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肉 · 神營長
作者 | 楊道明
這“大肉·神營長”,其實是一個人的兩個外號。此人在世時,乃至現在講究起來,一提“大肉”或“神營長”,村裡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是誰,而問他的真實姓名時,只有和他同時代共過事的人才知道。
那麼,“大肉·神營長”姓啥名何呢?此人姓劉,是劉家營村劉姓始祖武節將軍劉祿的後裔,古路崖後林戶人。名字在不同的卷宗檔案花名冊裡有不同的寫法,如:升奎、升魁、聲奎、聲魁,這可能是一音幾字造成的。今以1955年2月28日蓋有臨朐縣政府紙契專用章的房地產契紙的名字“劉升奎”介紹其人。
劉升奎,自小肥頭大耳,體型肥胖,綽號“大肉”。這“大肉”叫的最響,叫的最順,叫了一輩子,不管大事小事,不管人前背後,很少有人叫他大名,都叫他“大肉”,劉升奎也習以為常,預設應答。
劉升奎生於清朝宣統二年(一九一O年)臘八日(臘月初八),是仁壽鄉伏山社劉家營莊劉金文的長子。按劉氏輩份是“清”字輩,原名劉汶清,其二弟劉漣清,因體型隨其大哥,綽號“二大肉”;三弟劉汛清,因幼時患天花病致使雙目失明,綽號“小瞎漢”。家中地少,很難養家餬口,劉汶清和劉漣清常年給財主家當長工、打短工,劉汛清只好沿街乞討要飯吃,兄弟三人都二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三條。民國二十六年(即1937年)十一月,劉汶清時年27歲,經人介紹,替一富戶人家出壯丁,以土地二畝五分(市畝)、大洋五十元、穀子一石五斗、麥子二斗而賣兵。
賣兵以後劉汶清改名劉升奎,跟隨同村劉升雲在國民政府臨朐縣警備隊服役。1938年1月,日軍佔領縣城,劉升雲被派往蔣峪區,擔任國民政府蔣峪區中隊隊長。同年2月,中隊移防於沂山裡的西洞子村。3月中旬的一天夜裡,突遭本地土匪頭子劉同敬部的襲擊,劉升奎在這次遭襲擊中失散落伍,與劉升雲失去聯絡,幾經輾轉,來到惠民專署投奔了劉景良麾下,數年之後,由士兵、班長、排長、連長,到劉金諾任惠民專署司令時,劉升奎升任營長。
1944年秋天,在惠民地區一次與日偽軍作戰中,隊伍被打散,日偽軍眼看著劉升奎跑到一片攢起秫秸杆的秫秫地裡。可是日偽軍掀翻了所有的秫秸杆也沒有找到他,只好悻悻而去。
等日偽軍遠離以後,劉升奎卻從掀倒的秫秸杆底下爬出來,真是神乎其神。從此,劉升奎就有了“神營長”的美名。
其實,這哪有什麼“神”,是劉升奎在危急關頭,保持冷靜頭腦,屬於暗處觀察明處,易於待機行事,以靜制動。他瞧見日軍只是站在秫秫地周圍,讓偽軍們去掀秫秸攢找人,就有了逃生的辦法。他蹲坐在一梱秫秸下面,右手舉著手槍,食指勾著槍栓,做隨時開槍的準備,等一偽軍掀到他這裡時,他把槍頂在偽軍的褲襠部,壓低聲音且嚴厲地說道:“不許聲張,聲張就打死你!”那個偽軍為了保命,哪敢聲張,還算是機靈,來個順水推舟,把秫桔杆掀倒將劉升奎蓋了起來,又向前繼續掀。劉升奎趴在秫秸杆底下,迸住呼吸,等敵人走後,他從秫秸杆底下爬出來,眨巴眨巴眼皮,長吁一口氣,連喊幾聲“阿彌陀佛”,慶幸大難不死,也確實有點神氣。由此一遭,“神營長”的美名傳遍魯北大地。
劉升奎有職有權,名利雙收,便在濟南置上了一座小樓,娶了一位敗落資本家的小姐為太太。1948年濟南戰役時,劉金諾部潰散,大部起義投誠,有的解甲歸田,劉升奎此時脫下戎裝成為濟南市民,但卻經不起同夥的蠱惑,被派遣特務王百川發展為成員,化名劉子元,做了隱藏在青島的特務頭目劉樹功的下線,在濟南至青島的膠濟線上為國民黨反動派搞情報活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劉升奎已是兩個女兒的父親,他似有所悟,逐漸意識到自己所走的道路是窮途末路,經過幾番考慮,他決心棄暗投明,於是主動向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交代了自己從事敵特的活動,並願意立功贖罪。我公安機關為了進一步瞭解敵特活動情況,又將劉升奎放回原特務機關,成為我公安組織潛入敵特的內線。劉升奎隱蔽在敵特內部,把敵特的組織人員、活動地點、聯絡方式、行蹤軌跡等秘密與我公安機關彙報,最後配合公安機關將以劉樹功為首的膠濟鐵路沿線的十餘名敵特分子一一抓獲,特務頭目劉樹功於1951年被政府處決。劉升奎雖然是敵特骨幹分子,但有重大立功表現,被政府判刑後於1953年釋放,劉升奎帶著老婆孩子回到老家劉家營務農。劉升奎與父親劉金文分析了土地,也得到了由臨朐縣政府頒發的土地證,結束了漂泊十餘年的軍旅生涯,成為本是農民的農民。可是由於歷史的原因,劉升奎一直戴帽受管制。他低頭認罪,遵紀守法,在“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的緊箍咒下,規規矩矩,默默不語,自覺接受政府的教育和廣大人民群眾的監督。從單幹、合作社到人民公社,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人民公社時期,還是有名的“伕皮”,不管哪裡來出伕任務,生產隊都是先派他去。在勞動工地上,剷土抬筐推車,搬石打夯,樣樣重活累活髒活都是主動幹。因為他虎背熊腰,肚大腰圓,面部似圓盤,無鬍鬚,膚色黝黑,長著一對牛眼晴,整天板著面孔,沉默寡言,看人時白眼珠子一翻,很是唬人。如果碰到誰家的小孩哭鬧,他眼一睜,就嚇得不哭了。所以村裡有誰家的孩子哭鬧不止時,大人都習慣地說一聲:“不許哭,再哭就讓‘大肉.神營長’抱你去”,小孩也就不哭了。那時沒人叫他的大名,只是在“大肉”的後面又加上“神營長”三字,“大肉·神營長”的外號成為他的大名,一直叫到臨終。
1966年陰曆六月六日,劉升奎因患腸梗阻塞突然離世,時年56歲。這位給財主抗過活,賣過兵,打過土匪,抗擊日寇,又與共軍對過陣,當過敵特,立功贖罪,做農民接受改造的複雜多面人物,永遠地走了。不久,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社員們都說:劉升奎有福氣,虧他走了,不然在文化大革命中凡有歷史問題的人不被整死,也得扒幾層皮,那得受多少罪啊!
1978年,濟南市公安局派人來生產大隊調查劉升奎的情況,聽說劉升奎已經病故後,很是惋惜。因為根據劉升奎的重大立功表現,應該受到獎賞,落實一下政策。可是人已走,一走了之,入土為安。後來只是把他在濟南的房產作價2萬元賠償給了劉升奎的兒子,其兒子用這2萬元錢,由生產大隊劃了地基,建了4間北屋的一座院落,其後人與時俱進,生活幸福。劉升奎若有在天之靈,是否也會感嘆:人生若戲,真是不易!苦辣酸鹹甜,五味俱全!
楊道明,畢業於山東教育學院教管系,中學高階教師。先後在劉家營、大關、蒲溝等初中任教。2009 年 10 月退休。退休後積極參加鄉村文化建設,2012年成書《劉家營村志》,被縣檔案室收藏。2017 主辦“劉家營村歷史文化展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