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6月,我參加了上甘嶺反擊戰。五聖山的上甘嶺位於朝鮮中部,是戰略要地。在五聖山上居高臨下,透過炮兵觀察鏡指揮炮兵,可以控制敵人幾十裡縱深陣地,反之敵人也能控制我方几十里縱深陣地。
這次反擊戰任務是用85毫米口徑坦克炮,摧毀敵人明碉暗堡、戰壕和鐵絲網,為步兵衝鋒掃清障礙。上級要求我們:“為了給朝鮮停戰談判創造有利條件,一定要打好這次反擊戰。”根據上級要求,我們事先進行了周密的偵查和計劃,選好了預備陣地、待機陣地、射擊陣地和行軍路線。
1953年6月9日,天下著毛毛細雨,敵機不能出動。天矇矇亮,我們就作出發準備:加油,儲彈,砍樹枝偽裝坦克。心情既激動又緊張,激動的是用較現代化武器主消滅敵人,為人民立功的機會到了;緊張的是畢竟是戰爭,有你無我,打不好,不好向祖國人民交代。我作了最壞的打算,把家裡寄來的襯衫、內衣、襪子等都穿上了,一來穿得舒服些,開起坦克得心應手,二是如果犧牲了,就作為隨葬品。
凌晨5點多鐘我們開始出發,坦克的轟鳴聲在山谷裡迴響。到了中午天氣轉睛,美軍的4架F-80戰鬥機在我們的上空盤旋,儘管我們的坦克上有樹枝偽裝,但為了保險,上級命令我們隱蔽在樹林裡,等到天黑再走。
在我們隱蔽的時候,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山頭上,高炮陣地被敵機發現,美軍的16架F-86戰鬥機輪番掃射轟炸,高炮部隊集中“85”、“37”高炮和高射機槍,在敵機俯衝的時候進行猛烈射擊,彩色曳光彈像火龍一樣在敵機上下左右亂竄,敵機不敢低飛,丟掉炸彈就跑。約半小時戰鬥,敵機沒有佔到便宜,而且被我軍擊中一架,駕駛員跳傘被俘。
我們在樹林裡等到太陽下山,天漸漸地暗下來再繼續往前線進發。晚上8點多到達預備陣地。是一個小山嶺,山上長滿一人多高的馬尾松,我們坦克就掩蔽在裡面。
10日天氣很好,因為接近前沿,所以天一亮敵人的炮兵偵察機就像上班一樣準時飛到我方上空進行輪番偵察,發現目標就指揮炮兵炮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等到天黑才向待機陣地進發。路上敵人的冷槍經常盲目向我們射擊,冷炮不時地在我們附近爆炸。運送彈藥、給養的汽車穿梭般來往,步兵戰友一身輕裝,排兩行縱隊沿著公路兩旁跑步前進。
繞過月峰山就到了五聖山的上甘嶺右側山窪裡。山路崎嶇天黑難行,離敵人陣地2000米時,燈不敢開、油門不敢加大,怕暴露目標。車子開得太慢,我急得滿頭大汗。車長急中生智,跳下車子,背上披一塊白毛巾大聲對我講:“小顏,我在前面帶路,跟我往前開。”車長冒著敵人冷槍冷炮,在敵人晃動的探照燈柱下引導坦克前進,終於在9點多到達待機陣地。待機陣地的坦克掩體像個窯洞,事先由工兵挖好,坦克開進後再砍些樹枝進行偽裝。
我們在待機陣地裡艱難地熬過了一天坦克內溫度高達 40-50℃,五個乘員擠在一起又悶又熱,餓了吃壓縮餅乾,帶的水喝光了只能喝坦克冷卻水解渴,敵機多次低空盤旋偵察都沒有發現我們。
6月11日晚10點正,我耳機裡傳來了指揮部出擊的命令。我立即發動車子倒出掩體直向射擊陣地開去。這時我們的各種炮火疾風暴雨般打在敵人陣地上。大約10分鐘,敵人的飛機來了,投下幾十顆照明彈用降落傘掛在空中,照得山谷通明。此時敵人反擊的炮彈也傾盆大雨般落在我們陣地上,簡直是排山倒海,地動山搖,分不清是大炮聲、機槍聲還是飛機聲。
在炮擊中,我們坦克車上的無線電天線被打斷了,失去了聯絡。車長命令我裝上預備天線,我鑽出駕駛室,只聽得車身被炸飛的石塊打得噼裡啪啦直響。我向遠處一看,山谷裡到處是炮彈爆炸的火光,這時我想:看打仗的電影可沒有這樣緊張激烈啊!
我迅速裝好天線,坦克繼續往陣地開。突然幾發炮彈在我們坦克左邊猛烈爆炸,坦克跳了起來。我一拉操縱桿,不好!左邊轉向離合器失靈,車子老向左轉彎。在這緊急關口,我就用前進和倒退的辦法校正方向接近射擊陣地。在其他兄弟坦克的支援配合下,我們按預定時間對敵人工事進行了猛烈的炮擊,摧毀了敵人碉堡和滾動式鐵絲網。炮火延伸後,潛伏在敵人陣地前的步兵戰友勇猛地衝向敵人的山頭陣地,敵人進行了頑抗,機槍衝鋒槍像火龍一樣封鎖了要道。
步兵戰友冒著槍林彈雨發起衝鋒,前面的戰友倒下了,後面的戰友繼續往前衝。敵我雙方進行了激烈的反覆爭奪。經過通宵戰鬥,步兵戰友在炮火支援下拿下了敵人陣地,消滅了百餘個敵人。但我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犧牲了很多戰友。“為什麼戰旗這樣紅?是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為什麼祖國大地春常在,是英雄們用生命保衛了她。”說得一點不錯,勝利真是來之不易!
敵人吃了虧,第二天進行了瘋狂的報復,飛機、大炮對我們出擊路線進行地毯式轟炸,連樹根都翻了上來,名副其實的“削地三尺”。
我正在修理坦克時,突然一陣排炮,彈片打中我的左肩部,第7根肋骨被打斷,彈片嵌在左肺內,我昏了過去。衛生員進行緊急搶救,打了強心針,我才醒了過來。
衛生員剪開我上身衣服,只見傷口往外冒血泡,血流不出來,我上氣不接下氣,呼吸困難,像要斷氣一樣疼得不敢喘氣。衛生員大聲對我講:“你的傷口往外冒氣,血流不出來,天氣熱,血留在裡面要發炎的,血要吐出來,再疼也要吐出來!
聽衛生員一講,我忍著劇痛一口口把血塊吐了出來,經衛生員簡單包紮後再由工兵把我送到前沿包紮所。
路上美軍8架F-80敵機盤旋偵察,我們為了躲避敵機,走走停停。交通溝裡積水很深,工兵同志深一腳淺一腳,他們抬得吃力,我痛得要命,但總算沒有被敵機發現,安全地把我送到前沿包紮所。在包紮所經急救包紮由朝鮮兩個阿爸吉(老大爺)抬著,在阿珠媽妮(大嫂子)照顧下把我送到了軍部野戰醫院。
文章摘自《永恆的憶念——抗美援朝六十週年回憶錄》,本文作者:顏懷儉,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