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7月,按照中革軍委命令,紅六軍團開始從湘贛根據地突圍西征。9月,六軍團進入貴州一個叫甘溪的地方,誤入了敵軍包圍圈。
情況緊急,軍團長肖克命令紅18師師長龍雲率師直部隊及52團擔任後衛,掩護主力突圍。但軍團主力突圍後,卻再也沒有等到紅52團的訊息,就連師長龍雲也不知所蹤。
戰爭年代,每天都有戰士受傷、犧牲、被俘或被打散。有的人找回了部隊,有的人散落在民間,有的人變節當了叛徒……一支部隊消失也是常有之事。紅軍長征後又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儘管軍團領導一直惦念著52軍的下落,但實在無暇調查。
解放後,中央曾先後三次派人到貴州調查。但當年通訊條件落後,加之經費短缺等諸多原因,調查組既未能找到戰鬥遺址也未能找到任何戰士遺骸。在敵軍重兵包圍之下擔任後衛任務,之後又一直未歸隊,理性地思考,這支部隊必定是凶多吉少。
但沒有充足的證據,就不能對歷史輕易下結論。所以以後的一些書籍在提及此事時,只能一筆帶過。1985年底,貴州岑鞏縣黨史部門曾致電開國上將肖克,請他回憶一下紅18師師長龍雲的情況。肖克在回信中說:
紅六軍團由湘贛西征,龍雲任十八師長。我軍到貴州在甘溪戰役失利後,有一天行軍被敵側擊,遂與主力失去聯絡,此後不知去向。
師長龍雲和他領導的紅52團到底去了哪裡?
紅六軍團西征
1933年底,老蔣陸續調集100餘萬重兵對中央蘇區開展空前規模的第五次“圍剿”。中央蘇區形勢日益嚴峻,地盤越打越小。尤其是廣昌戰役遭受重大損失後,敵軍已經開始向蘇區中心步步推進。
為分擔中央蘇區壓力,中央命令紅七軍團6000多人從蘇區北上。繼而又命令紅六軍團突圍到湘中建立新蘇區,並與賀龍領導的紅三軍建立聯絡。
根據中央命令,紅六軍團成立了以任弼時為主席,肖克、王震為委員的軍政委員會,率領第17、18師以及紅軍學校9700多人,開始西征。
紅六軍團西征是一段異常悲壯的歷程。當敵軍得知紅六軍團突圍後,立即調集包括中央軍、以及粵、桂、湘、川等地方部隊,以10倍兵力圍追堵截。
8月23日,紅六軍團趕到湘江預定的渡江點準備渡江時,發現湘軍已在對岸佈下重兵。湘軍首領何健是一位頑固分子,對於圍剿紅軍十分賣力,他親自坐鎮壓湖南永州指揮,構築了堅固的防線,阻止紅軍西渡湘江。
由於敵情變化,紅六軍團領導人緊急會商後決定折回粵湘交界處的陽明山地區建立根據地,與敵鬥爭。但他們到達陽明山偵察後發現:這裡地域狹小,沒有迴旋空間。而且物產不豐,難以支撐大兵團生存。更關鍵的是,周圍交通便捷,便於敵軍調兵來攻。
無奈之下,紅六軍團再次突圍來到廣西北部。桂軍急忙堵住了紅軍南下的通道,並向北壓縮。湘軍也害怕紅軍再折回湖南,以重兵向南壓迫。空軍還有中央軍的飛機不斷轟炸,紅六軍團的處境可想而知。
9月8日,紅六軍團苦戰之後,趁敵軍兵力空虛之際從桂林界首渡過湘江,佔領桂北的資源縣城。
此時中央紅軍已經完成戰略轉移前的各項準備,為了策應中央紅軍行動,紅六軍團有意減慢了速度以儘量多地吸引敵軍。他們還計劃攻佔湘南的步城、遂寧、武岡一線,建立游擊區,只是由於敵我兵力懸殊,未能實現。
期間,敵軍已經判明紅六軍團準備北上與紅三軍會師的戰略目的,調集重兵將北上通道封堵。紅六軍根據形勢,再次調整行動計劃,立即西進到達靖縣的新廠附近。
桂軍和湘軍一直從南北兩個方向平行夾擊紅軍,他們的先頭部隊行至通道縣城郊時相遇。由於當天大霧視野不清,兩軍都誤以為對方是紅軍,激戰了兩個多小時,互有傷亡。雙方互相扯皮了許久,紅軍再次擺脫追擊。
隨後紅六軍團得知尾隨追擊的湘軍何平縱隊是新組建的部隊,大部分為新兵,雖然武器精良,但未經受過系統訓練,實力較弱。為打擊其囂張氣焰,紅軍在新廠設伏,重創了何平部,使其不敢再貿然追擊。紅六軍團從容進入貴州。
誤入敵人包圍圈
在紅軍進入貴州前,湘桂黔三省敵軍在貴陽開會達成協議:共同調集24個團共4萬多人的兵力,合力圍堵紅軍。並在貴州境內實施“堅壁清野”,將百姓和糧食全部遷走,使紅軍無法補給。
9月26日,紅六軍團先頭部隊到達貴州東部劍河縣一個叫大廣坳的地方遭遇湘軍伏擊。任弼時和肖克當即命令第18師師長龍雲率52、54團阻擊敵軍,主力部隊則迅速轉移。後衛部隊完成掩護後正準備撤離戰場,不料退路已被趕來增援的敵軍截斷。
經過激烈戰鬥,52團得以突圍,54團損失慘重,團長和兩個營長犧牲。西征以來,紅六軍團雖數次跳出敵軍包圍,牽制了大量敵軍,但自身損失也很大。50團團長劉式楷、51團團長張鴻基、54團團長趙雄先後在戰鬥中犧牲。
從大廣突圍以後,紅六軍團來到貴州中部的甕安縣境內。他們當時與紅三軍並無聯絡,更不知道紅三軍的具體位置,加上烏江沿岸敵軍防禦空虛,軍團首長原本計劃趁機西渡烏江再作打算。
但正在這時他們收到一份情報“桂敵已經南開,紅三軍已佔領印江”。紅六軍團開會協商後決定放棄渡江計劃,向東北方向進軍,過石阡,進入江口到達湘西與紅三軍聯絡。事實上,這是一份錯誤的情報。
敵軍當時有2個團扼守烏江天險,他們料定紅軍不敢西渡烏江,而是走東北方向去江口。於是調集湘軍7個團、桂軍4個團、黔軍9個團加上一些地方民團,總共3萬多人。由桂軍第7軍軍長廖磊統一指揮,設定嚴密的封鎖網,準備將紅軍消滅在石阡縣境內。
為了麻痺紅軍,敵軍派出民團偽裝成老百姓和郵差。他們欺騙紅軍附近沒有部隊活動,郵差身上帶的報紙還刊登了“兩廣反蔣”的訊息,與紅軍六團此前收到“桂敵南開”的情報相互印證。因此紅軍放鬆了警惕。
1934年10月7日,六軍團參謀長李達率領先頭部隊到達石阡西南部一個叫甘溪的地方。此地是一個狹長的谷地,只有東北和西南兩個出口,紅六軍團呈一字形行軍。
由於敵人的虛假宣傳,老百姓早已躲到山上,街道空無一人。紅軍也放鬆了警惕,準備在此休息,炊事員也正在燒火做飯,他們全無戰鬥準備。
紅51團一營營長周仁杰(後成為開國中將)到達甘溪時派出一個偵察排到附近偵查。10時左右,他們發現三個年輕男子帶著一條狗朝甘溪走來,行跡非常可疑。紅軍戰士撲上去抓住了其中兩人,審問後周仁杰大吃一驚——桂軍王牌部隊第19師已經佔領甘溪外圍的制高點。
周仁杰意識到大事不妙,立即命令部隊沿一堵土牆展開,並派一個連攜帶重機槍跑步搶佔附近高地。這一系列舉動為紅軍爭取到了一絲生機。
果然不久後,桂軍便向甘溪發起攻擊。由於紅軍拼死抵抗,桂軍見正面強攻無果,便派部隊從西邊迂迴。此時紅六軍團指揮部正在甘溪西邊3公里外的紅巖一帶,他們得知前方發生了戰鬥,但一時無法判明情況,正在等待訊息。
桂軍迂迴時,直接插到了紅六軍團指揮部。肖克立即派出53團佔領高地阻擊敵軍。桂軍見意圖被識破後,繼續往西南方向穿插,於是將紅六軍團截成三段。
由於敵軍早已佔領外圍高地,困在甘溪的先頭部隊漸漸陷入不利局面。他們與主力失去了聯絡,只能選擇突圍。最終李達率領600多人衝出敵人包圍,輾轉找到了紅三軍。
戰鬥打響後不久,任弼時和肖剋意識到陷入了敵人包圍圈,再戰鬥下去也是徒增傷亡,於是決定向東南方向突圍。為了掩護軍團主力,18師師長龍雲率領師直屬部隊和第52團擔任後衛阻擊敵人。
絕命後衛團
紅52團是王震等人在湘贛地區發展起來的早期革命武裝,因常打勝仗而聞名,是紅六軍團中戰鬥力最強的一個團。西征以來,他們猶如一把尖刀,時而負責開路,時而擔任後衛,完成了一個個艱難的任務。
師長龍雲接到任務後進行了戰鬥動員,他說:
我們52團是黨的隊伍,是軍團的一把尖刀,是一堵牆。我們無論遇到多大困難,出現再大的犧牲,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也要堵住敵人,保證主力的安全轉移,絕不辜負軍團首長重託。
後衛部隊名義上是一個團,實際上經過長期的戰鬥,僅剩800餘人。在朱家壩完成阻敵任務後,他們迅速撤離,沿著主力突圍的方向追趕。但由於部隊中有不少傷兵,加上有人誤食了當地的桐油,許多戰士開始拉肚子。他們速度非常緩慢,隊伍拉得很長。
當他們到趕到一個叫關口的“X”形要隘處時,軍團主力透過的道路已經被敵軍封鎖。此時,龍雲有兩個選擇:
一是放棄後面的傷病員,帶主力部隊衝過隘口追趕軍團主力。但這樣一來後面的傷病員極有可能全部犧牲,還有可能給軍團主力引來大量追兵。二是頂住敵軍,等後方傷病員到達後一起向西突圍,再尋機尋找兵團主力。
龍雲不忍拋下傷病員,最終選擇第二個方案。當他們從關口突圍後,部隊僅剩400餘人。戰士們突圍後走上了困牛山,計劃翻越南面的老君山後追趕主力部隊。
困牛山是一個西南—東北走向的狹長山脈,三面被高山環繞,底部被河谷隔開,困牛山一側都是幾十米高的峭壁。遠遠望去,山體連成一片,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山底隱藏河谷。他們放牛時把牛趕上山,只要守住狹窄的出口便不怕牛走丟,因此得名“困牛山”。
紅軍走上困牛山後,敵軍緊隨而來,他們發現紅軍進入絕境後,並不急於進攻,偶爾放幾槍,同時不斷喊話讓紅軍投降。由於當地民眾對紅軍不瞭解,一些人加入圍攻紅軍的民團。師長龍雲看到敵軍中有人穿著百姓服裝,下令不能誤傷群眾。
敵軍見狀後更加肆無忌憚地脅迫著群眾當“擋箭牌”,向紅軍發起進攻。激戰中,52團團長田海清中彈犧牲,戰士們抱著他的遺體悲痛大哭。再戰鬥下去,勢必全軍覆沒。為了儲存隊伍,戰士們請求師長率主力突圍。
關鍵時刻,龍雲強忍著淚水與戰士們告別,帶著200多名戰士沿峭壁下到河谷進入老君山。剩下的100多人被敵人壓迫到峭壁邊緣,子彈即將耗盡。這時敵人又脅迫著民眾朝紅軍發起進攻,有的人甚至開始搶奪紅軍的槍支,但戰士們不忍向群眾開槍。
一位紅軍連長讓司號員吹響衝鋒號,高喊道:“同志們,絕不能當俘虜,往下跳。”只見一個個紅軍陸續砸壞槍支,跳下峭壁。敵軍聽到號聲以為紅軍要發起衝鋒,立即後退隱蔽,許久之後他們發現沒有動靜,趕到峭壁前時,已經不見一個人影。
師長龍雲率主力突圍後,一路上仍然遭到民團的圍攻,人越打越少。最終龍雲也在戰鬥中受傷被俘。一開始龍雲咬定自己是個連長,但被叛徒指認,只能承認真實身份。他先是被押到貴陽,隨後又被押往長沙,最終被押到南昌感化院關押。
龍雲原本就是帶病出徵,途中又幾次受傷,加上被捕後經歷了敵人酷刑折磨,到感化院後病情不斷惡化。敵人以治病等手段誘惑龍雲“自首”,企圖將其當作政治宣傳的工具,但龍雲誓死也不願配合。
這種情況下,他的病自然得不到有效治療,最終於1936年初在感化院中犧牲。
一個奇特的民俗揭開謎團
當年,一些在山上放牛的群眾,聽到槍聲後躲在草叢中,目睹了紅軍跳崖的悲壯。有村民回憶:紅軍遺體一堆堆地散落在河谷下,有的被樹樁戳穿了身體,有的摔得血肉模糊,河谷裡的水都被染成紅色,兩三天後路過還能聽到呻吟……
當地老百姓被紅軍的壯舉深深震撼,他們此時才恍然大悟:這些身穿破爛軍裝,滿臉稚氣的紅軍戰士,寧願自己跳崖犧牲也不願向老百姓開槍,他們並不是國民黨宣傳中的“土匪”……
以後,逢年過節,附近的村民都要到虎井溝紅軍跳崖的地方焚香燒紙,祭祀犧牲的烈士。幾十年下來,崖壁已被紙錢燻成黑色。這個習慣被一代代地傳了下去,成了當地一個奇特的民俗。
在困牛山跳崖的紅軍大多犧牲,僅有的倖存者也隱姓埋名散落在各地。其中有一位叫何步榮的司號員,當年僅19歲,就是他吹響了最後的衝鋒號。跳崖時,他仍將軍號掛在脖子上,由於個子小,加上餓了幾天根本沒有力氣,他跳得不遠,被懸崖的藤條纏住。
敵人趕來後正要將其殺害,一個叫陳國善的村民站出來說:“他還這麼小,你們殺了他也只是一灘血……”滿身是傷的何步榮最終被陳國善收留。為了報答陳國善的救命之恩,何步榮改名陳世榮,定居當地,為陳國善養老送終。
陳世榮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當面告訴原紅六軍團領導人肖克,自己沒有當逃兵。遺憾的是,這段歷史仍未完全揭開,陳世榮便於2001年去世。臨終前,他交代子女,如果有機會見到肖克將軍,一定要轉告他。
2001年底,在石阡縣黨史部門工作的楊又鑄偶然接觸到了紅六軍團的戰史,紅軍後衛團消失之謎引起了他巨大的好奇。楊又鑄曾長期在鄉鎮工作,認識很多基層幹部,打聽一圈後得到一條重要線索:龍塘鎮有一個叫困牛山的地方,當地老百姓有一個奇特風俗,常去一處絕壁下焚香燒紙,說是祭祀跳崖的紅軍。
隨後他立即趕往當地調查,吃住在老百姓家中,走訪了許多目擊者和紅軍倖存者的後人,並實地考察了紅軍跳崖遺址。此後,他又先後到貴州、湖南等多地檔案館查閱原始檔案。
經過兩年多時間的調查,楊又鑄收集到了豐富的一手資料。2004年,經過黨史部門專家以及一些老同志的反覆論證,困牛山紅軍壯舉得到了認證。一段塵封70年的歷史,終於完整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在生死關頭,紅軍戰士寧願自己跳崖犧牲,也不願將槍口對準老百姓。他們寧死不當俘虜,用生命展現了自己的忠誠,也詮釋了人民子弟兵的真正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