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初,中央軍委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60週年,決定拍攝大型歷史文獻片《北上先鋒》。其中有一段鏡頭要在河南省盧氏縣拍攝,攝製組在拍攝之前向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上將彙報拍攝概要。當劉華清聽說在盧氏縣居住的一位山西老太太還健在時,激動萬分。
劉華清對攝製組說:“要好好照顧她,當年要不是她丈夫陳廷賢帶路,紅二十五軍就很難衝出重圍。你們要好好宣揚一下他的功績。”這位被劉華清上將惦記60多年的陳廷賢,曾經是一位山西貨郎,1934年12月初的一段經歷,使他成為紅二十五軍三千紅軍的救命恩人,成為紅軍“軍史布衣第一人”。本文就為大家回顧陳廷賢這位普通山西貨郎的英雄故事。
陳廷賢,澤州縣金村鎮長陰村人,生於1912年農曆10月15日,家庭貧窮,父親陳來狗老弟兄四人,分家時,每人分了一間半房屋,一畝多山坡地,艱難度日。陳廷賢,奶名陳喜孩,兒時由於家庭人口多,兄弟姐妹六人,他是老三。當時處於兵荒馬亂,軍閥混戰,家中生活十分困難。兩個妹妹被餓死,小弟被迫送姨姨撫養。
懂事的陳廷賢為減輕父母負擔,在他13歲那年(1924年)求堂哥陳金生帶他出外謀生。開始在本省晉南運城下井挖鹽,後來挑八股繩販鹽,往返於黃河南岸三門峽、盧氏縣一帶,再後來,做開了貨郎賣糕點,行走羊腸小道,攀登懸崖峭壁,常年奔波於盧氏群山之中,四山八鄉走個遍,旮旮旯旯山莊臥鋪都曉得,人熟了,當地群眾都歡迎這個小老西兒,於是就在盧氏縣橫澗鄉卜廂峪認了個乾孃,在大夥幫助下,用土坯修了兩間平房,從此落戶於豫西山鄉。
就在陳廷賢肩挑貨擔往返於晉豫陝之間時,留守在鄂豫皖蘇區的紅二十五軍陷入了險惡的處境。1934年11月16日,在河南省羅山縣何家衝,3000餘名紅二十五軍將士高舉“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的旗幟,踏上了長征之路。和其他蘇區紅軍部隊不同的是,紅二十五軍的出發,沒有父老鄉親十里相送,他們是秘密出發的。
在出發前,鄂豫皖省委在花山寨開了整整一夜的會議,下定了戰略轉移的決心,同時決定以西鄂豫皖便捷的桐柏山為初步轉移目標。在這一次的會議上,剛剛被中央派到鄂豫皖不到三個月的程子華被任命為紅二十五軍軍長,原軍長徐海東擔任副軍長,吳煥先仍任政治委員,政治部主任是戴季英。
花山寨會議後第二天,紅二十五軍便在新的領導班子帶領下,轉移到了何家衝一帶,做出發前的準備。幹部們給大家做好充分的政治動員,讓大家做好“打遠遊記”和“建立新蘇區”的心理準備。同時做好行軍物資的籌備,減少不必要的輜重挑擔,實行輕裝,每人準備三天干糧兩雙草鞋。
紅二十五軍的行軍速度很快,第二天,在落古寨擊退了敵人“追繳縱隊”第五支隊的進攻,當晚就在信陽城以南穿過了平漢鐵路。然而當他們按照預先計劃進入桐柏山區時,卻發現當地地形並不適合建立根據地,加之敵人大軍迫近,紅軍難以立足。於是改變原定計劃,改向伏牛山挺近。
向伏牛山進軍的過程仍然十分艱險,在獨樹鎮戰役中,政委吳煥先手握大刀衝鋒在前,冒著槍林彈雨率部與敵人進行白刃戰。待徐海東率後衛部隊趕到後,終於擊退了敵人,終於進入伏牛山。習慣於山地作戰的大別山子弟們,見到大山一片歡騰。伏牛山盤結在豫西南境內,自古以來就被稱作“盜匪的淵藪”。
國民黨軍的將領劉鎮華、樊鍾秀、張鍅等人,都是從伏牛山拉桿子起家的。此時,被稱為“內鄉王”的別廷芳,已將其勢力範圍擴充套件到伏牛山以北的南召、嵩縣、盧氏境內,這個土皇帝后來也顯赫一時,被蔣介石封為南陽13縣聯防司令。
大家很快發現,伏牛山也不適合建立根據地。這一帶人煙稀少,地域狹窄,糧食和其他物質條件都很缺乏。而別廷芳在此經營多年,反動統治十分嚴密,不利於開展群眾工作。國民黨第四十軍和“追繳縱隊”主力仍緊追不捨,鄂豫皖省委和紅二十五軍領導研究後,決定馬上轉移,到陝西南部開闢根據地。
12月4日,紅軍部隊來到河南盧氏縣的叫河,前面就是一條入陝大道。從叫河經朱陽關到商南地界,不過七八十里山路,一天就可以走到。進入陝南後,就完全可以擺脫尾追之敵,並在商南縣境內站住腳跟,開創新局面。瞭解到這一情況,大家都很開心。然而,在先遣部隊報告了偵查情況後,大家卻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此時,他們的處境進一步惡化。就在他們北上西征途中,蔣介石親臨武昌督戰,半個月前就電令駐開封的十九路軍第六十師萬餘精兵前去堵截,已經於12月1日先於紅軍抵達盧氏西南關隘五里川和朱陽關。這是紅軍進入陝西的必經之道,敵人搶佔了這兩個關隘,在這一帶構築了工事,企圖以逸待勞,堵殲紅軍。
在紅軍身後,敵人“追繳隊”第二支隊數萬兵力已跟蹤到距紅軍35公里處的欒川、廟子一帶。南有豫西軍閥“內鄉王”別廷芳部夾擊,北則為黃河天險,在隴海線上,蔣介石還備有軍用專列隨時增援。蔣介石得意忘形:“此乃鐵壁也。”認為紅二十五軍“插翅亦難逃遁”,將要和隋末瓦崗農民軍李密、王伯當一樣,全軍覆沒於盧氏群山之中。
前後左右都無路可走,紅二十五軍陷入了重兵包圍之中。面對惡劣的形勢,紅二十五軍許多同志產生了絕望情緒,主張和敵人硬拼,並默默做著最後的準備。之前在獨樹鎮,他們同樣面臨敵人提前佔領隘口,但當時的敵人兵力顯然要少得多,況且那一戰已經讓紅軍部隊損失慘重了。硬拼,顯然是最消極的應對了。
軍醫院的傷病員們,聯名給軍領導寫了血書,堅決要求把擔架隊員充實到連隊,他們集體來斷後。血書的背後,還像留遺書一樣寫下了各自的籍貫。軍醫院還有7名女護士,長征開始前,很多女同志爭著吵著要跟部隊走,最終帶上了她們7位。面對這樣的形勢,她們面對前來醫院看望的軍領導,悲壯地彙報了她們的打算:保證不拖累部隊,誓死不當俘虜,萬一衝不出去,就7個人抱在一起跳崖。
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軍長程子華、副軍長徐海東、軍政委吳煥先等軍領導沉著冷靜,一面穩定軍心,一面“絞盡腦汁,尋找入陝之策”。他們最終決定改變原定路線,走小路進入陝西。尋找小路,就要充分依靠當地群眾。軍領導們一遍遍強調,必須嚴守鐵的紀律,嚴禁任何擾民事件發生。與此同時,派出偵察隊多方尋找熟悉小道的嚮導。
然而,程子華等人派出去的偵察隊很快就都失望而歸。當地群眾飽受土匪蹂躪之苦,又被反動分子嚴密控制,聽說“大隊伍”來了,多數群眾都進了地主民團控制的寨子,僅僅留了少數老人照看門戶。別說找個願意帶路的嚮導,就是要見到個能在山裡走路的壯勞力都幾乎見不到。
沒辦法,只能讓偵察隊擴大尋找範圍。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在鄂豫陝邊省委書記張星江的幫助下,偵察隊在距離盧氏縣城10餘公里的橫澗鄉大幹村遇到一位去青山趕集賣糕點的貨郎。偵察兵把他帶回軍部,這個人就是陳廷賢。
陳廷賢來到軍部後,程子華親自和他談話。程子華是山西運城人,聽說陳廷賢也是山西人,在老鄉關係的基礎上,聊得十分投機,恰好陳廷賢也到運城做過工,這一來關係就更近了。他們從運城出生的關雲長,談到各自的家世、經歷,到目前各自的處境,一個家鄉的話題,就讓他們談得停不下來。
程子華聽說陳廷賢13歲就背井離鄉、在外謀生,從晉城到運城,再從運城到盧氏的苦痛經歷後,感傷萬分,緊緊握住陳廷賢那佈滿裂痕的雙手,一聲“小老鄉,你辛苦了”,便聲淚俱下。程子華21歲參加革命,正是因為同情老百姓的苦難,才會毅然走上無產階級革命的道路,在蘇區工作多年,沒少遇到像陳廷賢這樣飽經苦難的老百姓。而他畢生所追求的,也正是為這樣的老百姓謀求幸福生活。
陳廷賢從小備受欺凌,哪裡受到過這樣的尊重,堂堂一個軍長竟然跟自己如此親近。而從談話中,他也深深感受到,程子華率領的這支隊伍,跟他之前所見到過的任何軍隊都不一樣,是一支真正為窮人打天下的隊伍。陳廷賢早已經被深深感動到了。
當提到紅軍被圍困,無法突圍時,陳廷賢心急火燎,向軍長表態:“這山裡的小路我熟,趕快走吧,我給你們帶路,我做貨郎生意,走過只有放羊人知道的小道,這條小道雖然險要,崎嶇難走,但可以繞過五里川和朱陽關兩個隘口,可直插陝西洛南。”當即軍領導進行了研究,決定採納貨郎建議。程軍長就把領軍突圍的重要使命交給了“小老鄉”。為迷惑敵人,當下派出手槍團,到朱陽關東15裡處的村子佯裝主力“號房子”,貼標語,造聲勢,給敵人造成錯覺。
1934年12月5日清晨,紅二十五軍主力就在陳廷賢的帶領下,從叫河鎮出發了。隊伍從姬家嶺進入水峪河峽谷,經香子坪,大石河沿著一條“七十二道水峪河,二十五里腳不幹”的深山大峽谷“一線天”前進。
“一線天”通道的兩邊均為懸崖峭壁,為了防止被伏擊,副軍長徐海東率兩個連,各配7挺機槍,沿兩邊山頭走,居高臨下,當開路先鋒,掩護主力前進。傍晚走出文峪口,沿洛河南岸前進。陳廷賢先進入縣城為患病的鄂豫皖省委書記徐寶珊買了藥品,並偵知城內尚無駐軍。得知這一訊息後,紅二十五軍計劃相機佔領盧氏縣城。
當夜,紅軍主力到達澗西、南窯時,遠遠看見盧氏城頭燈籠火把通明,還聽到人喊馬叫,經偵察,才知道蔣介石電令從陝州調來的援兵進駐了縣城,軍領導當機立斷,繞過縣城,沿洛河南岸同西急行軍,趕到河口望雲庵一帶在柏樹林裡露營。
第二天紅軍主力在橫澗鎮方向虛晃一槍,向龍駒寨推進,並消滅了駐紮在此的保安隊。第三天紅軍主力多路行進。先從徐家嶺、潘河向靈寶秦池一帶虛張聲勢,實向官坡鎮迂迴。主力由陳廷賢帶領翻過大夫嶺、石門、經香山廟向官坡鎮挺進。在官坡鎮稍作休整補充後,直奔與陝西交界的蘭草村,並在此宿營。
經三天三夜翻山越嶺,8日先頭部隊直撲豫陝交界處的安塞鐵鎖關,陝軍敗逃,陳廷賢終於將紅軍帶出了重圍,進入了陝西南大門。陳廷賢的義舉,臨危受命,挽救了紅軍。使蔣介石欲聚殲紅二十五軍於盧氏群山中的企圖成為黃粱美夢。
陳廷賢終於將紅軍帶出了重圍。臨別時,紅軍送給他10塊大洋,可陳廷賢拒絕了。程子華和吳煥先寫了一張字條,蓋上大印,恭恭敬敬遞給了陳廷賢。程子華告訴他:“小老鄉,從此你就是共產黨的人了,把這張紙條儲存好。”
紅軍脫險後蔣介石惱羞成怒,命令駐盧氏部隊和地方武裝嚴加追查,認為一定是當地人帶的路。陳廷賢送別紅軍後,返回到盧氏卜廂峪的家。第二天,把他以給紅軍帶路的嫌疑人被民團押到城隍廟審問,經乾孃聯絡了幾個鄉親向民團證明貨郎這幾天一直在串鄉沒遠走,要求放了小貨郎。由於陳廷賢隻身一人,在山區遊走四方,走到哪住到哪,一半天不定,又是一人所為,查無憑證。經民團捆打、罰跪折磨了三天才把他放了出來,出來後他遍體鱗傷,經乾孃盡心調養,一個月後才能出來走動。
紅25軍進入陝南後,粉碎了敵人兩次“圍剿”,開闢了50萬人口的鄂豫陝根據地,後為接應中央紅軍北上,又繼續長征,於1935年9月抵達陝北的永坪鎮,與紅26、27軍會師,組成紅15軍團。紅25軍歷時八個月,行程萬餘里,成為第一支完成長征的隊伍,人員還從出發時的2500餘人擴大到3700餘人,成為長征途中唯一一支非但沒有減員,而且發展壯大了的隊伍,併為以後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奠定了基礎。
全面抗戰爆發後,紅15軍團縮編為八路軍某旅,在晉東南一帶堅持了兩年多敵後游擊戰,可惜陳廷賢那時遠在盧氏縣,對此全然不知。抗日戰爭勝利後,這支隊伍被派往東北,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的主力。新中國成立後,這支隊伍肩負“保家衛國”使命,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成為赫赫有名的“萬歲軍”38軍113師。
遺憾的是,日寇攻陷盧氏後,燒殺肆虐,陳廷賢的兩間土房連同那張紙條一起化為灰燼。陳氏夫婦都不認識字,也不敢把紙條拿給別人看,因此那張紙條上究竟寫了什麼,一直都是一個謎。但他一直記得那句“你已是共產黨的人啦”,為此幾次主動要求繳納黨費,但由於沒有證據,無法得到黨組織的信任,始終未能成為黨組織的一員。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程子華在擔任山西省委書記期間,曾先後六次派人前往晉城尋找“小老鄉”陳廷賢,因當初誤將陳廷賢聽為陳廷獻,均未找到。
1985年中央軍委要撰寫紅二十五軍軍史,又派人來晉城去河南盧氏尋找陳廷賢,才在盧氏縣城內找到了陳的家人,可是時間晚了一年,陳廷賢已於1984年不幸去世。當得知陳廷賢的坎坷遭遇和已經病故的訊息後,程子華、劉華清等紅二十五軍的老紅軍感康萬分,淚流滿面。
很快,陳廷賢的英雄事蹟被反饋給盧氏縣委和縣政府。盧氏縣委、縣政府對此事非常重視、召開會議,作出決定:
一、以縣委縣政府名義拔專款,縣老促會承辦,為陳廷賢樹立墓碑,在墓碑上銘刻上他帶領紅二十五軍脫險的英雄事蹟;
二、為陳廷賢的遺屬吉桂枝,按政策給予撫卹優待;
三、為沒有工作的小女兒陳愛玲,給予安排適當工作;
四、在縣黨史館將陳廷賢的事蹟作為重要內容之一列展。
而陳廷賢的事蹟也被寫入了紅二十五軍軍史,成為紅軍“軍史布衣第一人”。
正因如此,當劉華清上將在1996年聽說陳廷賢的老伴兒還健在時,才會那樣激動。最終,《北上先鋒》攝製組在盧氏縣拍下了許多鏡頭,其中就有三次關於陳廷賢英雄的珍貴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