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之前兩棲登陸慘敗,奧斯曼帝國指揮官穆斯塔法帕夏便一門心思從陸地強攻駐防馬耳他的醫院騎士團。
方法無外乎挖地道、用大炮轟和士兵衝鋒。在岩石中挖地道十分困難,而且守軍戰線很短,容易探明敵人的掘進方向並予以破壞。
用炮狂轟濫炸是笨辦法,也是最可控的手段,不需要投機取巧,不必依賴運氣。
每天第一縷曙光剛出現,兢兢業業的土耳其炮兵便點燃引信。
只要比爾古半島和森格萊阿半島位於射程內,所有能架設大炮的地方都會升起火藥燃燒後的滾滾濃煙:從聖埃爾莫堡逆時針看去,希伯拉斯半島、科拉迪諾高地、聖瑪格麗特高地、薩爾瓦多山、比基半島上共有64門火炮覆蓋了騎士團的最後據點。
連綿不絕的轟鳴聲甚至傳到了西西里島。
每一聲巨響似乎都在刺激加西亞總督的神經,質問他的拖延。
在炮擊間隙,無畏的步兵軍團發動了5次大規模進攻。
帝國的旗幟多次短暫出現在要塞城頭,但最後那裡飄揚的依然是騎士團的紅底白十字旗。
穆斯塔法帕夏判斷準備工作已經完成,命令對兩座半島發動總攻,且重點突破口在比爾古半島東側的卡斯提利亞防區——這裡的城牆在幾天前的炮擊中損失殆盡,碎石填滿了壕溝,只要跨過廢墟就能抵達城頭。
看到氣勢洶洶的土耳其人蜂擁而來,守軍有秩序地向內牆撤退。
衝在最前面的敵人被這道壁壘擋住,後面的步兵卻源源不斷還往前湧。
此時,發生踩踏事故的所有條件都已出現,守軍趁機朝下噴射希臘火、投擲火圈、潑下滾燙的瀝青、發射火繩槍。
剎那間,數百名前鋒就殞命,幾乎沒有留下一具完整的屍體。
很多人同時被踩、燒、摔,內牆下再無一個活人。
剛從外牆翻過來的土耳其軍被眼前的慘烈景象嚇呆了,無論督戰隊如何咒罵、用棍棒打,乃至拔出彎刀砍殺,都阻止不了攻城隊的逃跑。
親臨一線的瓦萊特大團長禁止興奮的守軍出城追擊,命令所有人立即回到外牆修補漏洞。
很快,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來。瓦萊特拿著長矛在陣地來回巡視,哪裡最危急就趕到哪裡壓陣,不休不眠,6次鏖戰後才勉強將敵人擋在比爾古半島之外。
不過,人總是會有力氣用盡的時候,兩個半島依然隨時都會陷落。
穆斯塔法帕夏意識到勝利在望,不顧安危高舉佩刀率領親衛隊發起最後的衝鋒。
激戰正酣時,土耳其軍後方大本營升起濃煙,撤退的號角響徹雲霄。
新軍將士全都愣住了,隨後便不顧一切掉頭就跑。
穆斯塔法帕夏也被裹挾在人流中,稀裡糊塗地退出了戰鬥。
剛剛還殺喊聲震天的城牆寂靜下來。
守軍們莫名其妙,以為是敵人的詭計,良久才確認壕溝除了倒下的屍體,空無一人。
有人喊道:“援軍到了。”於是所有人都喜極而泣,跪下來感謝上帝的恩典。
穆斯塔法帕夏也收到了類似的資訊:一支大軍正洗劫營地,他們顯然只能來自西西里。
其實雙方都錯了。
所謂“大軍”其實是一支被奧斯曼統帥遺忘了的醫院騎士團騎兵。
他們駐守在敵軍後方的姆迪納城,察覺土耳其人正在全力猛攻總部,便判斷大營必然防守薄弱,於是派出約100人乘虛而入,輕鬆擊潰少數守衛後在營地大肆燒殺,很多毫無抵抗能力的傷員喪命。
姆迪納的騎兵隊就這樣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暫時拯救了要塞。
不過,騎士團依然很失落,危機並未解除,生死仍舊未卜。
腿部受傷大團長瓦萊特展現出傑出的統帥風範,他毫不氣餒,監督所有人修補工事,甚至還到醫院鼓勵傷員再次拿起武器。
當有人提出放棄比爾古城牆,全軍撤退進聖安傑洛堡時,瓦萊特卻下令破壞聖安傑洛堡的吊橋,表示要與全城軍民死守比爾古,絕不後退一步。
剩下的日子依然是日復一日的炮轟、衝鋒、撤退。
如果不是城牆被炸得越來越矮,城下沒人清理的屍體越堆越高,人們恍惚間還以為時間固定了。
雙方都在機械性地殺戮,祈禱對手比自己早一刻崩潰。
穆斯塔法帕夏還使用了傳統的坑道爆破和高大的攻城塔,仍然攻不下兩座小小的半島。
它們就像掛在驢鼻子前的胡蘿蔔,似乎觸手可及卻永遠拿不到。
土耳其軍從3月22日離港出發,至今已有5個多月,登島作戰則有3個月。
看似無窮的人力、物力即將消耗殆盡,如果不想在回程的2個月中在海上餓死,還得留下足夠的糧草和飲水。
在土耳其軍隊中,吃飯是一件神聖的事,丟失軍旗和大炮固然是奇恥大辱,若失去大鍋就是罪不可赦。
軍人們甚至按廚房的級別來稱呼他們的軍官,最高級別的是燒湯師傅,然後是廚師、僕役頭目、挑水工和雜役。
一旦軍中斷糧,士兵們立馬會譁變。
因此,任何理智的人都明白,現在已經到了是否撤退的臨界點了。
瘟疫也開始在土耳其軍中蔓延。
屍體在炎炎烈日下開始腫脹、腐爛,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不巧的是,天降大雨,把煉獄一般的戰場升級成了名副其實的地獄。
溫度驟降,塹壕內泥濘不堪,屍塊浸泡在積水坑中,所有人都怨聲載道,期望要麼死去升入天堂,要麼離開這詛咒之地。
土耳其指揮官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穆斯塔法帕夏還想再賭一把,大不了就在馬耳他島上過冬。
保守的海軍指揮官皮亞里帕夏堅決反對,警告這將導致全軍覆沒。
9月7日上午,騎士團官兵進入陣地,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挑戰。
奇怪的是,土耳其人從戰壕中站起來後沒有向前衝鋒,不久竟然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接著,如繁星般遍佈港區的帳篷被迅速收起,敵人開始以最快的速度攜帶各種武器、物資登船——走了!
原來神羅帝國的援軍是真的來了。
從西西里到馬耳他,只有短短1天航程,但騎士團翹首以盼的這支增援部隊足足拖延了不可思議的3個月。
他們於8月25日離開西西里島,因遇見風暴,只好折返回來。
9月4日艦隊再次出發,不料又遭遇惡劣天氣,艦隊一分為二,一部分回到基地,另一部分飄到戈佐島。
這是奧斯曼海軍統帥皮亞里帕夏指揮艦隊殲滅敵人的最好機會,可惜他無所作為。
險些葬身魚腹的援軍在馬耳他北部的梅雷赫灣安全登陸,約有1萬人。
其實此刻土耳其軍並非毫無勝算,他們依然佔有兵力優勢(2比1),而且同在海上被顛暈的1萬名西班牙陸軍打野戰,說不定比攻克有500人守衛的要塞還簡單。
梅雷赫灣是很好的錨地,但過於開闊不利於艦隊安全。
西西里艦隊沒有受到任何騷擾,待步兵登陸後大搖大擺駛入大港。
幾個大膽的騎士在9月8日返回聖埃爾莫堡,發現那裡一個土耳其人也沒有,便重新升起騎士團的大旗;比爾古半島和森格萊阿半島前的塹壕內也空空如也。
土耳其人耗費4個月取得的所有成果在短短24小時內便丟失殆盡。
驕傲的穆斯塔法帕夏無法忍受如此屈辱,遂命令所屬陸軍下船,趁援軍立足未穩之際與之決戰。
倘若這一仗獲勝,穆斯塔法便揮師直取姆迪納,安心在馬耳他過冬。
9月11日,馬耳他大圍攻的最後一戰在曠野中打響。
援軍都是來自西班牙的老兵。
他們由腓力二世派遣至義大利作戰多年,戰鬥經驗、技能和武器裝備毫不遜於土耳其人,而且在士氣上遠勝於對手。
西班牙將士們已經休息了2天,個個如狼似虎,體力正盛,一進入戰場便按捺不住激動撲向敵人。
一邊倒的戰鬥給穆斯塔法又增添了一道羞辱。
土耳其人潰不成軍,爭相向海邊逃跑。
萬幸皮亞里帕夏的艦隊就在近海遊弋,急忙放下小艇救起敗軍。
很多沒能上船的土耳其人最後命喪他鄉。
蕩氣迴腸的馬耳他之戰以醫院騎士團完勝而告終,活著慶祝勝利的守軍不到600人,一半的騎士陣亡;土耳其則留下1萬具屍體成為馬耳他貧瘠土壤的肥料。
已經在後宮安逸了12年之久的蘇萊曼一世聽聞噩耗後反而鬥志高漲,宣佈第二年御駕親征,再次發兵馬耳他。
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饒了對戰敗難辭其咎的穆斯塔法和皮亞里,也許人老了,心腸也變軟了。
蘇丹的誓言傳遍了歐洲,心有餘悸的瓦萊特大團長不敢有絲毫懈怠,來不及慶賀便開始興建港區要塞。
1566年,蘇萊曼一世果然率大軍離開伊斯坦布林,這是他第13次親征。
不料,72歲高齡的蘇丹虛晃一槍,將目標改為匈牙利。
同年秋天,令歐洲膽戰心驚的蘇萊曼大帝在軍中去世。
瓦萊特和所有西方人一樣,長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