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棄”的貝佐斯們

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美國稅法中的慈善捐贈政策變得越來越不公平。

2017年4月5日，第33屆太空研討會在美國科泉市舉行，貝索斯向媒體介紹亞馬遜旗下的藍源太空公司新謝帕德號觀光飛船。

文/郜曉文

“請傑夫·貝佐斯完成太空夢想後，永遠不要再回到地球！”

6月10日，近1萬人在網上籤署了這樣一份請願書。他們認為，貝佐斯是一個一心想要統治全球的邪惡霸主。“地球不需要傑夫·貝佐斯、比爾·蓋茨、埃隆·馬斯克這樣的超級富豪！”

超級富豪在美國為何如此“不得人心”？

據BBC報道，6月8日，也就是亞馬遜和藍色起源創始人貝佐斯宣佈其太空旅行計劃與美國網民發起請願期間，獨立機構ProPublica公佈了一份美國國稅局的秘密檔案，超級富豪們賺得盆滿缽滿，納稅額卻少得可憐：其個人所得稅率遠遠低於美國工薪階層，甚至還有根本不交稅的情況。

該機構的主編表示，“我們很驚訝，如果你是億萬富翁，你可以將稅收降到0，更令人失望的是，他們是利用法律漏洞、透過合法的方式來達到目的。”2011年，貝佐斯的身家在180億美元左右，但他在報稅時稱其投資損失大於收入，隨後以此為由為自己和孩子申請了稅收抵免。

眾所周知，美國富豪榜上的明星大多是慈善家，除受到文化宗教的影響外，高昂的財富繼承成本，也在推動美國富人投身慈善。

美國稅法規定，美國遺產稅最高稅率為40%，超過525萬美元的部分需要繳稅。慈善捐贈可以獲得稅收抵免優惠，個人最高抵免比例可達到收入的50%，接收者必須是具有資質的慈善組織。捐贈所帶來的種種減稅好處，使得不少富人覺得，與其挖空心思鑽稅收漏洞，不如捐贈慈善以造福社會。

表面上看，這種制度安排鼓勵人們捐贈私人財富給社會，但從經濟角度，鉅額捐款獲得的稅收減免，相當於政府補助。2011年，此類稅收減免收入總額約達到540億美元，這些錢的用途無須接受公眾問責。印第安納大學慈善中心2005年的一份報告指出，即便做出最為樂觀的假設，慈善捐贈只有約1/3用於幫助窮人。

近年來，美國社會輿論對於富豪的公益事業及其基金會的看法並不都是正面的，隨著貧富差距的持續擴大，批評聲不斷。

一方面，質疑基金會有利用其財富控制教育、醫療體系，乃至左右整個美國社會的野心，最終會迷惑麻痺公眾，對社會構成嚴重的威脅；另一方面，也有人詬病，富豪的“給予”本身就是一種自私的愉悅，充滿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不算善行；還有人指責這些公益事業實質上是大財團逃避納稅，保護財產的重要途徑，甚至可能是謀取“不義之財”之後，透過捐贈來“洗白”的舉動。

2019年5月9日，美國首都華盛頓，貝索斯在介紹藍色起源公司的月球登陸車。

斯坦福大學政治與哲學系教授Rob Reich指出，美國處在第二個鍍金時代，面臨著嚴重而且不斷加劇的不平等。雖然這種不平等是公眾的敵人，卻是私人慈善事業的朋友。

資本收益是造成美國收入差距的關鍵因素。與普通工薪階層相比，美國的富人收入大多來源於非工資收入，如股票等投資所得。在美國家庭金融資產總額中，最富有的5%家庭，其金融資產佔72%，接下來15%的家庭佔21%，餘下80%的家庭僅佔7%。美國國會預算局的統計顯示，美國收入不平等程度的增加中，有80%以上是資本收益在家庭收入中份額增加的結果。

貧富懸殊使社會階層流動性弱化，反過來導致美國社會結構日益固化，經濟發展的果實更多被富人所佔有。1970年，美國1%的富人掌握了9%的財富；2011年，1%的富人已經掌握19.8%的財富。難怪美國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阿蘭·克魯格說，二戰結束後的30年，美國是在聚合地增長，而過去的30年，美國則是在分裂地增長，財富以驚人的速度向占人口1%的富豪階層轉移。

今年初，慈善組織樂施會（Oxfam）釋出了一份研究報告《不平等病毒》指出，新冠疫情為全世界帶來“百年不遇的最糟糕經濟衰退”，但與此同時全球富豪的財產總值卻因為股市反彈和“操縱經濟”而逆勢成長，導致更嚴重的財富不平等。比如，全球十大億萬富豪的總財富增加了5400億美元，其中就包括本次事件的“主人公”貝佐斯。

追溯美國慈善事業的發展程序，20世紀以來依靠慈善捐贈建立的基金會，被視作推動美國社會改良的三大力量之一，也是促進社會進步、減少貧困、促進健康、消弭貧富差距的重要力量。私人公益捐贈與政府福利政策形成了並行不悖、相輔相成的關係。基金會可以為政府拾遺補缺，做政府“沒有做、不能做、或不願做的”事情。

但是，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稅法中的慈善捐贈政策變得越來越不公平：這些政策系統地支援富人，為他們提供更大的福利。超過三分之二的慈善捐贈稅收支出用於支援10％最富有的美國人的捐贈偏好。這裡的問題不僅僅是稅收激勵措施對採用不同報稅方式、不同收入水平捐贈者的差別對待，而且應稅所得減免所放棄的公共資金不合比例地流向了富人扶持的慈善組織。

這就是為什麼貝佐斯、蓋茨等昔日廣受讚譽的慈善家們，今天受到人們的質疑和指責的一個重要原因。

曾幾何時，富豪慈善家的名字刻在大型建築物上，他們的照片也紛紛登上雜誌封面，他們可以像國家元首一樣在世界舞臺上闊步行走。但是，今天美國嚴重的貧富差距讓這些超級富豪以及他們從事的慈善事業失去了往日的光環。

20世紀建立的以稅收制度為基礎，服務少數大基金會為目標的慈善事業，面對新社會的挑戰就像一架破舊的老水車，如果不能在解決緊迫的社會問題上發揮作用，就會變成一個喪失生命力備受嘲諷的龐然大物。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張旭

值班編輯：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