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4月15日,天津塘沽碼頭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歡迎的隊伍包括了中國紅十字、天津市政府、社會各界代表和數千名群眾。這樣盛大的歡迎儀式既不是歡迎重要的領導歸來,也不是迎接社會翹楚,大家等待的是一位叫劉連仁的地地道道的山東農民。這位農民有著怎樣的經歷,受到如此盛大的歡迎,這還要從14年前說起。
回家的劉連仁和歡迎隊伍的合影
1944年,全面抗戰已經進入了第七個年頭,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節節敗退,駐紮在山東地區的侵華日軍在我黨領導的八路軍和當地民兵的反擊下,其佔領區也逐漸收縮,日本敗亡之日不遠。狗急跳牆的日軍不甘失敗,加緊了對佔領區人民的掠奪。為彌補日本國內勞動力的不足,日軍在各佔領區大肆抓壯丁,運往日本充當苦役。據不完全統計,日軍在中國佔領區共強抓勞工4萬餘名,而劉連仁就不幸成為其中之一。
日軍抓捕中國勞工
劉連仁,1913年出生,家住山東省高密市井溝鎮草泊村。被日本人抓壯丁前的他,每天就是下地幹活、照顧已經懷孕7個月的媳婦、伺候年過七旬的老孃。1944年9月的一天,剛忙完農活的他,準備去同村的好友家吃飯,並幫其料理家中喪事。可就在路上,不幸碰上了抓丁的日偽軍。可惡的日偽軍不由分說上來就綁,全村被抓的共有一百多人,都被日偽軍押解到高密縣的一處鬼子據點裡。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以來,經常在當地抓壯丁為其修工事、幹粗活,劉連仁和被抓的同伴都以為給鬼子幹上十天半個月的活就能回家了。可萬萬沒想到第二天,日本人卻把他們全押上了火車。
這時,包括劉連仁在內一起被抓的同鄉都開始意識到這次日軍不僅僅是抓壯丁這麼簡單。被押進火車的那一刻,大夥都感覺這次可能是有去無回。在火車開往青島的路上,劉連仁和同伴們一直在想辦法逃出去,可惜日軍看管嚴密,沒跑多遠就被日軍抓了回來,逃跑的人被抓回後不是毒打就是虐殺。就這樣,大夥一路輾轉的被運到了青島,同時一路上被抓的壯丁已經有800多人。
電視劇《記憶的證明》劇照 被抓去日本的中國勞工
到達青島後,日軍逼迫眾人換上軍裝,並拍照和按手印,然後押上貨輪。日本為了掩蓋其抓捕勞工的罪行,將800多名勞工偽裝成戰俘,實際卻像牲口一樣被驅趕進船艙底部,宛如數百年前毫無人性的黑奴貿易一般,被運往日本北海道。
劉連仁被偽裝成戰俘的照片(右一)
1944年11月3日,劉連仁和大夥終於到達日本,隨即被押往日本沼田町的明治礦業公司做苦役,從此便開啟了地獄般的生活。11月的北海道地區極度寒冷,劉連仁和同伴卻只能穿著單衣下井鑽煤幹活。由於日本奉行“以人換煤”的殘酷政策,根本不把這些勞工當人看,吃的是豬狗飯,乾的是牛馬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每天工作十餘個小時,更恐怖的是隨時要面對死亡的威脅。日本人為了加快進度,派監工隨時毆打動作緩慢的勞工,只要有人得病不能工作,日本監工不僅不進行醫治,還會立刻處決。礦井裡毫無安全設施可言,劉連仁在礦井的8個月裡,就有不下200人因各種原因失去了生命。這時,劉連仁和幾個同伴都明白,再在這裡待下去肯定會沒命的。為了能夠回家同家人團聚,劉連仁和幾個同鄉難友開始了出逃計劃。
韓國電影《軍艦島》劇照 日本礦井的工作環境
1945年7月31日晚上,劉連仁和幾個同鄉趁著夜色逃出了礦井,躲進了周圍的深山老林中。第二天日本人就對他們展開了大搜捕,和劉連仁一起逃出來同伴先後被抓。只剩獨自一人的他,不僅要面對日本人的搜捕,還要在這荒山野嶺中絕地求生,每天只能吃野果、挖野菜充飢。就這樣,劉連仁在深山中如“野人”般度過了13年之久。飢餓、疾病、嚴寒、恐懼、孤獨和對家人的思念在這13年間始終折磨著劉連仁。最讓人唏噓的是,就在劉連仁逃出礦井一個月後,日本便無條件投降了。他獨自在深山中煎熬時,同他一起來日本倖存的勞工們已經紛紛離開日本,踏上了回家之路,而這場戰爭所帶來的傷害在劉連仁身上又延續了13年。
1958年2月8日,劉連仁的生活迎來了轉機,一名日本獵戶進山捕獵時無意中發現了一個被大雪覆蓋的洞穴。他覺得這個洞穴並不是普通的野獸的棲息地,洞裡明顯的有人類生活的痕跡。這名獵戶繼續向洞裡探索,隱約的發現了洞穴裡藏著一個滕頭垢面的“野人”。獵戶轉頭就跑,同時也驚醒了洞穴裡的“野人”劉連仁。劉連仁意識到自己的行蹤被發現,迅速離開洞穴,向山裡跑去。
劉連仁生活的洞穴
不出劉連仁所料,這名獵戶下山後立刻報警。一大群警察趕到洞穴附近展開了搜尋,順著腳印,很快就發現了劉連仁。此時的劉連仁正倚在一顆大樹下休息,看到警察追來,劉連仁又開始拼命的奔跑,直到跑到懸崖邊。劉連仁心想,就是摔死也不再落入日本人手裡。於是縱身一躍,滾下懸崖。一心求死的劉連仁卻被樹樁擋住,大難不死的他還沒清醒過來,就被圍上來的警察抓住了。
劉連仁被日本警察抓住時的照片
就這樣,劉連仁被警察帶到了札幌市警察署。由於長時間的“野人”原始生活,使劉連仁的語言能力已經退化,加之雙方語言不通,日本方面只能判斷出這個男子是中國人。當時正值冷戰時期,和美國結為同盟的日本當局對新中國一直處於敵視狀態。因此日本當局不但沒有救濟劉連仁,相反日本方面竟要以“非法入境罪”對劉連仁進行審判。《北海道時報》第二天就把劉連仁被抓的訊息公諸於眾。此時在北海道地區的華僑總會負責人席佔明先生也關注到了這一訊息,身在異鄉心繫同胞的他迅速趕往札幌市,看望這位被日方捕獲的同胞。
北海道華僑總會負責人席佔明
席佔明在見到劉連仁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雖然劉連仁的語言能力有所退化,但思維清醒的他聽到是自己的同胞來看望自己時忍不住熱淚盈眶。特別是聽到席佔明和他講述抗戰勝利,日本投降的訊息時,更是激動不已。劉連仁費盡全力,從嘴裡磕磕巴巴的擠出了“山東劉連仁”幾個字。
在席佔明的耐心的幫助下,劉連仁逐漸恢復了語言功能。透過劉連仁對自己被抓到日本的前前後後悲慘經歷敘述和多方查證,席佔明確定了劉連仁的身份。至此真相大白於天下,劉連仁的經歷讓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的罪惡和戰爭的黑暗完全展示在世人面前。
1958年2月21日,在席佔明先生的推動下,東京華僑總會正式釋出宣告,要求日本當局證實劉連仁的身份,並給予救濟,同時根據國際法迅速通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將其本人送回國內。
劉連仁事件在日本不斷髮酵,而日本政府為了掩飾戰爭罪惡,逃脫責任,竟顛倒黑白,歪曲事實,誣陷劉連仁是中國派遣的特務到北海道地區實施間諜活動。
訊息傳回國內,祖國人民聽說還有這樣一名中國勞工流落在外,社會各界引發了強烈的反響,黨中央極其重視此事,2月28日《人民日報》報道了劉連仁在日本14年來的悲慘事蹟,引發了無數中國同胞對劉連仁的無限同情,同時對日寇所犯下的滔天大罪的無比憤慨。3月16日,我國政府正式照會日方,強烈譴責日本政府的卑劣行為,要求日本方面立即停止對劉連仁的迫害並實施醫治保護等措施,儘快送劉連仁回國。
劉連仁日本悲慘經歷的小人書
3月28日,日本華僑總會、日本友好協會等和平友好組織團體對劉連仁進行了慰問。同時日本社會各界友好人士也紛紛指責日本政府的惡劣行徑,強烈要求當局對劉連仁進行道歉賠償,並送回中國。在事實面前,日本當局的一切謊言都被擊碎。時任日本首相的岸信介面對中國政府的一再施壓和國內外強大的輿論壓力,被迫宣佈儘快送劉連仁回國。
此時的劉連仁驚訝於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會受到國內國外,社會各界如此大的關注。同時,他也深深的感受到自己那闊別14年之久的祖國已經天翻地覆。那個使勞苦大眾飽受欺凌的舊社會已經不存在了,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為人民當家做主,無比強大的新中國。
《人民日報》報道劉連仁回國的訊息
1958年4月10日,劉連仁在中國紅十字會和日本友好人士的安排下,乘坐“白山丸”號輪船踏上了自己的回國之路。4月15日“白山丸”號輪船在天津塘沽碼頭停靠,歡迎的群眾以熱烈的同情和溫暖來迎接這位受盡苦難的同胞,人們在碼頭高喊著“歡迎劉連仁!祖國人民支援你!”劉連仁在船上就感受到來自祖國人民的無比溫暖。劉連仁一下船就在掌聲和鮮花的包圍中同他的妻子、弟弟和沒見過面的孩子相擁而泣,新華社記者用相機記錄下了這歷史性的一刻,被迫離開祖國長達14年之久的劉連仁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