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建築領域,中國的傳統是土木結構,不管故宮的多脊大殿還是雲南的環形土樓,都離不開土木,而在西方國家,最雄偉的莫過於石頭城堡,不少城堡歷經風雨數百年,至今仍屹立不倒。沒想到就在河南,距離黃河不算遠的地方,也有一個石頭城堡,是一個愛畫畫的“老頭兒”10年時間“磨洋工”,磨出來的……
黃土嶺上的石頭城堡
河南省鞏義市柏溝嶺村的黃土嶺上,有一座整體用紅砂石塊壘砌的石頭城堡,城門樓一樣的大門上方,是一塊巨大的青石,上面刻著粗狂的“天然山莊”四個大字。
這座城堡,是習慣被人稱為“老頭兒”的版畫藝術家陳天然所打造,全部的石料均來自後山,是由當地村民歷時兩年,開鑿出來的。
這座城堡,傾注了老人家10年的心血,這是一座全石結構的建築,上下三層,14孔窯洞,4間石室,1400多平方米,傳統紅木格子門窗,坑院中心一座風屏石。山莊內設國畫、版畫、速寫、書法等9個展廳。
為了城堡裡面更好的通風,左側的石牆砌了又扒,扒了又砌,可給石匠們折騰的不輕,有的石匠當著面就說:“你說你這個老頭兒,費這冤枉事,還準備住100年呢?”
可陳天然的一位朋友,是建築學博士,在設計的時候,就告訴他:就算有輕微地震,也能管用500年……
這山莊,從2000年開始,前前後後蓋了十年,有錢了就乾點,沒錢時就停下,在鬧“非典”那一年,從春到冬沒動一塊石頭。
為這山莊,陳天然老先生從75歲忙活到85歲,親自監工,親自指揮,雨裡來雪裡去,找石源,測效果,一天天看著它拱出地面,屹立於綠色的田園。這山莊,建得也不是那麼一帆風順,糾糾纏纏,風風雨雨,讓性情本真、不善俗務的老頭兒身心疲憊,苦悶糾結,幾次悲憤交加,幾乎感傷落淚……
老伴兒曾問他為什麼這麼執著,老先生淡然一笑:這山莊是要我要留給國家的一件藝術作品,不僅僅是一座遮風蔽雨的建築……
大門,是橡木原木製作的木門,很厚重,但是推起來並不感覺沉重。紅砂石券頂的過道里,擺放著兩排實木的椅子、茶几,看上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坐過了,儘管椅子表面和茶几上很乾淨,背後卻有厚厚的灰塵。
城堡的主人陳天然老先生已經離開3年了,曾經在一起喝茶、侃大山的老頭兒、老太太們,也已經不剩幾個,老先生的伴侶牛翎夫人也已經70多歲,替他守著這個厚重的城堡,也是陳天然作為國內著名版畫家,留給後人的一份珍貴財富。
如今,山莊對外免費開放,不管是國際友人,還是本地學童,都有資格進入山莊,欣賞老先生留下來的珍貴藝術,也有以畫易畫交換過來的國內外畫作。
有名無字和有名有字
柏溝嶺上,陳家是大戶人家,陳天然老先生在自己的《天然山莊記》中提到:“先祖東海公,雅素垂風,耕讀自持,白首不入市井。時習孔孟,精心老莊,博涉詩書經史。家傳藏書數千冊,諸子百家暨各類典籍累櫥盈幾。”
鞏義,在明清時期都是商賈雲集的地方,陳家更是當地有名的“耕讀人家”,1926年4月20日,柏溝嶺這方水土上盛開的百花,迎來了陳天然的誕生。
陳家業大人口多,除了成人們自己識字,還興辦私塾,請先生教授陳家的孩子們。1930年,陳天然的爺爺給他取名陳冉,送給他親筆題名的《三字經》,入私塾讀書。
看過電影《新少林寺》的都知道,那個年代,中原地區軍閥混戰,每一位軍閥向大戶派捐索糧,地主家也沒有餘糧,陳家逐漸衰落。但是陳家的私塾依然維持,最早是陳東海老先生教授孩子們,後來聘請汜水喬世昌當先生,教孩子們四書、五經和書法。
不到八歲的陳天然是私塾裡年齡最小的學童,但努力好學,喬先生問他名字後,略微沉思,在書本扉頁上寫下了“天然”二字,既與兄長天恩、天爵相配,又應了“道法自然,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的寓意。原本不再講究有名有字的陳家,7歲的陳冉有了自己的字“天然”,以後就以陳天然為名了。
陳天然先生
喬世昌先生可謂是第一位識他懂他之人,老先生說他“鼻尖有個麻子,心裡有點竅”,斷定他日後必成大器。就託人說媒,把自己11歲的女兒喬娥許配給了陳天然……
陳天然的奶奶孃家也是書香門第,家中姪子輩都是大學畢業,有醫生教師法官,對陳家影響很大。爺爺、父親在走親戚時,常常把四大名著、康有為和梁啟超等先賢的書帶回來看。
在這個封閉的小山村,陳家人的思想無疑是超前的,最終有了陳東海老先生在晚年興辦私墊,啟智民慧,造福鄉里的義舉。
而就陳天然個人藝術啟蒙來說,是他一位在北平藝專畢業的表叔率先點燃的,表叔送他了繪畫入門圖書《芥子園圖譜》,那書在他以後多年走南闖北的生活中,帶來帶去,摹了數百遍。
黃土嶺、刻木緣
陳天然12歲時已經通讀四書,書法繪畫領先鄉野,後來成了鄉村教師。民國時期學術思想較為開放,年輕人常有各種新思維的碰撞,陳天然在工作之餘,抽空參加了中華全國木刻協會函授班,業餘鑽研木刻,並投稿當時的報刊。
1948年,《新洛陽報》社長江思元先生被他的作品打動,不惜以珍藏的著名版畫家古元先生親自拓印的三十多幅篆刻原作借閱,挽留他到報社任美編一職。一代名家的作品,深深吸引了他的心,陳天然於是留在了洛陽。
1949年,江南解放,陳天然走出了家鄉河南,隨中原農工會南下武漢,到了湖北省美術室和群眾藝術館專業從事藝術創作。
在武漢,陳天然一住就是17年,他有些想家了。武漢的周邊是水鄉,溫婉細膩,但缺乏北方的豪放。家鄉的嶺是一層層的,不是人工梯田那樣齊整,卻別有渾然天成的意味;家鄉的柿樹是峭拔怒張的,不是那種毫無韻味的張揚,有著虯勁奮進的氣場;家鄉的溝壑是深縱幽深的,不是那種一味險惡的陡峭,而是一種蘊含靈秀的深邃,還有家鄉的人、石,水……成了淡淡的鄉愁。
隨著作畫水平越來越精進,職務越升越高,陳天然卻越來越覺得自己越低微,低到塵土裡去,他的謙虛友善常常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剛剛從田間荷鋤歸來的老農。頭戴草帽,挎一個沾了泥巴的黃色公文包,卷著褲腿,踩著破黃鞋,如果不是機關保安跟他太熟悉,真會把他當做進城尋找親戚的老農。
田野裡走的多了,夢迴故鄉的跡象更明顯了,速寫本子上描繪的更多是家鄉黃土嶺上的農人、老柿樹、土窯洞、地坑院……
“水有源,故其流不窮;木有根,故其生不窮。”從稚齒幼童到白髮皓首,從清晨的出發到暮時的返回,退休回家的陳天然,似乎從沒像今天這麼踏踏實實地踩在故園的土地上。
接下來,他打算做點事情,留下點什麼
2000年開始,陳天然就開始籌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天然山莊。
本該是安享晚年的時候,但是,他依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他不要在鄭州養老,他一生魂牽夢繞的就是柏溝嶺,他要把自己一生的成就毫無保留地奉獻在這片深情的土地上!
天然山莊的宅基本就是陳家的地坑院原址,在他的回憶裡,陳天然清楚地記得,大約是他10歲的時候,爺爺陳東海帶著全家20多口,打了這個天井院。沒什麼力氣的陳天然主要負責的就是從土炕裡向外拉繩子,把坑裡的土,一筐一筐倒在不遠處的山溝裡……
連續幹了兩年多,終於挖成了12孔窯洞,全家喜得喬遷……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那一年,暴雨成災,山水洶洶,大半土窯洞被泡塌了。也許是對過去的不甘,後來一定要在地坑院兒原址上修建天然山莊。城堡一樣的的天然山莊,從高空往下看,依然是地坑院結構,只不過全部換成了紅砂石砌成圍牆。
山莊建成以後,陳天然老先生和老伴兒共同佈置展廳,在大理石板上篆刻自己的書法詩句,安靜的生活,如同山腳下的伊洛河水,悄悄溜走了5年的光陰,陳天然消瘦的手鬆開了老伴兒的牽掛,一個人走了……
偌大的城堡裡,現在只留下牛翎夫人一個人,開春到山莊後面給他添上一捧土,夏日給畫室窗戶開啟通風透氣,秋天坐在大門口泡上一杯菊花,追憶共同走過來的風風雨雨,冬夜一個人守護者這座冰窖一樣的石頭城堡。
牛翎夫人告訴作者:“我活著不是為了得到什麼,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全都在這兒了,我等的是能夠替我們守護山莊的人,不管是政府還是個人,只要能善待這裡的一草一木,我就可以回到他的懷抱了……”
參考文獻:鄭州日報《田園深處——畫家陳天然老人寫真》作者|李曉娜
陳天然部落格《天然山莊記》作者|陳天然
以及牛翎夫人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