我們接收中南海後,重點修繕的除勤政殿就是懷仁堂了。新政協第一次全體會議就是在這裡召開的,解放後一些重要的全國性會議也都在這裡舉行。
在懷仁堂附近,還有許多以堂命名的院落,如後來中央統戰部入駐的迎春堂,李富春、譚震林、鄧小平、陳毅等中央領導住過的慶雲堂(大宅院可分住四戶首長),彭德懷住過的永福堂,任弼時住過的錫福堂,董必武住過的益年堂,還有其他首長住的來福堂、增福堂以及後來作為中南海業餘文化學校校址的喜福堂等。這些宅院我們察看時,多是雜草叢生,陳舊不堪。因人地生疏,又沒向導,我們只能隨處漫遊,見房屋就看,見門開著就進,最後轉到中南海最北面的紫光閣附近。當時我們見到的紫光閣,古建上方的重簷有的地方已經塌陷,房簷上長滿了雜草,門窗破損嚴重,後院的北門敞開著,一眼看到洞開的中南海北牆的一處小門,出了這座門可直通北海公園。此處行人可自由出入無人防守。我們把這些情況都一一記錄下來。
清理中南海的“老住戶”
我們剛進中南海時每天開兩頓飯,早上時間長。2月5日,我利用晨練的機會獨自跑到南海的新華門。在新華門內東側圍牆下,發現有一排平房,房前空地上停放著許多輛汽車。一問才知道這裡是傅作義總部直屬的一個汽車隊,司機們為了生活大都離散,只有少數不願離開的司機仍在車隊守候。整個車隊尚有各種車輛32部,由一個叫高鴻基的副隊長負責守攤。解放軍進城5天了,尚無任何單位接收他們,許多司機迫切希望新生的人民政府能給他們工作和生活的出路。發現這個車隊三四天後,我受上級領導的委派接收了這個車隊,該車隊的接收為我們開展整治中南海、籌備新政協、成立政務院提供了便利的工作條件。
那天我還獨自闖進了位於中南海東北角一處三面臨水半島上的萬善殿。萬善殿是座紅牆金瓦式的古建庭院,院內松柏蒼翠,有幾棵巨大的銀杏參天而立,殿宇樓閣極像一座皇家的寺院。萬善殿的後面,臨水還建有一座千聖殿,大殿裡十分昏暗,藉著破窗紙透進的光線,勉強看清裡面坐著一尊尊怪臉佛像,其中一尊還長著八隻手。萬善殿院落的西門,順臺階而下是個碼頭,隔水對面有座水中小亭叫水雲榭,內有一塊乾隆所題“燕京八景”之一的“太液秋風”碑刻。我在萬善殿高大寬敞的正殿裡發現有許多人居住,一問才知道是傅作義總部直屬的一個軍樂隊,也在等待人民政府的接收。有意思的是1954年中南海成立了一個文工團,其駐地又設在了萬善殿。
那天,我回到駐地吃過早飯已是10點多鐘,齊燕銘和申伯純來到豐澤園聽彙報。我們把昨天和當天早上發現的情況作了詳細介紹。齊燕銘聽後急切地問:“現在有沒有咱們的部隊駐防?”我說:“到現在沒有見到一名解放軍戰士,只是不時地能看見幾個身著黑制服的舊警察在四處流動。”齊燕銘聽後揺搖頭:“解放前的舊警察,不經過審查能相信嗎?中南海我們要派大用場,這麼重要的地方不能留下空白,一定要由我們自己的部隊駐防。”隨後他指示申伯純:(1)今天把收集的情況整理成文,儘快向軍管會報告;(2)要求軍管會派人督促傅作義總部人員限期搬出中南海並同時要求他們停止電訊工作上交電臺;(3)立即聯絡我們的文化部門去萬善殿接收傅作義的軍樂隊並及時撤離中南海;(4)傅作義的汽車隊由交際處派人接收管理;(5)要求軍管會盡快派我們自己的部隊駐防中南海;(6)交際處的工作人員近日全部進入中南海,即時展開各項工作。
——摘自《百年潮》2010年第十一期
作者:夏傑(口述)龔喜躍(整理)
編輯:蔣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