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一個令人們倍感恐懼的詞彙,但卻又是每個生命最終都會邁向的結局。
“殯葬”,一項本著讓逝者入土為安的文明形式,但卻出於人們對於死亡的畏懼,自古以來都被大多數人們所忌諱。
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雖然較於過去,人們對於死亡,對於殯葬多了一份平常心,但仍然無法做到絕對的平常心對待。尤其是對於新興職業“入殮師”而言,他們不僅在人們的忌諱心理下不敢直言自己的工作,甚至還會活在人們的歧視眼光下。
但換個角度而言,其實他們所做的事情是無比偉大的。因為他們能夠透過自己的雙手,恢復逝者“最初”的模樣,讓他們在追悼會上就像只是剛好睡著那般。
一、“畫畫、3D列印建模、人體結構學”樣樣精通
據統計,我國每年“非正常”死亡的人數超過320萬人之多。他們可能是因為疾病,可能是因為車禍,也可能是因為火災等不同原因提前走完了一生。而在那麼多不同原因之下,他們又有著一個相同點,那就是遺體與非自然死亡人的遺體有著明顯差別,甚至會有人在爆炸中屍骨無存。
在這樣的背景下,逝者的家人們所面臨的悲痛就會被放大,大到似乎無法用言語去概括。於是不知不覺間,“入殮師”的出現變成了既能“找回”逝者原本模樣,又能讓生者“再見”逝者最後一面的銜接者。
並且,每一分行業的背後都有著辛苦,入殮師也不例外。而在一個行業中,能將一份工作做到極致更是了不起。
更多人最早了解“入殮師”相關職業,都是透過日本的同名電影。而較於電影中入殮師的形象,就職於上海龍華殯儀館的遺體整容高階技師王剛,有著很大的反差感。
王剛身高一米七八,身形健碩,錚亮的光頭將一雙大耳朵秤砣得更加明顯,是中國人傳統觀念中,典型的“有福”之人的形象,也讓人們很難將他和需要足夠細心與耐心的殯葬行業聯絡到一起。可實際上,他還是這個行業中的最為出色的那一類,甚至被譽為全中國“最強”入殮師。
王剛對於殯葬行業有著足夠的接受能力,不是在於21世紀以後,看到了行業的發展才有的。王剛的母親也是龍華殯儀館的員工,他自小就常出入殯儀館。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對“遺體整容修復”有著好奇,還問過母親,是否遺體整容修復就如同電視劇裡的“易容術”一樣,修復之後便能讓逝者恢復原本模樣。
答案在那個時候只能“否”,因為技術有限。當時所謂的“整容修復”只是透過內部填充和面板縫合的方式,做到保證破損遺體不破、不缺。就這樣,王剛產生了想要打破傳統遺體修復中,只能做到似像非像的缺陷。
1997年,20歲的王剛正式入職上海龍華殯儀館,開始摸索遺體修復的最高限度。
很多人都問過入殮師這樣一個類似的問題:做你們這行,最重要的是不是膽子大?王剛也不例外。對此,他的回答是“否”,因為他認為最重要的是技術。
當然,初入行時王剛也有過不適應。
入職差不多一個月時,王剛開始搭檔老師傅,嘗試打下手。他接手的第一位逝者,是一位久病離世的老人。他滿懷敬意地以觸碰老人的手指開始了第一步,儘管之前他已經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仍然對那種又涼硬的感覺有著排斥感,還在碰到的那一瞬間打了個寒噤。
“握住他,才會有溫度”,在王剛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怕,仍然手忍不住地顫抖著時,老師傅一句話讓他回過了神,然後他照著去做了。
神奇的是,那股寒意似乎就在他大膽握住老人手的一瞬間消失了。就這樣,王剛很快適應了這份工作,開始更加投入地琢磨遺體整容修復技術。
其實最初,想要做這件事兒更像是王剛對於年少時的那份好奇之下的執著。真正讓他產生想要將這件事做到更好的想法,是兩年後的一天,一個在8歲生日當天不幸從19樓墜落而亡的小女孩的遺體送到殯儀館,由他負責傷口縫合開始。
女孩兒的母親看著女兒不忍直視的創傷,哭暈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除了悲痛大哭說自責外,就是“乞求”入殮師恢復女兒的容貌。因為女兒已逝已成定局,而女兒生前愛漂亮,讓女兒“漂亮”著走便是這位母親能夠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兒了。
生者因逝者悲痛欲絕的場景,在殯儀館中經常出現。王剛本以為自己入職兩年多早已習慣,但卻在自己用了最細小的美容針,替小女孩兒縫合的傷口後,發現收效甚微時再一次破防。
他由此意識到,逝者不完整的面容帶給生者心理的強烈衝擊,會直接影響生者後期心理修復,便開始朝著儘可能做到“還原”逝者真正原貌的方向努力。
傳統的殯葬行業,沒有足夠的科學體系做支撐,更沒有先例可循。於是王剛就從人體結構圖開始摸索,一有空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鑽研人體分佈、結構分科、器官系統等等。除此外,他還常跑去醫科大學“贈課”。
後來,他開始大膽嘗試各種新技術,從原本的只會畫畫,做到了用3D雕刻機做“定製面具”。當他首次嘗試對人體顱骨進行復原,並且獲得了成功後,他有了更大的信心。因此有了這項技術加持後,就能讓逝者容貌恢復原本的六成左右。
再後來,遺體修復融入了計算機技術,王剛帶著團隊做起了更大膽的嘗試——透過一張照片還原逝者原本的模樣。
二、“就是喜子!就是我們的兄弟!”
2015年8月12日晚上22點一刻許,天津某物流公司的倉庫發生了火災。因為倉庫所存貨物屬於危險品,火勢蔓延速度非常快。百餘名消防官兵和港務消防隊一收到訊息,就裡逆行而去衝進了隨時可能爆炸的火場中。
不知何時起,很多人在生活一聽到消防車拉警報出動,內心就會產生緊張感。因為有太多太多消防戰士們一去不返……
而這一次的“出征”同樣充滿著悲痛,165條生命在兩次爆炸中被吞噬。
為了更快速地完成入殮工作,當地殯儀館向周邊城市發出了支援訊號,王剛也是支援隊中的一員。待支援隊抵達殯儀館後,警方已經完成了DNA資訊採集,儘可能地將屬於同一逝者身上的所有物歸到一起。無情的大火不僅帶走了他們的生命,也沒能留給他們一個完整的身軀,其中尤為當時僅有19歲的消防戰士,被燒到僅剩3塊骨頭和一堆摻雜著貨物燃燒後的灰燼的骨灰。
此時王剛已經算得上這個行業的翹楚,但依舊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了。當他得知那名19歲的消防戰士,前不久才剛剛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還在日記中寫到:“今天,我莊重地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作為一名消防戰士,危險性不言而喻。為了人民的生命財產,我隨時準備犧牲,體現我的人生價值。”這樣的偉大話語後,內心的複雜壓根無法用言語去形容。
所以,此時此刻的他只能用行動向英雄表達自己內心的崇高敬意。
他憑著英雄僅有的一張照片,對其遺體進行修復,光是面部塑形他就做了十幾個小時。細心的他為了能夠讓英雄的家人和朋友看到最真實的畫面,他還特意復原了年輕英雄臉上的青春痘。面部塑像結束後,他打開了化妝箱給英雄補妝、鋪花。
原本以外到此就大功告成了,結果他又拿起了照片看了好久。接著, 他又一次打開了化妝箱,小心翼翼地按照照片中的樣子,給英雄的“臉上”點了4顆痣上去。
一切終於結束了,英雄的戰友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殯儀館。王剛邁著沉重的步伐將英雄遺體推出工作室,官兵們一擁而上緩緩揭開已逝戰友“遺體”上的白布,然後瞬間淚目。一個個原本都是“戰場”上不畏生死的鋼鐵戰士,卻在“再見”戰友容顏時失聲痛哭起來。
一句哽咽著說出的“就是喜子!就是我們的兄弟!”既肯定了王剛的技術,又表達了他們心中的難過。
而這樣的場景那20多天的時間裡,重複上演了百餘次……儘管在連軸轉的20多天時間裡,王剛拿出了絕對的專業精神去對待,但後來再提及那次救援,他依然覺得充滿遺憾。
因為困於時間、環境、工藝等諸多原因,他沒辦法將所有逝者遺體修復到盡善盡美。於是為了以後能夠做到他心中的“盡善盡美”,他在提高用3D雕刻機技術上花費了更多的心思。
三、工匠精神
人會在時間裡學會沉澱,也會收穫成長。2019年3月20日,民政部入口網站釋出民政部門最高榮譽獎——“孺子牛獎”人選公示名單。彼時已經是龍華殯儀館業務科副科長的王剛,也在30名同志之內。
評選原因:憑藉手藝的精進和3D列印等技術的引入,如今龍華殯儀館的遺體面容修復相似度可達95%以上。而這其中王剛作為領頭人,貢獻最大。故而其所屬單位向民政部推薦王剛,又透過相關部隊稽核無誤後,榮獲此榮譽獎。
從事殯葬行業至今已有20多年,王剛送別的逝者早已多到數不清。比起身邊人能否接受他的工作,他更加在意的是能否讓生者受傷的心靈得到慰藉。所以這些年來他不僅在工匠技術上求創新,還在追悼儀式上做了改變。
就在他獲得民政部最高榮譽獎前不久,一個才3歲的小寶寶因車禍離世送到了他所在的殯儀館。家屬在瞭解了王剛後,特意拜託他給小寶寶舉行一場專屬的告別儀式。因為小寶寶的奶奶目睹了孫子的車禍全程,幾近崩潰,甚至還有要隨孫兒同去的想法。
這樣的要求是王剛第一次遇見,遺體修復不是難事,但怎樣做才能讓奶奶內心的痛與自責好一些,一時間他也犯了難。
傳統的遺體告別廳中,放的都是常規的床,一個才3歲的小寶寶躺在上面,肯定會讓家人覺得孩子孤單無比。於是為了減少人孩子看起來走得很孤單的感覺,他帶著團隊策劃了一場特殊的告別儀式。
他將告別室換成了“育兒房”,常規尺寸床換成了適合小寶寶躺的小床,室內裝飾也做了調整,尤其是燈光明亮了很多。他還專門瞭解了這個小寶寶生前的喜好,得知孩子喜歡聽故事後、玩玩具後,還專門在寶寶旁邊放了故事書和玩具。
就這樣,告別儀式當天,小寶寶的家人在心理諮詢師的引導下,像以前哄孩子入睡那樣,圍坐在寶寶的床前,用悄悄話和孩子做了最後的告別。
起初,王剛還很擔心基於中國人對於殯葬的傳統觀念,這樣的特殊儀式不會被接受。但顯然他的用心家屬們感受到了。
於是,“育兒房”告別儀式被保留了下來,讓很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親屬內心得到了一定的慰藉。
在崗20多年,王剛的堅守不僅是對工作的執著,同時也是一件令人肅然起敬的存在。而他的這份堅守,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生命終究會有終點,我們必須接受死亡。雖然面對死亡,我們無能為力,但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裡,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
所以,願君珍惜生命,珍惜親人,珍惜與相愛之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