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秦嶺多年,秦嶺山中的老村,有在谷中的,有在河邊的,有在平地的,有在川塬的,也有在高山之上的。
犁轅坪就在高山之上。地處西安市鄠邑區澇峪的這個村莊,最高處海拔接近1800米。也正因為此,這裡有了一個特殊的稱謂:空中村落。
空中村落這個名字,不知是誰的傑作,不過確實是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可以讓人充滿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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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澇峪口,從秦嶺環山路轉入石澇路,進入澇峪行約8公里後,就到達了犁轅坪附近。
犁轅坪屬於原澇峪公社教場大隊。澇峪公社是個小公社,1982年的人口統計顯示,全公社才891戶7453人。所以,教場大隊就更少了,而教場大隊下的犁轅坪,自然就更少更少了。
尋訪犁轅坪有一條經典路線,是從山口登山,上犁轅坪、龍窩,經黑虎咀、郭清村,回到十寨溝,其實本地人才不會這樣走,這是戶外愛好者自己琢磨出來的遊玩路線。
登山看景,走一走其實挺好的。
9時12分,當我們走在覆蓋滿落葉的山道上,按下相機快門拍下這張照片時,看著這些密密細細的枝丫,我的內心是愉悅和興奮的。
因為我看到了朝氣勃勃和年輕氣盛。如果我們可以用膠原蛋白多形容一個人年輕,那麼也可以用枝丫繁密去說一棵樹正值生命的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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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是小路,山道而已,大概能騎摩托車,頂多還能行農用三輪。友人W走在前面,她的衣著和秋色一般鮮豔。
時間是9時56分,我們碰到了開始登山之後的第一棟老房子。老房子青磚、白牆、灰瓦,靜靜地守在山頭,看樣子已經荒蕪多年。
犁轅坪山勢雖大,但這裡卻一度住著許多人,只是如今都已經搬走了。人走了,房子卻留下來,漸漸成了到此遊玩的人們欣賞的風景。
因為有人居住過,所以房前屋後都種得有樹。這樹木,大多還是柿子樹、板栗樹等果樹。前面路上,就有一棵老柿樹。
老柿樹上面,還掛著三五百個沒有采摘的柿子。如果住得有人,應該出現一幅“梯斜晚樹收紅柿”的農家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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澇峪所在的秦嶺北麓這一帶,山高谷深,奇山秀水,爭奇鬥豔。所以,當我們從谷底爬到海拔1000多米高的地方時,視野開闊,入眼的景色也漸漸美好起來。
更因為遠近不同,以及高低各異,群山有了層次,宛如一幅水墨畫作。
不遠的地方,半片房子還紮在原地,這房子就像是人到了暮年一樣。
退耕還林、移民搬遷,為了恢復生態環境,山居的山民已經越來越少。山中曾經有人住過的痕跡,譬如房子、土地、道路,都在悄無聲息地消亡。今年還有路,明年也許就長滿了草。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到從前,這幾棟房子裡,肯定每日都會按時升起炊煙,這一條延伸到遠處的道路上,也肯定會有飛奔瘋跑的孩童。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到從前,那邊屋簷下草叢裡的道路邊,也肯定會時不時探出雞的賊眉賊眼來,公雞帶著母雞,四處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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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根電線,斜拉過左下方的天空。有電線,說明曾經有人住在這裡。不過,因為這個社會變化得太快,在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時,山中就轉換了場景,上演了另一場劇目。
借山而居,已經漸漸成了許多人一個遙遠的記憶。
搬走的時候,其實還有許多不捨,否則也不會把房前屋後收拾得這麼利落。這裡曾是祖先選擇的居所地,帶著遠古的神秘傳說,後又刻畫進了後輩們的基因之中。
只是誰也不曾料想,竟是自己放棄了家園,走向另一個遠方。
理想中的遠方,會是這戶人家大門頂上,那幅畫中描繪的模樣麼?有一叢竹林青青,有一條大河環繞,有一棟房舍掩映林間,還有一座高山可以遠眺。
但這和犁轅坪本身的環境,又有多大的區別呢?家鄉和遠方,其實都一樣。遠山被雲層背後的太陽溫暖地照耀著,光與影,明與暗,交替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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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轅坪海拔最高處,已經接近1800米。不過,村莊所在地並沒有這麼高,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建在1500米左右。但即便是1500米,其實也很高了,難怪被人稱為“空中村落”。
山高,樹自然也跟著高。樹是楊樹,插在山體之上,瘦得讓人無限憐愛。荒草滿山,已經枯黃一片,一看就是人煙稀少所致。好在還有路,還有人常來常往。
犁轅坪村中的這一棟老房子,就像那白楊樹一樣高大挺拔。牆是泥磚砌成的,磚上面又糊了一層泥巴。內部也許是二層樓,因為窗戶還分上下兩層。
牆體、瓦頂顏色都很素樸,但右下方的紅漆大門,卻靜靜地透著時光的味道。
一枝一枝的柿子樹上,到處都是並不漂亮的柿子。都已經是這個季節了,估計也不會再有人來採摘。對比這些年來大家在網上釋出的照片,發現時間距離越近,圖中的村民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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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從低處繼續往山樑走,走到高處之後轉身往後看,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終於知道了為什麼這樣一個高山地帶,會被先人們選作村莊。
山勢緩平,土層較厚,可以開荒種菜種糧,其實還算適宜居住。如果是春天時來到這裡,會是滿山的桃花李白嗎?繁華時這裡曾有過滿地牛羊嗎?
我們在這個地方停留了很久,所謂空中村落的景象,完美地盡收眼前。細細數了數,下面竟然有20多棟老房子,之前這裡該多麼熱鬧呀!
但眼前這一戶人家院子裡的草,已經快和老房子一樣高。曾經在這裡翻土種地、侍弄莊稼,喜怒哀樂、生兒育女的主人,他們去了哪裡?
是在繁華的都市裡,買了一套房,把家安在了高樓大廈麼?那裡的生活,比得上空中村落的往昔麼?
多少年來,大山都庇護著秦嶺人,默默無語,所以作家賈平凹老師才會在《山本》裡說:
“巨大的災難,一場荒唐,秦嶺什麼也沒改變,依然山高水長,蒼蒼莽莽,沒改變的還有情感,無論在山頭或河畔,即便是在石頭縫裡和牛糞堆上,愛的花朵仍然在開,不禁慨嘆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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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空中村落,也許即將這樣永遠消亡了,回望秦嶺卻依舊山巒起伏,天高雲淡。
山路兩邊,白楊樹長得更高了。這種秦嶺裡極普通的喬木,最高可達30米。外人更多看見的是這樹的美,其實本地人只把它當柴燒,打傢俱,做屋檁棟樑,製作農具。
轉身往上看,這裡是有點陡峭。山頂和藍天,幾乎連線到了一起。一個村落,建在這樣的高山之上,確實難得。
站在最高處往下看,幾戶農家散落在犁轅坪平緩之處。光線也非常應景,透過雲層照射下來,美極了!犁轅坪也被稱作李淵坪,相傳為唐代開國皇帝李淵的老家。是真是假?無可考證。
我是寫散文的,不會看風水,不過見到這樣的地方,也感覺此處彷彿升騰著一股帝王之氣!也許這真是李淵的老家吧。為旅程增加一個美麗的傳說,其實也好。
作者簡介
專業行走,行走秦嶺十餘載,邊走、邊拍、邊寫,著有散文集《遠村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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