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提兩份國際榜單,雲南旅遊大省的威名大有衝出中國走向世界的架勢。現在還能賞花觀樹、看海望雲的雲南,估計國際旅遊業復甦後,就只剩滿屏後腦勺的人從眾了。
前不久,繼西雙版納被《孤獨星球》評選為“2022十大最佳旅行目的地”後,與之相鄰的景邁山,又被《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翻了牌子,入選“2022全球最佳旅行地”。
可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找不到北的冷門地,卻被歸類為文化和歷史之旅的最佳目的地。
正如這本雜誌的執行編輯喬治·斯通所陳述的那樣:“希望找到一個獨特性、有啟發性,並且安全的目的地供人選擇。”
而身負千年茶史,卻不為人所知的景邁山,顯然滿足上述所有定語。
中緬邊境的千年茶山
細說景邁山,繞不過茶。這是一座因普洱聞名的古老茶山。
和出自齊腰小茶樹、可在梯田茶園悠閒採摘的龍井不同,普洱更接近於樹葉。普洱樹是一種高大的喬木,而且往往生長在深山密林之中。
普洱茶生長的眾多山地中,沾染了瀾滄江的氤氳水汽,和緬甸直線距離不到20公里,坐享緬甸、寮國、泰國圍夾而成的綠三角山林資源的景邁山,實屬天選之子。
景邁山古茶林在人工栽培茶園中的排面,直接可以用三個“最”字概括:首先是面積最大,佔地2.8萬畝;其次是數量最多,覆蓋山林的茶樹共有113萬株;最難的是歷史悠久,其中最高齡的茶樹距今已有近1400年。
相傳一千多年前,居住在景邁山的布朗族王子帕哎冷,在一場瘟疫中無意間發現了可以提神治病的普洱樹葉,於是對野生普洱樹進行馴化並推廣種植。
“為子孫留下牛馬,怕遭自然災害死光;為子孫留下金銀,怕被吃光用完”的他,索性為他們留下了茶樹,因為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並告誡子孫後代,“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茶樹”。景邁山種植茶樹的歷史由此開篇。
世居此地的先民種茶,更愛茶敬茶。大概是這份“愛護眼睛”的虔誠心意,景邁山的古茶樹並未受到過多的干預,它們混生在山林中,終日與古樹、苔蘚、蕨草、菌類、藤蔓為伴。
這種放歸自然的姿態,讓景邁山長出的茶葉浸潤了更多自然的氣息,從而比尋常的普洱要多一份濃郁,在沖泡十餘遍後,茶湯仍然清冽,芳香馥郁。
普洱茶容易吸收外界環境中的味道,因此通往茶山的公路都不用瀝青和水泥,只用天然的碎石子鋪成。
普洱茶這一特性,成就了景邁山普洱獨特的花蜜香氣。這裡的古榕樹因為少有人擾,備受蜜蜂青睞,甚至一棵樹上可以結出八十多個蜂巢,當地人稱之為蜂神樹。生長在蜂神樹下的茶樹,如正巧枝幹上寄生了蘭花等附生花類,在蜜蜂採蜜授粉的過程中,普洱茶就能吸收沉澱出濃郁的蘭花蜜香。
明代時,景邁山的茶葉就已經成為皇室貢品;到了元代,一百多斤茶葉可以換回一匹來自西藏的駿馬,而出自深山的景邁山茶也開始沿著茶馬古道遠銷國外。從2001年的上海亞太經貿論壇,到2008年的北京奧運,景邁山的普洱茶一度承擔著送給各國首相的國禮重任。
海拔高達千米的山地,雲霧環繞。充沛的降雨量保證了足夠的空氣溼度,長達345天的無霜期,又讓植被享盡光照。大小靈貓穿梭於林間,大葉木蘭、山紅樹等15種瀕危動植物也選擇在景邁山安家,正是這無可比擬的生態環境,成就了景邁山古茶樹難以復刻的自然風味。
為了方便種植和採摘,當地人也曾對參天的古茶樹進行矮化,逐漸培育出茶園常見的那種小葉種灌木。可景邁山的茶之所以有別處茶葉無可比擬的香味和回甘,除了先天樹種優良,後天的生長環境也非常關鍵。
景邁山上沐浴陽光雨露的茶樹,透過吸收落葉層的天然肥力生長。為了保證每一棵茶樹都能享有充足的土壤和陽光,在2009年前後,當地人按照每1.5米保留一棵樹的原則,砍掉了80%後期人工培育的小葉茶樹。可即便如此,景邁山所擁有的茶園,依舊是規模和歷史上的世界之最。
被譽為“世界茶源”的景邁山,已經在申遺的道路上奔走多年。2012年景邁山古茶林入選“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在經過整整十年的準備和努力後,景邁山古茶林終於走到了聯合國,成為中國2022年正式申報的世界文化遺產專案。
法國盧瓦爾河谷和美國哥倫比亞相繼因為紅酒和咖啡名列世界文化遺產。相信用不了多久,全球就能迎來唯一一座標註為文化遺產的茶園。
雲深處,有人家
看過電影《一點就到家》的人,或許對影片中芭蕉樹葉掩映下的千年古寨印象頗深。
鵝黃淡綠的茶林和甘蔗林,拾階而上的青磚小道,枝葉交錯遮天蔽日的古榕樹,種滿鮮花和自帶露臺的民居,組成了一幅讓人流連忘返的鄉野畫卷。
而影片的取景地,就在景邁山上的村寨中。在這座只見樹不見人的山中,沿著山勢一共分佈著14個自然村寨。晴朗的日子登上山頂,可以看到連綿不絕的幹欄式建築群。其中歷史逾千年且最成規模的,便是山頂布朗族人世居的翁基古寨和山窩傣族人世居的糯幹古寨。
這兩所古寨的建築風格非常相近,都是首層懸空的木質構造,鋪著平瓦的房頂呈現坡度陡峭的歇山頂。最大的翁基古寨中,還建有景邁山年代最久遠的古寺,就連守候在寺旁邊的松柏樹,都已有兩千多歲。
行走在村寨中,隨處可見晾曬青茶的村婦和在露臺飲茶的農人。
比起遠銷國內外、只需要熱水沖泡就能享用的普洱茶餅,當地種茶的布朗族人更習慣喝用散茶葉做成的烤茶。幹茶葉和木炭放在陶罐中,充分抖動混勻,隨後去掉木炭,將盛放茶葉的陶罐放在火塘中烘出香味後,將沸水注入烤熱的茶灌中。茶湯入口苦澀,但隨後是濃郁的甘甜爬滿唇舌之間,經久不散。
居住於此的布朗族幾乎世代與茶為伴。茶,不僅豐富了他們的物質生活,也寄託了他們的精神世界。
每開闢一塊新茶園,布朗族人都會在第一棵種下的茶樹旁立一塊古老的木樁,他們將第一棵茶樹視為茶魂樹,是一方茶園的天然守護者。每年4月的茶祖節,全體族人會齊聚景邁山的茶魂臺,呼喚茶魂。每四年一次的茶祖大祭,布朗族人會用山泉水泡茶,給帕哎冷寺供奉的神像沐浴洗塵,並用自家最好的新茶供奉茶祖。
除了傣族和布朗族外,景邁山中還生活著哈尼族、佤族等少數民族。不管是哪一族群,世代以狩獵和種茶為生的村民們,仍保留著最原始的崇拜和最淳樸的信仰。他們相信萬物有靈,寨子有寨魂;堅信綠色的東西都有生命,即便是茶樹,也有男女之分。
每年4月,是景邁山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春茶上新,茶商會聚;與此同時,傣歷的新年、茶祖節等各族最盛大的節日,都集中在這段時間。村民們載歌載舞的熱情,就像篝火一樣燒燃不盡。
等熱鬧散去,看夜空的星稀月朗,聞茶葉吐露芬芳,景邁山又顯出了比往常更甚的安寧和靜謐。
0.5倍速的景邁生活
有人說,景邁是傣語音譯過來,和泰語中的“清邁”一樣,都是指代新城。也有人說景邁之名,出自西晉傅玄《九曲歌》——“歲莫景邁群光絕,安得長繩系白日”,原意是感嘆時光流逝不可阻擋。
可在廣袤的茶園和古樸的村落中,你似乎很難有時間匆匆之感。這裡更像是一座節奏上不輸清邁的慢城,如果說大理的生活節奏是0.75倍,景邁山可能只剩0.5倍速。
採茶製茶,祭祀歌舞,獨具特色的手工製作和民俗表演,會讓人彷彿穿越回工業化還未降臨的古老年代。
在這個慾望被天然隔絕、五感得以充分放大的結界裡,除了喝到帶著花蜜香甜的普洱茶,也可以在傣家人或布朗族人的長桌上,吃到野花野果帶來的自然之味。
在景邁山,流行著一種被稱為“螃蟹腳”的食材。它寄生在上百年的老茶樹上,是一種肢節明顯、宛如珊瑚的草本植物。因其有梅子的香味和回甘的口感,加上出自藥典的止咳潤肺功效,除了搭配普洱沖泡,當地人還喜歡用它來燉雞煲湯。
離得了飯卻離不開茶的布朗族人,吃起茶來可謂花樣繁多。酸茶、醃茶、竹筒蜂蜜茶之外,茶葉在巧手的布朗族人手裡,還能用來攤雞蛋、炒牛肉,甚至於在感冒時,一道糊米茶還能起到以食代藥的作用。
茶罐中放入茶葉和糯米,一同烘烤到散發出焦香,隨後加入薑片、蘿蔔,衝入沸水,再加一片紅糖——在醫療條件落後的大山中,一味糊米茶,就是當地人治療感冒、咳嗽的土法良方。
當地少數民族傳承千年的生活智慧,通常能解鎖出別地難尋的美食。比如喜酸的傣族人會醃製豬牛魚等肉類,在時間的發酵中變幻風味;而隨處可見的芭蕉葉也成了天然的烹飪工具,採一片,將拌勻米粉的豬肉包裹其中,上火蒸熟,便成就了一道聞起來有清香、吃起來有肉香的包蒸。
一望無際的茶山,配上滇西南常見的瓦藍天空和蒼茫雲海,左手是小眾的民俗美食,右手是濃郁的香甜茶湯,這就是屬於景邁人的嚮往生活。
更別提,景邁山還有著四季不同的風景。
每年12月到次年1月,景邁山會迎來無量山同款美景。漫山遍野中,那些隱身於茶樹之中的冬櫻樹會競相開花——桃紅淡粉,宛如星星點點的水彩墨漬,在深綠色的林間暈染開來。
春天,攀爬上樹幹或者屋簷的寄生蘭散發著可飄千里的幽香;夏秋,玫瑰色的晚霞和璀璨的星河會承包夜空;冬天,河谷升騰的霧氣會湧動凝聚成氤氳的雲海。
隴上花開、雞犬相聞的村寨升騰起裊裊炊煙。萬畝茶園的馨香,手可摘星的靜謐,或許就是景邁山寫給塵世最浪漫的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