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建國以來最大規模退伍軍人普查暨資訊採集工作全面開展,許多隱姓埋名的革命功臣紛紛曝光,引起社會強烈關注。這一年11月,湖北十堰丹江口市大壩社會一個名叫張勝剛的居民,從居委會那裡領取了一張退伍軍人資訊採集表。他不是為自己領取的,而是為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名叫張文魁,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退伍後為支援國家建設,在丹江口市居住了六十年。張勝剛知道父親是一位老兵,但他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因此當他指著登記表上“立功受獎情況”這一欄詢問父親時,父親堅決地擺擺手,說道:“沒有。”
想必父親當年是一名普通計程車兵吧,如果父親立下過什麼功勳的話,他在父親身邊這麼多年,父親怎麼可能不向他提起哪怕一兩件光輝事蹟。於是,他在“立功受獎情況”這一欄寫下一個“無”字,交給了居委會。
事情原本會這麼平淡的過去,然而到第二年,張文魁的女婿李令君,在收拾家裡物品時無意發現一張老照片,雖然照片已經泛黃,但仍能一眼辨認出照片上的那位身穿軍裝的年輕軍人正是自己的岳父。
岳父會不會是一位革命功臣?李令君沒有把握,但他很快想出一個辦法,何不“詐一詐”老人,說不定有意外收穫呢!
於是,李令君聯絡到市作協主席高飛,高飛得知張文魁是一位退伍軍人後,立刻安排行程登門拜訪,想要根據老人的經歷,創作一些文學作品。在與高飛的交談中,張文魁老人只承認自己是一名老兵,對在戰場上建立的功績隻字不提。
無奈之下,李令君使出了“絕招”,對岳父說道:“不是我們要了解,是組織需要為您這樣的老兵作進一步登記,難道您連組織的話都不聽了?”
老人一生奉行“黨讓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的準則,立刻從一箇舊櫃子裡發出一層布。高飛一看那塊布就驚了:那顯然是志願軍在朝鮮戰場繳獲的一塊美軍的降落傘布。更令他吃驚的是,布里包裹著的,竟然是各式各樣的勳章,有淮海戰役獎章、渡江戰役獎章、抗美援朝獎章、和平萬歲紀念獎章等大大小小十多個勳章。自此,張文魁老人隱藏61年的秘密重現於世,引起極大轟動。
參軍!“我是一個少年兵”
張文魁出生於1928年,老家位於山西省長治市韓店鎮南仙泉村。張家是當地的貧苦人家,兒子的出生沒有讓這個家庭變得喜慶,而是氣氛沉重。就在他出生後的第三天,母親不幸離開了人世,只剩他和父親兩人相依為命。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日軍的鐵蹄在華北大地上肆意踐踏,不久後,長治淪陷。長治地處沁河流域,盛產無煙煤,日軍佔領此處後,便將當地的勞動力強徵到煤礦上當苦力,張文魁的父親也是眾多苦力之一。
父親是一個鐵血漢子,不堪忍受日軍的欺辱剝削,與煤礦上一個日本兵發生了衝突。然而他哪裡是日本兵的對手,被打成重傷,身體落下終身殘疾。看到父親被日軍如此欺辱,年幼的張文魁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為父親報仇雪恨!
1945年,剛滿17歲的張文魁,扛著比他身子還高的武器,參加了當地的抗日民兵隊,由於表現出色,不就後被任命為隊長,並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
1947年9月,張文魁動員了6名同村的民兵,一起報名參加解放軍。但當他來到報名處時,負責徵兵的同志告訴他:“你是家裡的獨子,父親又身患殘疾,家裡需要有人照顧,再說了,你參加民兵隊伍,也是一樣幹革命。”
張文魁一聽就不幹了,一臉委屈地說道:“這六個民兵戰士是我招募來的,如今他們當了兵,卻讓我一個人回去,我怎麼有臉面見村裡人。我年輕,又有打仗經驗,就應該到前線去。”
徵兵處的同志看他心意已決,決定徵他入伍,但有一個條件,必須徵得他父親的同意。張文魁一拍大腿,答應了這個要求。
回到家中,張文魁向父親說明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父親十分支援他,對他說道:“娃,當爹的當然支援你參軍,家裡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但是記住了,你可不能當逃兵,不能給咱老張家丟臉。”
張文魁眼含熱淚,告別了父親,踏上戰場,成為晉冀魯豫解放軍第九縱隊27旅的一名戰士,縱隊司令員是大名鼎鼎的秦基偉。
硝煙四起,屢立軍功
1948年2月,為了配合劉鄧大軍在大別山區的軍事行動,第九縱隊在司令員秦基偉的率領下強渡黃河,挺進豫西,在短短几個月時間裡接連攻克十五座縣城,有力支援了大別山區的劉鄧大軍。
同年10月,鄭州戰役打響,張文魁所在的27旅擔任攻城主力部隊,向鄭州發起猛烈進攻。第九縱隊僅用時一天就拿下了鄭州,27旅功不可沒,僅俘虜就抓了一千多人。
隨著解放軍在各線戰場取得節節勝利,繳獲了不少國民黨的新式大炮。但這些大炮對解放軍戰士來說十分陌生,一旦出了毛病根本無從下手。作為軍中的骨幹,張文魁被首長選中,到鄭州學習大炮技術,從此張文魁與大炮結下了不解之緣。
學成歸來後,張文魁參加了波瀾壯闊的渡江戰役,在張文魁等炮兵戰士的支援下,解放軍百萬雄師突破長江天險,一路向南挺進。在張文魁的記憶裡,這是他經歷的最熱血沸騰的一仗,他也因此榮獲渡江戰役獎章。
張文魁沒有就此止步,他又先後參加瞭解放華南、西南的戰役,並參加了四川剿匪作戰。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張文魁積累下一枚枚沉重的榮譽,這些都是他為解放事業做出貢獻的見證。
隨著剿匪工作的逐步推進,戰士們都在討論,如今全國大局已定,咱們這些人再也不用打仗,可以安心回家種田了。
然而到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了。
奔赴朝鮮,揚名上甘嶺
1951年3月,張文魁從四川來到丹東,所在部隊改編為志願軍第三兵團15君45師134團,張文魁擔任團裡的一名副排長,積極備戰。同年4月,15軍在鴨綠江邊舉行了入朝作戰的誓師大會,大會結束的當晚,張文魁就和戰友們一起跨過鴨綠江,入朝作戰。
不同於以往任何一場戰爭,這是張文魁第一次出國作戰,面對的對手是武裝到牙齒的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他們不僅有飛機大炮,還有被“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掛在嘴邊的核武器,這必然是一場激烈的搏殺和殊死的較量。張文魁腦海中浮現著父親對自己的囑託:不能丟自己的臉,不能丟張家的臉,更不能丟國人的臉。
進入朝鮮戰場沒多久,張文魁所在的炮兵部隊就遭到敵機的狂轟亂炸。又一次,張文魁和戰友們正拉著大炮趕路,敵機突然向他們貼近,扔下了幾枚炸彈。其中一枚炸彈落在張文魁身邊,一名戰友當場犧牲,張文魁的衣服也被劇烈的爆炸撕碎,乾糧都飛了出來。這是張文魁經歷的最危險時刻,他一度以為自己“光榮”了,幸運的是,張文魁在昏迷幾個小時後又醒了過來。
1952年10月,上甘嶺戰役打響,15軍駐守的陣地被美軍來回轟了好幾遍,戰士們被迫躲入坑道堅持作戰。張文魁帶領炮兵戰士們,白天用大炮猛烈打擊美軍陣地,夜晚則組建運輸隊,向坑道陣地裡的戰士們運送子彈、水、食品,熬過了最艱難的階段。
回憶起上甘嶺戰役那一幕幕場景時,張文魁老人說:“我們運送物資時,到處都是戰士們的屍體,天黑看不清路,我們只好踏著戰友的屍體前進,有時候走著走著,身後的人就不見了......”
1953年,張文魁接受部隊選派,短暫回國進入軍校學習,但他時不時就能想到在戰場上廝殺的戰友們。經多次向組織申請,張文魁又回到了朝鮮戰場,擔任師部參謀,和戰友們並肩作戰,直到1954年才返回國內。
脫下戎裝,深藏功名61年
1958年,國家裁撤兵員,大批士兵轉業到地方。作為炮兵骨幹,張文魁本有機會留在部隊,但一直以來都自願聽黨話,跟黨走的他主動站出來,申請轉業。他先是到工廠工作,然後又到農場當農民。農場的同事問他:“如果你留在部隊一定會有大發展,幹嘛回到地方上呢?”
張文魁的回答擲地有聲:“我是一名黨員,只要國家需要我,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是一顆螺絲釘,國家讓我釘哪裡,我就釘哪裡。幹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繼續為國家做貢獻。”
1959年,丹江口建設水利樞紐工程,當時中國的基建處於起步階段,很多工程都需要人力來完成,條件十分艱苦。張文魁得知訊息後,主動申請到丹江口,和他一起的還有他的妻子和不足一歲的女兒。
張文魁拖家帶口住在工地用油毛氈搭建的簡易棚子裡,常年的風吹日曬導致棚頂出現大大小小很多個窟窿,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中,他的女兒經常生病。張文魁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打飯的時候多打一點湯。回來餵給女兒喝。女兒天真地問他:“爸爸,你怎麼不喝湯?”張文魁總是回答:“爸爸不喜歡喝湯,只喜歡吃米飯。”以至於女兒長大成家後,還是以為張文魁只愛吃米飯,每次都給他盛一大碗米飯。
1965年,張文魁離開一線,進入當地的武裝部工作,正當一家人憧憬著接下來的美好生活時,1966年7月,丹江口發生了一起火災,張文魁自告奮勇,和消防人員一起區火場救火。
然而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張文魁不小心從救火車上摔了下來,頭部重重砸在地上,當場昏迷。張文魁被緊急送到醫院後,醫院的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並通知張文魁的妻子準備後事。幸運的是,張文魁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挺了過來。不過這次意外讓他留下了病根,思維能力和記憶力都大不如前。
張文魁深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已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於是主動提出到工程局大禮堂做一些簡單的管理工作,直到1983年,張文魁才正式離休。
從1958年參加工作到2019年,這61年間,張文魁從未向別人說起自己的革命事蹟,連自己的家人也未曾提起。妻兒只知道他當過兵,上過戰場,卻不知道他是一位立下過功勳的大英雄。直到老人的女婿李令君發現了那張老人年輕時的軍裝照,對岳父的身份產生了好奇,決定“詐一詐”岳父,才揭開了老人的真實身份。
對於隱藏功名的做法,記者曾問張文魁老人,這到底是為什麼。
張文魁老人正色回答道:“這些榮譽是國家對我的肯定,但不是我拿來炫耀的資本。每當拿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會想到那些犧牲的戰友們,這些獎章都是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有什麼權利和資格區炫耀呢?”老人一席話,發人深省。
2020年,張文魁在丹江口病逝,享年92歲。這位自認平凡卻一點也不平凡的老人,用他一生踐行對黨對國家的承諾,我等後輩唯有以行動致敬,將祖國建設得更加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