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5日,成都少城公園內人山人海,戰旗飄揚。
縱隊司令唐式遵步履堅定地走到臺上,吼聲響徹全場:"此行決心為國雪恥,為民族爭光,不成功,便成仁,失地不復,誓不回川!"
臺下,是即將出川到第二戰區作戰的10萬將士,還有企盼他們平安歸來的鄉親父老。
然而,尷尬的是,到了第二戰區不久,川軍抗戰失利,司令長官閻錫山不要他們了。
閻錫山評論川軍“抗日不足,擾民有餘”,要求把川軍調出二戰區。
蔣介石指示:第二戰區不要,看第一戰區程長官要不要。
誰知,程潛打來電話憤怒地說:“閻老西不要,你們送給我?我不要這種爛部隊。”
蔣介石聽後勃然大怒:“乾脆把他們調回算了,讓他們到四川稱王稱霸去。”
一旁的白崇禧建議:“讓我打電話去,看看第五戰區李長官要不要。”
李宗仁此時正急需用兵,沒有多說什麼,非常高興地接受了。
20年後的1958年,李宗仁在自己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諸葛亮扎草人做疑兵,他們總比草人好些吧。”
這些人都沒想到,就是他們眼裡的破爛部隊,就是這些比草人強點有限的川軍,在戰場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
01
其實也不怪閻錫山和程潛不要,那時川軍被稱為“雙槍將”。
哪雙槍?大煙槍和質量極差的四川土造七九步槍。
除此之外,就只有刀和手榴彈來裝備,整個川軍只有少數的四川土造輕、重機槍和迫擊炮,
重兵器如山炮、野炮,特種兵器如高射機槍,戰車防禦炮等,完全沒有。
兵源更多是招募的新兵。
這樣計程車兵素質,這樣的武器裝備,怎麼打仗?
要不是無兵可用,李宗仁也不會接收。
於是,這些穿著單衣短褲,赤足草履的四川士兵輾轉調到了徐州,歸第五戰區節制指揮。
他們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死守滕縣。
而對手,是日本侵華部隊中的精銳之師,第10聯隊。
日軍第10聯隊武器精良,裝備齊整,一路所向披靡,幾乎是扛著槍就跨過了濟南,濟寧等地。
其實李宗仁一開始計劃得很好,打了20多年仗的他非常清楚,川軍122師, 3000多人的羸弱力量,根本無法和日軍第10聯隊5000多人的優勢兵力抗衡。
他寄予厚望的是在外圍迂迴的湯恩伯率領的第20軍團,意圖用川軍堅守滕縣,以湯部兩個師部將日軍殲滅在滕縣以北。
然而,李宗仁沒有想到,戰局發展遠非他所料。
就在李宗仁緊急戰略部署的時候,日軍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張照片拍攝於1938年3月14日,滕縣戰鬥打響的前一天。
照片中坐著的人,是日軍第10聯合部隊聯隊長赤柴八重藏,他面帶微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對於滕縣這個方寸小城,他有資本志在必得。
早在半個月前,赤柴八重蔵就穿上大襟長袍,戴上瓜皮帽,偽裝成中國百姓順利進入村落,把中國守軍第122師師長王銘章及下轄的兩個旅四個團的長官姓名以及部隊編成全部摸清。
3月9日,赤柴八重藏對下屬作出指示:四川軍如同日本本州北部的縣民一樣,很有耐性,能吃苦,他們穿草鞋,在山地的行動極為巧妙,兵源多是招募的新兵,其素質極為低劣,但幹部裡,也有直接受蔣介石教育的,因此不可小看。
此時的川軍第122師還在調整部署,而日軍對中國對手狀況已全部瞭然於胸,滕縣之戰看起來毫無懸念。
然而,沒多久,赤柴八重藏就知道,自己笑得太早了。
(赤柴八重藏化妝成百姓)
02
日軍第10聯合部隊在藤縣以北界河地區,就受到了中國守軍頑強阻擊。
本以為能夠輕鬆拿下滕縣的赤柴八重藏,連續攻擊兩天,卻連滕縣城的門都未能靠近。
川軍守城非常有章法,敵人用炮時,戰士們就在工事中監視著,等對方步兵出來後,戰士們才出來拼。
3月15日,我們的主陣地保留完好,這時,狡猾的日軍變換了重點。
1938年3月16日黎明,赤柴八重藏避開其他川軍部隊重兵防禦的滕縣外圍,迂迴到縣城東關,調集炮兵和步兵輪番衝擊,攻打滕縣城。
上午10時,滕縣東關一處外城牆,被日軍攻破,他們坦克在前,步兵在後,十幾人一個小隊,開始輪番進攻。
而川軍守城全靠手榴彈和大刀,每個兵身上都至少有一箱手榴彈。
日軍第10聯隊戰後總結中,在戰法一欄裡記載到:要極力避免敵人用手榴彈頑強與我們決戰。
為什麼?因為川軍不要命的打法,實在讓他們害怕。
當時的川軍,都是等敵人走近,才把手榴彈一個一個扔出去。
哪怕敵人刺刀對著他們的心口,他們也不會驚慌,手榴彈的引爆繩一拉,丟下去就和敵人同歸於盡,很多戰士都往敵人人多的地方扎,一定要一個換三個以上。
這時的川軍沒有什麼戰法,就是拿命擋著你不讓你過。
進攻被一次次打退,日軍不得不再次改變策略,時任滕縣城防司令張宣武這樣回憶:
下午五時許,敵人又發動了第六次攻勢,敵人的步兵改用一次三個排,每排相距約百米,前後重疊,形成梯形攻擊法。
日軍原計劃到達臺兒莊時才使用的彈藥補給,已經被大量消耗。
戰爭打到這個份上,赤柴八重藏才知道,攻擊滕縣不是那麼容易。
眼看久攻不下,1938年3月16日夜,日軍第十聯軍部隊,調集12門150毫米口徑重炮,轟擊滕縣中國守軍。
重炮第一彈即命中城門,南門的城牆打出了一個巨大缺口。
城牆後就是戰士們挖的防空洞,很多戰士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永遠的埋在了地下。
經過猛烈的炮擊,滕縣城早已牆倒屋塌,遍地焦土。
很多受傷的戰士,知道再也沒人抬他們走了,最後的手榴彈留給了自己,和敵人同歸於盡,死也不做俘虜。
面對敵人的強大攻勢,王銘章的3000人眼看就要全軍覆沒,但是他苦苦盼望的援軍,湯恩伯第20軍卻一直沒有出現。
其實不是湯恩伯不來,他們早在3月16日就已經抵達了滕縣以南20公里處的橋官,然而增援部隊剛下火車,就遭到日軍的猛烈阻擊,部隊很快被打散,自顧不暇。
滕縣城內的川軍將士們由此陷入了絕境,只有死守,所有戰士,都在堅持戰鬥。
這些在外人眼中 “吊兒郎當雙槍將”的川軍將士,此刻牢牢地釘在了滕縣的戰場上,不肯退縮半步。
他們每個人心中都記得,幾個月前,在出川抗日誓師大會上,師長王銘章慷慨激昂的動員令:我們要打得很光榮,打得很漂亮,這一仗我們要打好,這是洗刷我們過去川軍恥辱的一個很關鍵的戰鬥!
1938年3月17日,在攻陷滕縣縣城之後,日軍截獲了王銘章發給頂頭上司第22集團軍總司令孫震的最後一份電文:
本日無友軍槍聲,想系被敵阻止,決以死挨,以報國家。
我們不知道當時王銘章的內心,充滿了怎樣的悲愴。
在今天位於滕州西關電燈廠之地,王銘章率領自己的警衛排與日軍進行了最後一次拼殺。
隨著日軍機槍的掃射,王銘章身中7彈,貫穿胸部,1938年3月17日下午3時,王銘章將軍壯烈殉國。
王銘章以中將身份,成為抗戰爆發後早期犧牲的中國高階將領之一。
王銘章殉國後,守城川軍繼續用破爛不堪的武器堅持戰鬥。
直到3月18日下午,日軍才完全佔領滕縣。
這一仗,川軍打出了中國軍人的威風,兵力佔優、裝備精良的日軍,連續進攻三日,川軍的意志非但沒有打垮,反而越戰越勇。
一杆老槍,一雙草鞋,破舊的單衣,上陣殺敵,川人抗戰,從不認慫,四川撐起了中國人抗戰的脊樑。
幾十年揹負罵名的川軍,終於得到了正名。
03
其實早在接到李宗仁死守滕縣的命令時,王銘章就知道,在懸殊的實力對比下,死亡已是近在咫尺。
明知道這樣的結局,他依然坦然率領川軍3000將士,走向戰場。
王銘章在家書上寫道:“現在日寇入侵,國家危在旦夕,我軍已請準出川抗日,我知道這次抗日戰爭我們是以弱對強,當然要付出代價,此次出征,我很可能為國戰死,如果我為國戰死,這是我的夙願。”
王銘章率領部隊堅守滕縣,雖被日軍攻破,但四個晝夜的大血戰,以2000人傷亡的慘重代價,為李宗仁贏得了寶貴的佈防時間。
80多年過去,世人大多記住了後來的臺兒莊大捷,卻很少有人知道,守衛滕縣的川軍,硬是用兩千熱血男兒的軀體,為臺兒莊大捷鋪就了一條帶血的道路。
像川軍122師這樣誓死不退,英勇奮戰的川軍,還有很多,很多。
淞滬會戰爆發後,川軍26師4000餘官兵血戰7天,最後僅剩600多人,傷亡85%以上,無一人退縮。
臺兒莊戰役,川軍血戰4個晝夜,5000多人部隊,最後只剩下17人。
抗日戰爭,中國軍人共計傷亡380多萬人,其中以川軍傷亡最慘重。
“我們一個排是31個人,傷亡了20個。”
“我們那個連啊,損失得只剩下一個排的人都不到。”
”那些好弟兄,好班長,抱起手榴彈,就往坦克上衝……”
這些都是倖存老兵對戰爭的回憶。
更多的川軍陣亡將士,已經在歷史的塵埃中化作沉甸甸的數字。
八年抗日戰爭,四川全省近350萬官兵出川奔赴抗戰前線,64萬人客死他鄉,這兩個數字都是全國第一。
據統計,每陣亡5個人,就有一個是四川人。
在川軍的家鄉,一座無名英雄銅像佇立在成都人民公園門口。
銅像造型是一名年輕的的川軍將士,他腳蹬破爛的草鞋,身著短褲和舊式軍服,手裡端著一支老舊的步槍,保持著衝鋒的姿態。
他代表著所有川軍將士奮勇出川抗戰的英勇形象,他們從這裡走出去,許多人卻再沒有回來。
川人不負國,每一筆都是用血寫成的。
有人問,為什麼川軍能有如此巨大的變化,從破爛部隊到誓死不退?
這面旗也許能告訴你答案。
1937年,四川安縣學生王建堂出川抗日,年邁的父親給他一面“死”字旗幟,白布黑字,異常醒目,上面寫著:
我不願你在我近前盡孝,只願你在民族分上盡忠,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從最糟糕的軍隊到無川不成軍,這面死字旗就是川魂。
對於這場拯救民族危亡的戰爭,四川上下有一個通俗的說法,叫做打“國仗”。
國仗,意味著每一個國人的責任,意味著對國家的擔當和犧牲。
巍巍老川,共赴國難。他們用生命和熱血,踐行了四川人從未負國的誓言。
你從不負國,國也不會負你,這些歷史,這些犧牲,我們將永遠銘記。
作者:茶九
編輯:藍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