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一起學習《論語·八佾篇》的第一章。一起看原文——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是魯國的三大家族之一。這三大權臣是僭越禮制的一個典型,在《論語》中經常被提及。季氏是大夫,應該跳四佾三十二人的舞,卻僭越禮制,跳天子才可以用的八佾六十四人的舞。孔子對此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就是這個都可以忍心做得出來,還有什麼可以不忍心做得出來呢?
禮樂文明,是中華五千年文明最重要的標識,中國因此被稱為禮儀之邦。禮樂文化孕育於上古時期,發展成熟於夏商周。周公制禮作樂,使禮樂制度成為西周最重要的典章制度,幫助周王朝開創了八百年的基業,功德巍巍。孔子說:“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認為,周代的禮樂文化借鑑了夏商二代,非常的光輝燦爛!他願意遵從周代的禮樂制度。在春秋戰國禮崩樂壞的環境之下,孔子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理念,刪詩書,定禮樂,整理文化典籍,使禮樂制度得以儲存,併成為歷朝歷代最重要的執政理念和執政制度而流傳下來。
為什麼孔子對違禮行為如此深惡痛絕,斥責季氏“是可忍,熟不可忍?”乃至到了零容忍的地步呢?這個“忍”,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容忍”,季氏在家廟跳違禮之舞,是不可以有任何理由來容忍的,乃至可以人人誅之。第二種是作“忍心”解。如果季氏這種僭禮的事情都可以忍心做得出來,那麼殺人放火、弒君弒父的事情難道就不忍心做得出來了嗎?這兩種解釋可以會通,表達一個意思:禮不可以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來違犯。從孔子的憤慨中,我們感受到“禮”在孔子心目中地位和份量,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為什麼呢?
對比一下我們的內心,什麼事可以讓你忍無可忍呢?我們不能容忍別人對你的一點點冷嘲熱諷,乃至只是一個誤解;不能容忍孩子學習成績的不理想,如果一直考第一名的,甚至不能容忍第二名,如果考不上像樣的大學,好像天塌下來一樣;不能容忍領導或者同事對你的一點點批評;在家裡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會很多,有時連對方牙膏從哪裡擠,都沒有辦法容忍。總之,我們在工作、吃飯、開車、購物、旅遊,等等一切的日常生活中,有多少事情我們是沒有辦法容忍的?這種不能容忍的事情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的?我們觀察一下自心就非常清楚。再揣摩一下孔子,他不能容忍的是什麼?他不能容忍的是違禮,因為這是對禮樂制度的公然踐踏,是對人類文明的挑戰!
人類文明把人從動物的本性中分離出來。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千變萬化、豐富多彩的世界。在這巨大的個體差別中,有沒有一個秩序來規範每個個體之間的行為呢?如果動物界的規則也叫秩序的話,那就是它的生存法則,這個生存法則,也叫叢林法則,就是“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當然它是原始的、殘酷的、不文明的。人類始終想要改變這種野蠻。雖然透由人類文明的洗禮,人的動物性在不斷地被改造。但人的動物性,因私慾的膨脹,在不同的文明階段或者不同的文明體系中,還表現得十分顯著。
中華文明倡導“和而不同”。但追求“同而不和”的現象在當今世界,在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中還表現十分強烈。故霸道橫行,由競爭導致大規模戰爭的危險時刻存在。人的動物性在現代科技的牽引和光芒照耀下,有時更有欺騙性、誘惑性,一旦露出它的獠牙,破壞力遠比動物世界不知高出多少倍。
中華文明早已認識人的動物性,將禮樂教化的旗幟高高擎舉。有禮樂教化的地方叫作“中國”,沒有禮樂教化的地方叫作“蠻夷”邊地。孔子倡導“克己復禮”,就是剋制私慾,或者說剋制人的動物性,恢復周代的禮樂制度。那什麼是禮樂呢?《禮記》中說:“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禮是對千差萬別世界所賦予的秩序,沒有秩序的差別叫作混亂。而“樂”卻將這種千差萬別,化作有律動的節奏。禮樂文化成功地將“同”與“異”融為一體。因異而有秩序,產生了禮;因同而和諧,產生了樂。
儒家效法天地,建立人倫和社會秩序,這些秩序是如何建立的呢?古聖先賢透過深刻觀察天地人倫,發現現象界任何一個個體都離不開其它個體而能獨立存在。而不同的個體之間,存在男女、長幼、上下、尊卑、親疏等複雜多變的關係。如何讓這些有千差萬別、複雜多變關係的個體,不僅能夠和諧共生,而且透過彼此互助而不斷提升心靈呢?不同的文明和宗教都提出了十分相似的普世價值觀,就是——愛。但不同的文化、文明對“愛”的認識不完全一致。基督教講博愛,墨家講兼愛,佛家講慈悲,而儒家講的“愛”是“仁愛”。所謂仁愛,就是有差別的愛,針對不同的人倫關係,有不同方式的愛。有人詬病儒家的愛有等級和階級觀念,不夠平等。這是對儒家極大的誤解。仁愛含攝了智慧,讓愛變得更符順天地規律。由仁愛構建出來的人倫秩序和禮樂制度,因為符順於天道,所以最最公平。
《三字經》上說:“三才者,天地人”, 因為只有人可以效法天地,所以只有人才可以和天地並存。天道最公平,天降雨水,它無任何分別,無一點私心,但江海河流,樹木小草,受益的卻各各有別。有人說,天上掉下的每一片雪花,都落到它該落的地方,不會有任何差錯。所以,效法天地的仁愛,以及所構建的人倫秩序,也是最最公平,最最精準的。
“仁愛”構建出了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本質特徵,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制禮作樂所要依憑的主要精神。在仁愛這個本體之上構建出的禮樂秩序,讓人類擺脫野蠻愚昧,進入文明開化。所以對禮樂制度的任何僭越,哪怕就是一個祭祀的樂舞,都是對人類文明的侵犯,對文明進化的藐視。《孟子·滕文公章句上》上說:“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孟子說,通常有這樣一個規律,如果一個人吃飽、穿曖、安居了,卻沒有受到教育,那麼他與禽獸越來越相近了。聖人有這樣的擔憂,就派契作為教育官,教會人們五倫十義,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儒家把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分成這五倫,這五倫實際上包括了所有人際關係的總和。孟子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建立這五倫關係,是為了防止我們“近於禽獸”。就是如果我們物質條件越來越好了,卻沒有受到很好的人倫教育,人就會越來越像禽獸。
以上是對禮樂的特徵,及禮樂背後的仁愛精神的簡單介紹。從中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瞭解孔子為什麼對季氏的違禮之舉如此不可容忍,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孔子好像在斥責季氏,其實是教育身邊的弟子,對我們更是一個極大的警策。五倫道義傳至今日,已大不如從前,各種顛倒的事情,層出不窮,比起季氏來有過之而不及。我們要擺脫動物的習性,獲得更為究竟的離苦得樂,必須接受禮樂文化的薰陶。不可以有任何的“偷心”,任何時候,任何境界之上,都要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我們用李炳南老先生的一段話,作為對本章的一個小結:“學儒必須敦倫盡分,始能希聖希賢。否則所學不實,於己於人,皆有害而無益。季氏僭禮,即是不能盡分,必為魯國禍亂之源。所以孔子嚴斥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