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額爾齊斯河的日子
■解放軍報記者 劉建偉 通訊員 黃 超
界碑前合影。
離開額爾齊斯河的日子,張新生覺得,日子變得有些平淡。
這位昔日武警兵團總隊某執勤中隊中隊長的記憶中,永遠有這樣一幅畫面:北疆蒼穹,繁星之下,一條發源於阿爾泰山南麓的河流,穿越茫茫戈壁荒原,靜靜向西流淌。
那是一條鐫刻青春的河,是一輩子銘記的河。10多年前第一次站在河邊,張新生想念遠方的家;10多年後離開這條河的那個晚上,他不停地回憶起那一幕幕往事。
流淌的是歲月,不變的是堅守。
堅守在沙漠戈壁腹地的,是一群被譽為“額河衛士”的官兵——武警兵團總隊某執勤中隊。幾十年來,一茬茬官兵用青春守護這條生命之河,也給他們的人生烙下永遠的“額河印記”。
武警兵團總隊某執勤中隊官兵在營區後的戈壁灘彈吉他。黃超攝
感受嚴寒與暖流
額爾齊斯河,當地人也叫它額河。這裡極冷的冬天,張新生心中卻是“溫暖的季節”。
他常說,額河的青春刻骨銘心。
張新生所在中隊,駐守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屯墾戍邊的最北之地——北屯,距離額河僅200多米。這裡地處北疆風口帶,冬季風大雪大,嚴寒而漫長。
那年4月,新疆阿勒泰地區遭遇雪災,附近道路被風雪圍困,40多輛車無法通行。接到求助電話,張新生帶領官兵前往救援。
汽車裡冷得像冰窖。很多群眾身上沒攜帶食物和水,已在風雪中忍飢挨餓了大半天。上士李國兵當時還只是一名列兵。他清楚記得,張新生給大家做動員:“如果我們的親人在這裡,我們應該怎麼做?”
二話不說,中隊官兵把自己攜帶的食物和水一一分發到群眾手中。李國兵不能忘記,當他把泡好的泡麵端給一個小女孩時,女孩的母親眼中閃動著淚花。
駐守在額河邊,官兵一直是“以河取水”。每週,戰士們都要去額河取水。鑿冰是中隊官兵的“必修課”:他們先用鐵鍬把厚達七八十公分的雪層鏟去,再揮舞著鐵鎬取冰。
有時,遇上來河邊“取水”的哈薩克族牧民,張新生都會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下河了”。他們會多鑿一點冰,給牧民們送過去。
凜冽寒風中,鑿冰是個“苦活”——一番用力,棉衣凍成冰坨,眉毛上結著冰霜,但作訓服裡的內衣卻被汗水浸溼。“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真的不好受。”官兵們說。
11年前,李國兵剛來中隊時,就被這裡的嚴寒天氣“打”得猝不及防。“感覺像掉進了冰窖裡”,他這個南方來的新兵不得不從“基本生活技能”學起。
學走路,冰雪地上行走,不能大步流星,要碎步慢挪,否則一不留神就會跌跟頭;學喘氣,出操、站崗,只覺得撲鼻涼,戴面罩露出口鼻,鼻尖就會被凍得疼痛難忍,不露口鼻就呼吸不暢,憋得難受;學穿衣,穿得太多影響戰鬥動作,穿得太少剛出門渾身凍透……
手背開裂,指縫開裂,腳被凍腫……那些年月,中隊官兵每天說得最多的就是“真冷”。軍醫王書洋說,冬季消耗最大的藥品就是凍瘡膏。
再冷也不貓冬。戰友們深知,戰勝嚴寒的最好方式是保持火熱的激情,大家一上訓練場就變成嗷嗷叫的“小老虎”。
每年冬天,中隊抓冬季體能儲備,開展群眾性練兵比武活動。額河邊上,官兵們每天踏雪長跑。不遠的山頭,大家滾輪胎、衝山頭,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時時閃現著官兵們訓練的身影。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那年5月,一次任務,入伍不滿2年的張新生寫下請戰書,他和另外兩名戰友在河邊整整蹲守一天一夜,最終擒獲不法分子。
首戰告捷,小夥子在中隊出名了。那天晚上,站在河岸邊,張新生看著即將“開江”融化的河水,心中湧上一股暖流。他覺得,人生迎來了春天。
李國兵(中)和戰友們向親人展示他們製作的石頭畫。黃超攝
品嚐別樣滋味
額河兩岸遍佈灌木叢、沼澤地,是蚊蟲的天然“溫床”。戰友們總結的“北屯十大怪”,就有額河的“十個蚊子一麻袋”。這裡的蚊子數量多,毒性也大。
那年中隊改建訓練場,一位施工人員被蚊蟲叮咬出現過敏反應,被緊急送往醫院……
官兵們說,我們這裡的環境說苦也不算苦,守在這裡能嚐到一種別樣滋味。
從小在廣東長大的上等兵戴俊峰,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來這麼遠的地方當兵。飛機、鐵路、公路……和許多剛來中隊的新兵一樣,這位來自南方的列兵一度覺得,通往中隊的路“那樣遙遠”。
去年,戴俊峰的母親從廣東千里迢迢來看兒子。這位南方母親來探親的日子正好是個大雪天——汽車站的車全都停運了,她被困在幾十公里外。
雪停了,張新生聯絡上級單位派了一輛車,把戴俊峰的母親一路送到了中隊。那天傍晚,看到從汽車上走下來的母親,戴俊峰熱淚盈眶。
入伍第一年,領教過蚊蟲和小咬“厲害”的戴俊峰,每次外出都會在身上“塗香皂水、灑花露水”。但凡能避免蚊蟲叮咬的方法,他都試了一個遍。
“怕什麼,來什麼。”有一次,天還沒黑,中隊在營區內組織晚點名。戴俊峰覺得腿部一陣“鑽心癢”,不久他的右側小腿腫起一個“饅頭一樣的腫包”。
班長路林擔心極了,又不敢輕易用藥。一籌莫展之際,他讓軍醫王書洋找到支隊衛生隊的軍醫,這才確定了用藥方法和劑量。
那次之後,每次看到腿上已經癒合的傷疤,戴俊峰就會想起那個高燒不退的夜晚,路林和王書洋焦急的眼神……
溫暖,在心與心之間傳遞。如今中隊官兵們捲起褲腳,每個人都能講出幾件被蚊蟲叮咬的“鬧心事”。
上士王立傑最難忘的一次是和戰友在河邊巡邏,看到一隻受傷的白鷺被困在離岸邊不遠的淺灘上。他們馬上脫下防護服,將揹包繩固定在自己腰上,一個挨著一個走進湍急的河水中,救下了那隻白鷺。
戰友們把受傷的小傢伙帶回中隊,等它徹底恢復已是半個月後。那天,王立傑和幾名戰友再次來到河邊放飛白鷺。看著白鷺展翅高飛的樣子,大家特別開心。
這一幕,官兵已經期待許久了。
那天救下白鷺後,大家穿過一片蘆葦蕩,每個人身上凡是裸露在外的面板,都被叮咬得“面目全非”……晚上熄燈後,王立傑和戰友絲毫沒有睡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一起商量著如何救治受傷的白鷺。
遇事一起想辦法,一直是中隊傳承已久的好習慣。
那年5月2日,阿勒泰北屯鎮發生一起汽車相撞事故,維吾爾族孕婦伊帕爾汗出現大出血,需要緊急輸血。孕婦生命垂危,而她的血型屬於罕見的“熊貓血”,當地血庫沒有這種血液。
當天,也是“熊貓血”血型的中隊戰士李朋,得知這一訊息,第一時間來到醫院為伊帕爾汗獻血。伊帕爾汗成功脫離生命危險後,她的丈夫緊緊握著李朋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李朋離開中隊去外地參加培訓。登上飛機,他撥通了班長黃祿常的手機,“班長,我走了,您保重。”
那一刻,李朋心裡突然五味雜陳——“離開額河已經很遠了,沒有蚊蟲叮咬;可中隊卻離自己那麼近,彷彿從未離開過。”
邊防官兵踏雪巡邏。黃 超攝
從懂一個人到懂一顆心
“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當軍嫂賴靜靜翻過雪山穿越戈壁,第一次和愛人王浩去可可托海時,這首後來火遍全國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還沒有創作出來。
“你不能來看我,那我就去看你。”那年國慶節,賴靜靜從青島出發,大巴換火車,火車換公交,公交再換大巴,輾轉4000多公里,歷時70多個小時,終於來到了愛人心心念唸的額河之畔。
走出車站,見到王浩手捧鮮花的那一刻,相戀7年來的點點滴滴、多少個日夜裡數不盡的思念湧上心頭,賴靜靜淚如雨下……
接下來幾天,王浩帶著賴靜靜走遍了北屯這座小城的每個角落。第三天他們逆流而上,坐上了去往可可托海的班車。
通往富蘊縣的道路就像鋒利的刀口,筆直地切割在北疆戈壁的腹心。班車在遼闊的大地上飛速開著。右側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左側是生機勃勃的河谷,巨大的視覺衝擊讓賴靜靜陷入沉思。
她在心裡愈發被這條戈壁上的生命之河震撼和感動著——堅守在荒蕪之地,以甘甜的河水滋養著兩岸的生命,自己的愛人王浩日復一日地守在額河畔,把駐地當成故鄉。
“你為什麼愛一個地方,因為你把愛留在了那裡。”從懂一個人到懂一顆心,賴靜靜愈發理解王浩的堅守,“人間煙火,山河遠闊,無一不是你。”
在可可托海,他們參觀了“三號礦坑”,靈魂深處被老一輩共和國建設者的犧牲奉獻精神滌盪著;他們走進額爾齊斯河大峽谷,漫步在金黃的白樺林間,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驚歎著;他們在巍峨的神鐘山前聆聽哈薩克族牧民的傳說,被阿米爾和薩拉的愛情故事感動著。
橋下清流急湍,橋上紅絲帶隨風起舞,那天在古老的阿米爾薩拉吊橋上,賴靜靜與王浩許下一生諾言。
“別人的愛相伴相隨,我們的愛跨越千山萬水,距離分不開,時間衝不淡。”那次可可托海之行,堅定了賴靜靜做一名軍嫂的決心。一年後,她和王浩牽手走進婚姻殿堂。
相依相守,患難與共。2019年初,賴靜靜在一次體檢中被查出宮頸癌,需要儘快做手術。考慮到王浩工作忙、假期有限,賴靜靜本不想讓他馬上回家。指導員李小陽得知王浩的困難後,第一時間給他批了假。
治療過程中,疲勞、嘔吐、脫髮,白細胞血小板急劇下降……不到一個月時間,賴靜靜整整瘦了15公斤。吃不下、睡不著,多少次賴靜靜想要放棄治療,是王浩的陪伴、鼓勵和精心護理給了她繼續接受治療的勇氣。
“那段日子是他陪我扛過了人生中最恐懼、最憂鬱、最黑暗的日子。”那天手術很成功,賴靜靜喜極而泣。當年底,王浩再次面對走留抉擇,賴靜靜毫不猶豫地支援他繼續留隊。
指導員李小陽很羨慕王浩與賴靜靜的浪漫與長情。離家4000多公里,婚姻問題曾是李小陽最不願提的事。30歲那年,父母一個電話接一個地催他找物件,親朋好友給他介紹過好幾個女孩。起初,女孩一看照片上是位陽光帥氣的上尉,都挺熱乎。可得知他人在遙遠的邊疆,就沒了下文。
這些感情失意的經歷,如一根刺扎進李小陽心裡。想想同學的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自己還是一個人,他也有些著急。可他始終堅信,人生的寒冬終會過去,最美的季節不怕遲來。
可愛之人,自有人愛。
“聽說你們守護的額河很美,我想去看看。”第一次見面約在額河邊,小學老師仇紅燕被眼前的額河秋景深深陶醉了。
心中有家國,處處是美景。兩人在額河邊漫步,李小陽向仇紅燕講述中隊官兵守護額河的故事。
“你們和清澈的額河水一樣,擁有純淨的品質。”世上唯一的心鎖,遇到了唯一的鑰匙。最美好的事,莫過如斯。那個秋日午後,從並肩而行到牽手同行,暖陽將他倆的幸福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今年8月,愛好音樂創作的戴俊峰,專門作了一首感人的《情定額爾齊斯》——可可托海給了你翻湧的碧波/烏倫古湖都是傷心的眼淚/美麗月亮灣/是你迷人的酒窩/遠嫁的姑娘/總在北冰洋回望/我願從此隨你去流浪/皎潔月光下/漸漸泛黃的不只是時光/還有身上已斑駁的軍裝……
那是大家心中的歌。
來源: 中國軍網-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