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吳家雨,1987年出生在湖北十堰竹山縣柳林鄉,從記事起,她的生活裡就只有爺爺奶奶,對家和父母幾乎沒有任何記憶。
小時候,她跟著奶奶在地裡幹活,奶奶說人死了之後會變成蟲子,她問會變成什麼蟲子,奶奶說會變成螞蚱,她剛好看到旁邊有一隻螞蚱,她又問奶奶,父親死了也會變成螞蚱嗎?
奶奶點點頭,她就去追那隻螞蚱,螞蚱一直蹦,她就一直追,追了很久才把它逮著,她把螞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她覺得螞蚱就是父親變的,她要把父親帶回家。
可是她又怕自己不小心會把它弄死,最後她只好把螞蚱放了,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捉過一隻螞蚱,因為一看到螞蚱,她就會想起父親。
9歲那年的一天,吳家雨和村裡的兩兄妹出去玩,天突然下起了雨,哥哥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妹妹披著,然後蹲下身背起妹妹往回走,吳家雨就在後面跟著,她看見那個女孩有人關心,心裡羨慕不已。
走著走著,吳家雨摔了一跤,摔得滿身是泥,鞋子也溼了,她覺得自己很可憐,回到家,從沒在奶奶面前哭過的吳家雨,哭得特別傷心。
她問奶奶,為什麼別人家都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他們家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奶奶也哭了,奶奶說閨女啊,你現在也9歲了,有件事我也該告訴你了。
奶奶拿出了一隻箱子,箱子裡裝著一個日記本和一本地圖,奶奶告訴她千萬要保管好這本日記,不能弄丟了。
奶奶說,其實她還有一個弟弟,她問奶奶,弟弟在哪兒?奶奶告訴她弟弟在兩歲多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走了。
那是1990年夏天,吳家雨的父親帶著她和兩歲的弟弟坐火車去山西找打工的母親,途經武昌火車站時,錢包被偷走,無奈之下,身無分文的父親帶著姐弟倆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個飯館打工賺取路費,期間認識了一個姓姜的男人。
7月23日這天,父親出去辦事,便把姐弟倆交給那個人照看一會兒,當爸爸辦完事回來後,只看見女兒,而沒有看到弟弟,他問女兒弟弟呢?
吳家雨回答說姜叔叔抱著弟弟買糖去了,父親當時就感覺不對勁,抱著女兒就追了出去。
當他們跑到火車站時,只見那個人上了火車,父親擠過去,那個人一眨眼就不見了。
父親帶著女兒找遍了每一節車廂,直到火車開到了雲南,都沒有找到那個人。
得知兒子被拐走,從山西趕來的母親感到天崩地裂,夫妻倆將女兒送回老家後,就踏上了尋找兒子的漫漫征程。
夫妻倆走遍了大江南北,找了整整兩年,依然無法找到自己的兒子,他們把這些尋子的心酸和無助寫在了日記裡,每頁都飽含思念,字字血淚。
1992年端午節,母親在日記裡寫到:
“燚兒,端午節吃的什麼呢?媽媽一天一時也忘不了燚兒,我們已經來到雲南一個多月了,等我身體好了,我一定要出來找你。
燚兒,我夜裡總是夢到你,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我的燚兒,你可一定要記得媽媽的臉,媽媽一定要找到你。”
兩年的奔波,夫妻倆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負債累累,但兒子仍然杳無音信,他們在痛恨人販子喪盡天良的同時,開始相互埋怨指責。
崩潰中,吳家雨的父親在日記中寫到:
“沒有人能夠讀懂我是過著什麼日子,淚水和汗水已經習慣地使我陶醉於憂傷、淒涼和痛苦之中,比現在更可怕的是,我沒有任何生活的價值和意義 ,要有一個真正幸福完整的家,我恐怕是沒有那個命啊。”
1992年7月23日這天,是兒子被拐走兩年的日子,母親和吳家雨正在屋裡,父親突然推門進來,走到母親身邊,眼神中充滿了絕望,他看了一眼女兒,一把將她推到牆角,年幼的吳家雨被爸爸的舉動嚇得不敢吱聲。
父親拿出一管炸藥,迅速點燃,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吳家雨嚇得閉上了眼睛,等她睜開眼睛時,看到房頂已被炸穿一個碩大的窟窿,房間裡一片漆黑,頭頂是一片湛藍的天,吳家雨拼命地喊著母親,可是房間裡一片死寂,哭喊中她摸到了母親血肉模糊的腿。
父親和母親在絕望中,引爆了炸藥,雙雙結束了年輕的生命,留下了5歲的吳家雨和年邁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聽完奶奶含淚訴說的這一切,緊握日記本的吳家雨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從那時起,她就一直把父母的這本日記隨身攜帶,這是她家庭記憶的全部,這是她以後生活的目標。
無數次在夢裡,她看見父母拖著疲憊的身軀在茫茫人海里找尋弟弟的蹤影,她拼命地呼喊著父母,可是無論她怎麼聲嘶力竭地哭喊,都無法喊出聲音,夢醒後,淚水打溼了枕巾。
她暗自發誓,一定要延續父母的足跡,哪怕天涯海角,也要把弟弟找回來,把家找回來,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
由於爺爺奶奶年邁,家裡經濟困難,早熟懂事的吳家雨在15歲那年就輟學開始外出打工,但她依然沒有放棄對弟弟的找尋。
可是她沒有弟弟的照片,僅憑弟弟的名字和他耳朵上的肉釘這兩個簡單的資訊,要在浩瀚的世界裡找尋,無異於大海撈針。
僅管如此,她仍然天天去網咖不停地發尋人帖子,不放過任何一個線索和資訊。
那時她打工每月只有兩三百塊錢,她節衣縮食,把省下來的錢全部用於上網發貼,查看回復,她知道只有透過網路,才能接觸全國各地的資訊。
但是多年過去,仍然沒有任何結果。
20歲那年,她嫁到了湖北隨州,婚後生育了兩個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內心對弟弟的思念卻與日俱增,丈夫也很支援她,做她堅強的後盾。
2012年,吳家雨接觸到《寶貝回家》尋子網站,在上面釋出了尋找弟弟的資訊,並把查詢範圍鎖定在1990年失蹤的男童和耳朵上長有肉釘兩個關鍵點上。
為了查詢,她經常通宵不睡,生怕錯過浩如煙海的資訊和每一個可能找到的機會。
在資訊釋出不久後,有一天網站志願者告訴吳家雨,有一個男孩跟她弟弟的資訊很相似,失蹤時間和地點也非常吻合。
吳家雨當時特別激動,讓叔叔和男孩去做了一個親緣鑑定,但排除了血緣關係,那個男孩並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弟弟。
知道結果後的吳家雨非常失望,她在心裡萌發了一個念頭,要儘快找到弟弟,就必須提取父母的DNA入庫。
但是父母早在20多年前就已入土為安,要提取他們的DNA就必須開棺,按照鄉村傳統的觀念,開啟棺木是對父母的大不敬。
吳家雨心裡萬分糾結,要開棺打擾父母的安寧實為不孝,但是內心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有朝一日能夠找到弟弟,對於父母來說也是最大的慰藉,父母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
於是,在和丈夫商量後,頂著不孝的壓力,吳家雨說服了奶奶,在2015年11月23日,她在孃家人和當地刑警大隊的見證下,挖開了父母的墳墓,取出父母僅剩的牙齒和骨骼部分用於提取DNA資訊。
之後,父母的DNA資訊被錄入全國公安機關查詢被拐失蹤兒系統。
而吳家雨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漫長的等待,在等待中她無數次在希望和失望中游走,那種等待,是一種折磨,更是一種煎熬。
她頻繁地與志願者聯絡,讓他們幫忙擴散資訊,她自己也在群裡不斷冒泡,在此期間,她也看到很多家長和她一樣,經常整夜不眠不休,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找尋孩子的資訊和機會。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2017年2月,她接到中央臺大型公益尋人節目《等著我》欄目組的電話。
欄目組告訴她,自從她釋出尋人資訊傳到網上後,警方和很多公益組織都在幫她尋找弟弟,希望她到北京參與節目錄制。
她心裡忐忑不安,不敢確定他們是否找到弟弟,但不管找到與否,她心裡都很高興,就算沒有找到,但起碼可以透過節目擴大宣傳,只要她還在世上的一天,就不會停止找尋的腳步。
於是,她和丈夫懷著希冀飛往北京。
在節目現場,她和丈夫站在臺上,她說:
“如果找到了弟弟,我會對他說,弟弟,27年了,姐姐終於找到了你,姐姐要帶你回家,帶你去看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帶你到爸媽的墳前,告訴他們,我把弟弟找回來了,你們的炎炎回來了,你們也可以真正的安心了。”
當她緩緩地走向希望之門,全身顫抖著按下了手掌之時,她感到心都快跳出來了,弟弟會不會出現在門後,這個失散27年的親人會不會從天而降?
隨著希望之門緩緩開啟那一瞬間,她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出現在門後,沒錯,那個就是吳家雨的弟弟——吳家燚,那個被拐賣、與全家失散27年的弟弟,活生生地走了出來。
吳家雨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她淚流滿面地喊著弟弟,衝了上去,姐弟倆抱頭失聲痛苦。
姐姐淚如雨下: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弟弟硬嚥道:姐姐,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姐姐: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姐姐在找你啊。
弟弟:我也一直在找你們啊。
姐姐:爸爸把你弄丟了,他好自責好內疚啊,直到死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是愛你的。
姐夫:走,哥帶你回家……
27年的找尋,27年的等待,27年的奔走,27年的煎熬,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姐姐終於將弟弟找到,讓這個殘缺的家重歸完整。
而公安機關也對當年拐走吳家燚的人販子展開追緝,讓不法分子受到法律的嚴懲。
事實上,吳家雨和吳家燚姐弟之間有種說不清的心靈感應,吳家燚當年被拐賣到福建漳州時,就改名為林藝輝,他長大後,發現自己和四個姐姐長得一點不像,他逐漸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
2015年,幾乎在與吳家雨對父母開棺的同一時間段,對自己身份產生懷疑的弟弟,也將他的DNA錄入了全國公安機關查詢被拐賣失蹤兒童資訊系統,警方經過多次比對,確定他就是27年前被拐走的吳家燚。
2017年4月17日,吳家雨帶著弟弟回到湖北十堰的老家,在父母墳前焚香告慰,父母泉下有知,相信也會感到欣慰了。
短暫的團聚後,姐弟倆又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中,但這個世界上他們彼此都多了一個親人,心裡有牽掛,無論海角天涯,都永遠是幸福的一家。
祝福吳家雨姐弟團圓,也希望天下所有被拐兒童能夠早日回家,只要有家在,心中才會踏實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