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千百年來,無數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一直都讓人們心馳神往,皆因愛情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之一。
然而,這些愛情故事大多以悲劇收場,以至於我們能夠回想起來的古今中外最為膾炙人口的關於愛情的故事和傳說,如東方的梁山伯與祝英臺、許漢文和白娘子,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艾斯米拉達與卡西莫多,概莫能外。
今天我們要講述的故事同樣也是一出愛情故事,一出愛情悲劇。
有所不同的是,這是一對離我們並不遙遠的故事,又是一段跨國之戀,更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戀情。
一箇中國士兵,與一位日本姑娘在抗日戰爭期間相識、相知、相戀。但可惜的是,國仇家恨面前兒女情長只能靠邊站,戰後二人天各一方,這一別就是70多年。
曾經的年輕士兵如今已成百歲老人,沒有人知道這70多年他是怎樣度過的。
在他95歲那年接受採訪的時候,來自日本的記者以及中國的作家發現,這位痴情的男人竟然終身未娶,每天還都惦記著曾經的那個她。
只要想想她還活著,他的人生就充滿了快樂......
青年時代走上抗日革命道路
這位抗戰老兵的名字叫周福康,他日思夜想的日本女朋友名字叫邊見須惠子。他們的緣分,始於1945年,也終於1945年。但就是這短短兩個多月的日子,成為了周福康老人餘下生活中的全部美好記憶。
1922年,周福康出生於浙江省蕭山縣(今杭州市蕭山區)坎山鎮塘上村,17歲當兵入伍成為國民黨軍。說起來,他當兵實在是迫不得已,因為就在這一年,日軍攻佔了浙江,蕭山淪為敵佔區。
破巢之下安有完卵,偌大的浙江容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本來學習優秀的周福康放棄了在紹興稽山中學學習的機會,選擇了報名參軍,保家衛國。
他的父母對這個決定表示反對,畢竟他家就周福康這麼一個孩子,一旦他倒在戰場上,全家人就沒有了希望。
但他自己卻對父母表示:“國難當頭,山河破碎,每一個愛國的人都應該挺身而出,而不是想著怎麼苟活下去。我活著回來就是英雄,死了骨灰回來也是烈士。”
父母拗不過他,只好看著他投筆從戎,能囑咐的也只有讓他注意安全,活著回來。
他對待國家的愛,一如他後來遇到心愛的女人,執著而深沉,濃烈且持續。
參軍後的周福康在整訓後加入了國民黨第70軍,跟隨部隊在福建和浙江交接一帶與日軍周旋,後參加了福州保衛戰和浙江保衛戰,立下過赫赫戰功。
在戰場上,周福康親眼看到自己的戰友被敵人的機槍打成篩子,看到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狀,不由得悲痛萬分,將為戰友報仇、為國家主權而戰鬥的怒火發洩到了敵人的身上。
每次上陣,他都衝在前面,不顧性命直接衝敵人殺過去。這種搏命打法別說敵人了,自己人都害怕,但周福康不只是呈匹夫之勇,還有勇有謀,殺敵的同時也能保護自己,最終的傷也不過是擦破了一點皮,並沒有傷筋動骨。
上級領導很看重這個打仗不要命還能活下來的小夥子,於是將他提拔為團幹事,授予了少尉軍銜。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已經來到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投降了,中華民族艱苦卓絕的抗戰落下大幕,每一名中國人此時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此時的周福康已經成為了一名中尉,相當於如今的連長級別,部隊在浙江溫州、福建福鼎一帶駐防。
到了8月底9月初的時候,上級命令79軍跨越臺灣海峽奔赴臺灣島接受日軍投降,周福康和70軍的戰士們,乘坐著美國資助的運輸艦,從寧波港出發,到達臺灣基隆,開始了新的工作。
部隊到達臺灣後駐紮在新竹小學,由於當時臺灣已經被日本侵佔多年,全島都處在日本人的文化統治之下,就連學日語都是以全島為單位進行推廣的,新竹小學有很多日本教師,有男老師也有女老師。
周福康是個愛國之人,他痛恨日本侵略者,哪怕是反戰同盟的日本醫生、教師跟他打招呼,他都把臉扭過去不與對方打照面。
直到那一天,他遇見了邊見須惠子。
情定臺灣,一往而深
1945年9月發生的一件事情,改變了周福康的一生。
要多介紹一下週福康在臺灣的歷史背景:日本人殖民統治臺灣島期間,在臺灣建設了很多學校。
正如前文所說,他們建學校的目的可不是當活菩薩、免費教中國孩子們。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透過對臺灣人的日語教育來奴化中國人,讓他們忘記自己的母語,忘記中國的好,從而達到文化軟實力殖民的效果。
雖然這一招在大部分中國人那兒並不好使,但是對於知識的渴求還是讓周福康開始逐漸接受了一些新鮮的事物,比如音樂。
一天傍晚,周福康在新竹小學校園裡執勤,路過學校的音樂教室時,聽到裡面傳來了悠揚的鋼琴聲,這琴聲跟他以前聽到的不太一樣,能聽出婉轉的哀愁,一彈三嘆,“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餘音繞樑,繞在周福康的身旁,勾起了周福康的思鄉之情,他不由得想起了遠在浙江蕭山的父母,想起了在稽山中學刻苦讀書的日子,想起了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驚心動魄......
琴聲結束,把周福康帶回了現實,他非常好奇,究竟是誰能把這段曲子彈得如此動人。
走進教室,發現坐在鋼琴邊的是一個年輕的日本女孩,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淚痕。很顯然,她是為自己所彈的那首曲子而哭,憂傷的旋律發自她的內心,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
看到一箇中國軍人走進來,這位女孩慌忙起身鞠躬,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用比較流利的中文說:“對不起,打擾您了。”
舉拳難打笑臉人,何況女子掛淚痕。即便是平常對日本人十分不客氣,面對這樣一個美麗的日本女子,憐香惜玉的周福康此時也生氣不起來。他有些害羞地說:“我雖然不懂音樂,但你的琴聲彈到了我心裡。”
這隻能算是初次見面,對方的中文表達能力有限,周福康更是一句日語都不會說。好在學校有一些會日語的中國教員,周福康打算找一位教員來當翻譯,以便跟這位女孩能夠有更深入的交流。
按照周福康的回憶,幾天後他請了一位會日語的中國教員幫助他們進行翻譯。他得知這個女孩名叫邊見須惠子,是學校的音樂教師。
他也介紹了自己是來自浙江蕭山的一名中國士兵,很喜歡她彈的曲子。這樣子才算正式認識了,情愫也在二人的心中種下,逐漸生根發芽。
在這之後,周福康每天都會去音樂教室徘徊,聆聽惠子的琴聲。每次惠子知道周福康在聽的時候,就莫名興奮起來,琴聲不再哀怨,而是充滿歡快,十指如飛,把心中道不盡的喜悅都透過雙手錶達出來。
就這樣,二人走到了一起,成為了一對跨國情侶。有的時候周福康會請那位教員幫忙翻譯,但教員在他又不好意思說一些肉麻的話,後來他乾脆撇開了翻譯,一邊比劃一邊跟惠子交流,逗得對方前仰後合。
周福康自己則說:“語言不通也沒關係,她彈琴我能聽懂就行啊!”
有一位周福康身邊的戰友留了心,他發現周福康和一個日本女孩交往,好心提醒他說:“你喜歡一個日本女孩,小心被扣上漢奸的帽子!”
周福康卻義正嚴辭地說:“侵略中國的是日本軍國主義狂熱分子,惠子只是一個普通的日本女人,戰爭跟她有什麼關係?”
原來,二人的交往過程中,周福康瞭解到,惠子是一個反對侵略戰爭的女孩,離開家裡來到臺灣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她非常想念父母。
周福康與她有相似的經歷,二人因為這個話題也越聊越投機,慢慢地把手牽到了一起......
有一天,惠子認真地對周福康說:“我願意跟你回家鄉,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惠子的中文能表達到這個層面,已經讓周福康激動不已,而她的這番話,更是讓周福康認定了,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終生的伴侶。他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讓懷裡的女孩跟自己永不分離。
可惜,美好的時光永遠是短暫的。說到這段話的時候,是92歲的周福康接受《杭州日報》記者採訪的時候。
他眼神裡的光消失了,臉色陰沉了下來,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依依惜別多年,歷經坎坷生死莫問
1945年11月的一天,周福康照例去學校的音樂教師找惠子,卻發現學校的所有日本教師都不見了蹤影。
那位給他當翻譯的中國教員說,邊見須惠子和其他的日本教員已經被集中起來,即將遣返回日本,再也不會回來了。
日本早在8月份就已經投降了,惠子他們能多留在臺灣2個多月已經非常幸運,而這兩個多月,給周福康種下了影響他一生的種子。
得知惠子一行人要離開,周福康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他一個小小的中尉,怎麼可能改變被遣返日本人的命運呢?
千辛萬苦打聽到了惠子一行人的離開時間,周福康趕往基隆港碼頭,眼睜睜看著惠子即將踏上返回日本的船。
惠子哭成了淚人,但由於有規定,押解日本僑民的中國軍人不能違抗軍令私自與日本人通婚或者戀愛,他只能透過那位教員翻譯給惠子說了三句話:第一句,我來看看你;第二句是向你道別;第三句,我會很想念你。
周福康說,最後這句話他說完後,他沒好意思讓翻譯說,但從他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惠子當然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本想說完最後一句話就跟她擁抱,但是怕被人看到說我裡通外國,我就沒這麼做。我們揮了揮手,就算是告別了。”
“她可能早就已經不在了。”周福康嘆了口氣。
1945年12月,周福康聽團部的戰友說,有一艘裝滿日本僑民的船,在開往日本途中碰到了日本海軍遺留的水雷爆炸沉沒,無人生還。訊息如晴天霹靂,周福康趕忙託人打聽到底是不是那艘船,但由於訊息被封鎖,真相無法探知。
懷著焦急的心情等了兩個月後,周福康才得知訊息,惠子回國所乘坐的並不是那艘沉沒的船,她至少還活著。大喜過望後,周福康再次陷入了沉思:惠子究竟在哪,我該如何找到她?
前面提到過,由於語言不太通的關係,他跟惠子的交往並沒有談到惠子的家鄉具體在日本的哪個地點,想要找到她,至少要先確定地點。而能夠幫助他打探地點的,只有當時的日本駐華大使館,或者中國駐日大使館。
於是他給大使館寫信,希望能夠得到一些更準確的訊息。然而,這些信件都沒有迴音,就像惠子一樣消失在茫茫人海。
既短暫又美好的初戀情結,很可能會影響一個重情義之人的一生。惠子的離開,帶走了他的初戀情結,讓他產生了一輩子非惠子不娶的想法。
1947年初,周福康隨部隊回到大陸,駐紮在上海金山。此時他24歲,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可是他心裡依然只有惠子,仍然不停給大使館寫信,打探惠子的訊息。
有朋友給他介紹了一個上海的女孩,家裡條件還不錯,人也很好看,卻被他婉言謝絕:“我心裡有了惠子,就裝不下別的女人了。”朋友很無奈。
1949年,國民黨軍敗退臺灣,周福康並沒有隨部隊一同撤退,而是回到了家鄉蕭山務農。身邊的戰友軍官基本都去了臺灣,戰友們還笑他傻,以他的戰功和履歷,去臺灣應該會受到優待,留在大陸當共軍降將前途未卜,這麼做很不值得。
但周福康的理由卻是:“惠子知道我的家鄉在浙江蕭山,如果她來這裡卻找不到我,我倆都會生不如死。所以我要在家鄉等她回來。”
新中國成立後,我國受到西方的封鎖和制裁,與日本之間的通訊受阻,周福康仍然每週堅持寫信,寄託對惠子的思念。就算寄不出去,也把這些信件都留存起來,閒下來的時候就看一看,好歹生活有個奔頭。
從1955年開始,周福康命運多舛,他含冤蹲過監獄、改造進過工廠,從家鄉溫暖的浙江杭州前往苦寒的內蒙古呼倫貝爾,生活環境和自身心態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惠子無盡的思念。
1972年9月,中日釋出聯合宣告,兩國邦交實現正常化,並很快建交。在報紙上讀到這個訊息的周福康興奮異常,他又燃起了找尋惠子的希望。
他把自己此前寫下的上百封給惠子的信全部寄出,但仍然如石沉大海,毫無迴音。他還曾找過日本駐華大使館,想要找到跟惠子身份相關的資訊,依然是徒勞無功。
而且,此時的他,經歷了生活的巨大波折,已經年過半百,鬚髮花白,生活十分艱難。
61歲的時候,他從呼倫貝爾回到杭州,投奔了在老家的弟弟,弟弟給他安排在杭州的一家工廠做工。
但因為工廠老闆聽說他曾經是國民黨軍官,對他態度十分不好,周福康脾氣也倔,跟對方起了衝突,一怒之下不幹了,回到老家蕭山繼續務農,過上了退休的生活。
現在的周福康,在蕭山老家吃著粗茶淡飯,過著和普通老年人幾乎相同的生活。
只是,沒有老伴的他,一切都要靠自己,無聊和煩悶的時候就往東望一望,似乎他的眼神能夠穿越茫茫的東海,看到在海對岸的惠子,仍然是年輕時的那一副模樣。
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再見惠子一面
我們總願意相信美好的愛情故事至死不渝,可生活所迫的壓力總會讓愛情向現實妥協。
記者問92歲的周福康,你有沒有想過結婚生孩子,他的回答是:“不是我不想結,是我沒有條件,沒有錢!我本來就是個刑滿釋放的人,出來進工廠的時候五六十歲了,怎麼可能討得到老婆?”
這個回答十分現實。與一個遠在天邊的初戀女子相比,難道能比現實中得到一個溫暖的家更有吸引力麼?
至於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周福康倒是看得更開:
“我也閒不住,平常沒什麼別的事,就靠出門撿廢品活動活動筋骨也挺好的。
我每天上午10點出發,下午大概四五點鐘回來,中午外面隨便吃點,晚上回家自己做點麵條煮青菜,健康又美味。這樣一天能賺30多塊,比我的低保補助還多!”
當然,周福康老人也補充了這樣一句:
“我也想透過多走動,打聽打聽跟惠子相關的訊息。以前我去過北京上海,還尋找日本來華的觀光旅遊團,跟他們打聽惠子的下落。但是我前後問了得有成百上千個日本人,沒有一個人認識或者聽說過她。”
所以,認清現實的周福康,早就對自己的人生心灰意冷,即便他願意向生活妥協,生活也不會再給他成家的機會。打聽惠子的訊息,其實是周福康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身邊有人得知了周福康的故事,一些被感動的年輕網友,把他單身70多年尋找初戀的故事發到了網上:一個叫“蕭山微聯盟”的組織釋出了他的訊息,一時間引起了眾多網友的關注。
帶著這些疑問,杭州的媒體記者前來採訪周福康的現狀,整理出來了對他的採訪稿件併發布新聞,這才有了我們前文所看到的故事內容。
網友們紛紛表示,周大伯的故事“又讓我們相信愛情了”。
但是也有人非常不理解,比如記者帶來了一位網友的問題:“周大伯,您和惠子也就認識了兩個月,尋找她卻用了自己的一輩子。也許她回到日本早就把你忘了嫁人了,這麼做值得嗎?”
對此周福康淡然笑了笑,回答說:“無論她心裡是否有我,我心裡永遠都有她,這就是我生命中的亮光。為她等候70年,我自己心甘情願。即使見了面,我也只想再問她一句:‘你還好嗎?’”
周福康的故事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也讓越來越多的人感動。
儘管人們知道,不僅找到惠子的可能性不大,惠子甚至可能早就已經離世,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在周福康95歲這年,一位日本記者來到他家裡對他進行了採訪,瞭解他與惠子交往的一些故事。牧野回到日本後很快發了報道,在日本社會也引起了一定反響。真摯的愛情總能夠打動人心,即便是一出悲劇,人們依然希望能夠有反轉。
“此生能否找到惠子,能不能再見面跟她問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惠子一直活在我心裡,這就夠了。”
假如,惠子真的還在人世,那麼無論她經歷過怎樣的人生,無論她是否嫁給別人,得知周福康為了她終生未娶,應該也會感到非常幸福吧?
今年,周福康已經99歲了。
遙想76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下午,惠子在音樂教室裡所彈奏的曲子,是日本的一首鋼琴曲目《櫻花》。這首鋼琴曲後來被填了歌詞改編成了流行歌曲,歌詞的中文大意是:
“我一直在等待,和你重逢的那一天,在那櫻花飛舞的道路上,向你揮手,呼喊你的名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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