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的一天,北平中共地下黨員王甦收到上級的通知:“軍統”北平站少將站長徐宗堯,希望和地下黨建立聯絡,上級決定派王甦和徐宗堯見面,摸一摸對方的情況。
1948年底的北平,城外是兵臨城下的幾十萬解放軍,城內大大小小的國民黨頭目,最著急的事是給自己“找出路”。北平地下黨的一個主要任務,就是分化、瓦解敵人,為解放北平創造有利條件。因此,當他們收到國民黨“華北剿總”中將池峰城傳來的訊息,說軍統站長在找地下黨時,初步判定這位站長八成是有意投誠。
北平地下黨委認為,如果能爭取到“軍統”高階頭目徐宗堯投誠,對北平解放是極為有利的。由軍統演變而來的“保密局”,不光是搜捕地下黨的急先鋒,也是蔣介石監視“非嫡系”高官的特務機構,連傅作義對他們都忌憚三分。
1948年12月18日,化名“王博生”的王甦按照事先約定,準時來到位於北長街81號的池峰城家裡。池峰城親自給他開門,把他讓到自己那間闊氣的客廳中。池峰城40多歲,身材中等偏矮,他曾是西北軍馮玉祥的部下,在抗戰初期當過國民黨第三十軍軍長,打過臺兒莊戰役,在國共兩黨中都有一點名氣。
徐宗堯找到池峰城牽線,是因為他二人曾有過一段舊交情。1945年底,池峰城擔任河北保定警備司令時,徐宗堯是保定警察局局長,兩人共事過一段時間,彼此相熟。
王甦進客廳落座後,池峰城簡單向他介紹了一下徐宗堯的情況。原來,就在解放軍包圍北平的危急時刻,“軍統”頭子毛人鳳把自己的親信、現任“軍統北平站”站長的王蒲臣調走,派徐宗堯接任站長,擺明了是要讓徐宗堯來當軍統的“替死鬼”。為此,早就對軍統心有不滿的徐宗堯心中更加憤恨,他決定向共產黨投誠。
介紹完情況,池峰城問王甦:“你願意見見他嗎?”王甦回答:“可以。”於是池峰城走出客廳,不大一會兒就把徐宗堯帶了進來,然後自己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下王甦和徐宗堯兩人單獨會談。
就這樣,有趣的一幕發生了。在國民黨中將的客廳裡,軍統特務頭子向共產黨請教起了“職場經”。
徐宗堯對王甦說:“毛人鳳讓我接任北平站站長,您看我到任不到任?”
王甦對徐宗堯說:“你願意棄暗投明,我們是歡迎的。既然你已決定投誠,當然可以到任。不過,你要把情況不斷向我們彙報,爭取主動。你的生命財產,我們可以負責保證安全。”
徐宗堯又說:“我其實更想直接去解放區。”
王甦說:“這個我要請示上級。不過,按我個人的意見,如果你想立功,最好的地方還是在北平。”
會談當晚,王甦就把和徐宗堯見面的情況以及徐宗堯希望去解放區的想法,向上級做了彙報。第二天,城工部的劉仁同志透過地下電臺發來指示:繼續和徐宗堯保持聯絡,命令徐做好三件事:一、保護檔案;二、保護政治犯;三、留在北平當站長。
收到指示的當天,王甦馬上又和徐宗堯見了一次面,把上級的指示做了轉達,並叮囑徐宗堯這三件事一定要努力做好。
徐宗堯看到共產黨接受了自己的投誠,心情也很好。他對王甦說,自己早就嚮往共產黨和解放區,這次承蒙允許投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之後一個多月,徐宗堯果然如約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當時,毛人鳳給徐宗堯的指示是:在城內秘密佈置潛伏小組、秘密電臺和暗殺破壞小組,做好長期隱蔽的準備。解放軍進城後,隨時準備進行各種破壞。
但徐宗堯按照地下黨的要求,不但保護了檔案,同時也保護了關押在監獄內的一百多位中共黨員,使他們免遭屠殺。投誠後,他始終和王甦保持著密切聯絡,基本上完成了黨命令他做的三件事,而且他還及時把軍統北平站內的各種情報都積極彙報上來。
王甦和徐宗堯的最後一次見面,是1949年1月30日晚上,也就是北平和平解放的前一天。
這天夜裡,夜黑風緊,北平即將解放的訊息早已傳開。在東四弓弦衚衕4號軍統北平站的機關院內,特務們早已做鳥獸散,大院裡空無一人。當晚,徐宗堯把王甦約到這裡,打算向他轉交一批特務槍械和通訊器材。
軍統北平站成立於1946年,等軍統局改為“保密局”後,“軍統華北辦事處”改組為“北平站”,辦公地點原在板廠衚衕,後來搬到東城區弓弦衚衕這個由幾個四合院組成的大院裡。
北平站歷任站長都是軍統骨幹,先後由馬漢三、黃天邁、文強、喬家才、王蒲臣等人擔任。站長為保密,大多住在其他地址,一般特務並不知道站長家的具體位置。
按保密局成立時的核定編制,外勤站編制為三種,北平、上海、南京等為甲種站,配備160人。除站長、副站長外,還有書記、助理書記、司書、情報編審、譯電員、人事、總務、會計、交通、學運指導員、工運指導員、情報員等職位。
此外,甲種站還配有局電訊處下屬的電訊支臺,直接與保密局總檯聯絡,不受站長領導。三個甲種站裡,北平站歷來很受戴笠、毛人鳳的重視。
這晚,徐宗堯和王甦見面後,徐宗堯就帶著王甦來到後院的一個地窖,從這裡搬出特務隱藏的一批槍支彈藥和電訊器材,然後裝上汽車,運到早已投誠解放軍的國民黨少將趙龍韜家中。
特務配槍不同於士兵,他們大多以手槍為主,同時需要更多的通訊器材,因此地下黨這次收繳的裝備,也以手槍和電臺為主。
王甦多年後回憶:
我記得這批東西中,有美製全新左輪手槍5箱,每箱12支;美製新式收發報機4部,零散的雜牌手槍半麻袋,子彈若干。
北平解放之後,市委行政處的幾個同志,開一輛汽車到趙龍韜家裡,把這批武器和通訊器材全部運走,這是徐宗堯在解放軍進城前,為我黨做的最後一件工作。
北平和平解放後,徐宗堯向北平市公安局交出了保密局北平站名冊、檔案、鑰匙和他知道的所有的特務名單。他還配合公安部門,逮捕了前保密局北平站站長王蒲臣佈置的一批潛伏特務。正是因為有了徐宗堯的情報,保密局隱藏在北平的特務組織,才能被基本摧毀。據統計,徐宗堯一共交出25本密碼、8部秘密電臺和66支手槍。
1949年2月,徐宗堯率原保密局特工到北平市公安局二處報到,接受特訓教育。王甦在回憶錄中這樣評價徐的歷史功績:
解放以後,北京市公安部門能比較順利地在城內進行反特鬥爭,這其中徐宗堯是有功勞的。
地下黨員王甦和徐宗堯的配合,在北平和平解放後告一段落。解放軍一進城,“城工部”領導劉仁就找到王甦,要他把徐宗堯的關係全部轉給北京市公安局。為此,劉仁還專門給北京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寫了一封關於徐宗堯情況的信,讓王甦交給譚政文。
當王甦來到北京市公安局轉交檔案時,等了很久都沒見到公務繁忙的譚政文,後來是譚的秘書會見了王甦,並收取了劉仁的親筆信。
不過,這封重要的證明檔案,後來卻不慎遺失,以至徐宗堯投誠立功的情況不被瞭解,還差點被判處死刑。
王甦在回憶錄中這樣記述:
後來我聽說,徐宗堯一直在找“王博生”(王甦的化名)代表,但此時,由於徐的關係已經轉到北京市公安局,我已不便繼續插手,因此並未能和他見面。
但我先後幾次,為徐宗堯寫了投誠和為我黨工作的證明材料。
1949年後,徐宗堯開始接受學習改造,直到1962年終於迴歸社會。此後他歷任北京市第三至六屆政協委員,還在1979年撰寫了《組織軍統北平站和平起義的前前後後》一書。
1990年徐宗堯因病逝世,終年85歲。(全文完)
參考資料:《1949,北平隱秘戰線的暗戰》《敵穴戰鬥的風風雨雨》
幾袋麵粉“換”回北平地下黨平委書記:1948年的一次真實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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