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拍攝並製作一部大約二十分鐘的短片,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工期,還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任務?
20天,只為了等一個作品,對於向來爭分奪秒的綜藝而言,是必不可少的環節,還是過於奢侈的尊敬?
這樣出來的作品,是否能夠打動觀眾,甚至引起深思?這樣出來的綜藝,是否能夠推陳出新,帶來創作上、行業上的一些變動?
正在熱播的愛奇藝《開拍吧》裡,會針對這些問題,一一提供懇切的,而且是正向的答案。
我們可以先了解下這檔節目的設定。由導演陳凱歌、作家劉震雲、演員舒淇、監製陳思誠組成的「綠燈會」,會幫助郝傑、彭宥綸、王珞丹、易小星、沙漠、胡國瀚這6位青年導演,爭奪1個「夢想席位」。
為了獲取這個終極的拍片機會,青年導演要參與3輪角逐。在這個難度梯級上升的過程中,他們的第一塊跳板,就是第2-3期所展現的短片(目前只播到第2期,僅有部分作品放出)。
這些原本已有主題構思和劇本創作的短片,要在20天完成演員組建、拍攝、製作等系列任務。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既然是競技,就突出了無從拖沓,更無法過多試錯的框定,而且必然放大導演的創作水準以及應變能力。
但是,在短短的篇幅裡,每一位導演拿出的作品都可圈可點。這節目叫我最為驚喜的地方,就在於此,也不止於此。
說驚喜,不全然來自於單部作品的絕對品質。畢竟目前看到的作品,與上乘優質標準仍有一定距離,像是8位專業影評人在分歧意見下對它們的綜合打分,就都在五六分的區間內。
那為什麼說驚喜,就在於青年導演在短片中所體現的一些技藝、一些靈光以及一些未來的可能性上。而這些地方,是我,是節目組,更是導演們想看到,想挖掘出來的點。這檔綜藝的一大意義,也更依賴於此,生髮於此。
我們不妨先來看看作品。關於整體水準,曾經拍過院線片《我要我們在一起》和網劇《你好,舊時光》的導演沙漠,這次拿出的《剎車》,確實勝了一籌。
在闡釋梗概的時候,他談到少年秦羽(郭子凡飾)決定結束生命,而父親老秦(餘皚磊飾)在尋找真相的過程中,發現事情與另一個少年許巖(張宥浩飾)息息相關,於是踏上覆仇之路。
這樣的短片,他選擇用懸疑型別來構造,增加層次,也擴大揭秘時的情感震顫。
老秦與許巖迷迷濛濛的人物關係對立著擺在片頭車內,彌散出一種含糊的肅殺氛圍,繼而並行地出現另一輛虛幻的車,由同一角色許巖橋接起兩段時空,迅速地把各方的冤屈憤恨拉滿。前塵往事開始交錯剪輯,一面交代因果,一面托起隱情,恰當的節奏感就體現他對結構的把控上。
短片的引人就先來自於揭秘的手法。而那迷霧撥開後,又很自然地裸露出觸動人心的情感核心來。比如固執甚至過激的父親,身上扛著走不出的悲慟與愧疚,而相約赴死卻獨自留下的許巖,也揹負著近似苟且偷生的包袱。自己放不過自己,這很能戳中觀者的心。
沙漠踏實地走到這一步,更是要拉大人文關懷的表達。性格看似開朗的秦羽之所以選擇自行了斷,是因為患有「陽光抑鬱症」,而哪怕是家人,也未必察覺得到人前歡快的病患,會在人後難受,這一輕忽,實質上又會加重他的病情。
有著特殊病例的他透過網路找到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朋友,而由此引致的自殺互助,在短片中以悲情形式出現。沙漠所進一步呼喚的,還是對個體心理問題以及家庭關懷缺失的警惕。
除了預防性的事前,他還在關照悲劇過後的人生。懷有「倖存者內疚」心態的朋友,以及追悔莫及的父親,也需要一場心理療愈。老秦一角不僅走出來了,而且還潛伏在自殺群去救人,這就有了超乎療治範疇的救贖,特別感人,關鍵是,這些人事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原型。
由此,短片突破了本身已有的現實意義,而且,更深入地突出了珍貴的人文關懷,而青年導演們的道義,也在這裡。
至於在商業型別片創作上有更多積累的易小星,挑戰了比單純劇情片難度更大的喜劇片。
雖然這是他長期創作的型別,像是之前就有過《萬萬沒想到》和《沐浴之王》等多部作品,但是我們都知道,喜劇想要逗笑背景千差萬別的觀眾,甚至想讓對方笑完後能有所獲,有所思,有所回味,太不容易了。而且,怎樣在接地氣的時候,規避低俗與庸俗,怎麼在製造出其不意的笑點時,剔除刻板印象帶來的冒犯,都是難點。
易小星這部《誰拿了我的外賣》,有他的野心在。整個故事圍繞員工王小坤(鄭愷飾)找不到董事長(黎耀祥飾)的盒飯這件事,扯開了兩條不同風格的路線。
一是喜劇路線,怎麼找,跟誰找,找不到了怎麼辦,幾個問題不斷拆解,不斷拼接,有很多笑點可以埋伏進去,而許多玩笑,又是大於生活本身的。
所以,還有必要的第二條「悲劇」路線。王小坤千辛萬苦弄出了盒飯,最終不被珍視,而他之所以要千辛萬苦地找,又是因為女兒好好的錯拿。「圓滿解決」的可笑可嘆之餘,是又一個小職員無可訴說的悲劇。
其實整個故事,都在對以一些工作單位為代表的職場風氣,甚至社會風氣進行密集諷刺。那些上到副手下到保潔的溜鬚拍馬之徒的臺詞與舉動,有著漫畫般的乖張與形象,叫人迅速對號入座,足以證明易小星對社會現象的觀察,頗為精準。
而穿插的花花腸子、表面文章等等人性考察,對照著相對溫存的父女情感,有著更強烈的戲劇張力。
有這張力,就更托出易小星的人文關懷。短片固然是在展現底層員工的無奈,以及兒童渴望陪伴而難得的失落,但是背後有一整套難題,如何在濁流中立住自身,如何在工作與家庭中找到平衡,這些看似個體的困局,體察的還是當下體制、規矩以及風氣的不妥。
與此同時,這短片也有藝術上的考量,乃至實驗性的個人風格呈現。黑白影像引領觀眾迴歸到對肢體動作和語言的集中關注,而這正是這部作品體現幽默的承載本體。中途他又加插了模仿京劇表演的片段,也是一種喜劇形式的試探。
縱觀這2部自由發揮的短片,不同成長背景、拍攝經驗以及擅長領域的導演,在型別、結構、精神觀照以及技法嘗試等多個維度上有著不同的訴求,最終,都在往他們想要優先傳達的方向靠攏。而且也能夠看到,每個人都試圖偏離一些之前的軌道,去做更為放飛的實踐。
而更重要的也許是,在這些具有時代感的作品裡,能夠看到他們對於當下社會的觀照,對於芸芸眾生的感念,他們投射了感情與思考進去,而我們接收到了更為超越的訊息,那節目就不僅僅是為這些青年導演留存了好口碑,也是為更多的創作者做出很好的示範。
我們也要看到,節目的核心是讓觀眾瞭解和參與到電影製作的過程中,以及如何從創作者的角度去審視一部作品的長短,這比青年導演在節目中所拍作品有多好更有意義。
但話又說回來,這樣的作品,也必然會出現不少肉眼可見的問題,比如表達內容的顧此失彼乃至捉襟見肘,比如冗餘元素堆砌下一定的自我陶醉等等。可是,這許多問題,都在節目中被影評人與綠燈會十分坦誠地指出來,而創作者也可以進行暢達的辯解,由此碰撞出一些在平素只能隔空見到的對話。
這些都是節目不留情面,卻捍衛真實表達的所在。愛奇藝《開拍吧》最可貴的,也最該被珍視的,就是這種精神。
這種精神,從節目設定上就開始體現得淋漓盡致。它分了3個類別,綠燈會、青年導演、影評人,人數都不多,但構成都是多元的。
譬如說,綠燈會的陳凱歌、劉震雲、舒淇與陳思誠參與電影行業,其喜好以及長處,也都各不相同。於是從導演、劇本、表演和監製等角度,他們對電影拍攝前後的工作,有不同見解的互補。
特別是陳凱歌,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很多問題尤其一針見血。比如別人未必看得透的郝傑,他一眼看穿這個不妥協的導演在電影路上的孤獨,也由此洞穿真正藝術創作本質的艱難。
又比如,在跟沙漠聊起《我要我們在一起》時,陳凱歌從片名就嗅出了這裡的「我」其實與其本人有關,一句靈魂拷問讓沙漠瞬間破防,而後的一句「戀愛的人愛全世界」,更是讓無數網友為之動容,封之為凱歌導演的又一金句。
而有著不同精專領域的影評人中,又有向來毒舌與相對溫和的,他們跟綠燈會一起評判這些青年導演們,意見多元,而又極具不同職業、年齡、性別、涵養等等的代表性。
此外,在一個競技性節目裡,不同陣營本身又不可避免地體現出不對等的權力結構,對青年導演才華、情商與品格的考驗,也都放大了。
彭宥綸闡述短片創意時,提到了一個相關三方既矛盾又共生的關係。節目裡的三方,也存在類似的關係。它對作品,乃至對電影生態,能碰出個什麼來,很難不讓人期待。
本質上,愛奇藝《開拍吧》讓我看到了一部影片從立項到完工這個繁複過程的濃縮,而且點評環節又有了比評分系統、社交媒體更為直觀而辛辣的對話。
在這樣一個核心上,它首先必然是力圖讓青年導演可以擁有一個足夠廣大的創作空間,讓他們在當下型別片百花齊放的呈現中,去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賽道,去學習,去試錯,最終在審美、拍攝等經驗上有所精進。
那麼回過頭來,愛奇藝《開拍吧》多方針鋒相對,實際上是難能可貴的多方共同合力。它驅動的是專案上中下游更為即時與及時的通達,上游投資方的眼界與魄力,中游創作者的風骨與才幹,下游宣發方的精準與發散,交融在一起,才能讓一部既有靈思又有風格的電影,走到面世的一天。
也可以說,節目衝擊的是當下輩分化、雷同化的電影創作局面,試圖為困於框架中的年輕創作者提供多一些思路與出路,也為整個需要注入新血的行業找到最優的系列選擇。在影壇蓬勃復甦的現階段,它出現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