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立方知造局,作者 | 王伍巨,編輯 | 李謬特
今年前三季度,我國電信業務收入同比增長8.4%,創下2014年後的最高值。三大運營商中國電信、中國聯通、中國移動正走出多年內卷下的業績陰霾。
但把時間回撥至2015年,丁磊的一句話,無意間成為三大運營商新一輪慘烈PK的起點。這句話,在通訊行業燒起了一把“大火”,而且一燒就是好多年。
過去很長時間,我國通訊行業存在著“網速慢、資費貴”的現象,這讓網民臉上無光、心中不滿,日積月累之下,逐漸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突出矛盾。
2015年4月,丁磊在參加國務院組織的經濟形勢座談會時反映了此問題,他說:“流量費很貴,1G就要70元”。聽到這番話後,李克強總理當時就指示相關部門,研究如何把流量費降下來。一月之後,轟轟烈烈的通訊業“提速降費”拉開帷幕。
客觀來說,從2015年起大力推進至今,中國“提速降費”取得成效,摘掉了“網速慢、資費貴”的帽子。也從2015年起,三大運營商行業內卷,愈發激烈。
“提速降費”給三大運營商的收入增長帶來巨大壓力,同時,在新興業務收入尚未挑起大梁、產品和服務高度同質化等多重因素交織下,運營商們陷入惡性競爭之中,高舉“價格屠刀”彼此相對,“殺”得頭破血流,行業整體價值則被越打越低,陷入“至暗時刻”。
三大運營商還在暗地裡“排他”,加劇內卷。
這場內卷最終在5G時代得到糾偏。三大運營商沒有重蹈覆轍,止戰之後,是反思和重振。
連線4G與5G時代的,是一條運營商走過的彎路。當同質化業務、價格戰等惡性競爭成為教訓,運營商們努力開啟的是一條價值競爭、差異化競爭道路。
01 “一晚流量,花去一套房”
如今,中國1GB流量的平均費用為3.2元,但在十年前,手機使用者的流量要按MB來算。1GB是1024MB,也是不少人眼中的天文數字。
3G時代,大多數人用寬頻上網,網民們貢獻了“鴨梨山大”、“神馬都是浮雲”等熱詞,也催熱了網路音樂的發展。
網民活躍上網衝浪的背面,是上網慢、資費高。十年前,我國網速有多慢?在全球範圍內排名有多低?對於已經習慣百兆、千兆上網的年輕網民來說,答案或許超出他們的想象。
根據全球最大的CDN服務商Akamai公司的資料,2011年第四季度我國網速為1.4Mbps,僅為全球平均水平2.7Mbps的一半左右,在全球排名第90名,落在很多發展中國家之後。
當時網友的上網體驗是“龜速”、“蝸牛爬”。
2014年4G商用元年,不僅固網寬頻端的網速沒能明顯提升,還帶來移動端資費貴的爭議。當時國內使用者1GB流量平均收費131.3元。曾有使用者睡前忘關手機流量,一夜跑掉6GB,欠費1800元。
“如果晚上忘記關掉流量,第二天早上起來房子就要交給‘移動’了。”當時有網友吐槽。
敢用手機4G流量上網,非富即”壕”。2014年底時,我國手機使用者月均移動資料使用量僅為205MB。要知道,如今手機使用者每月花費的流量是13GB,前者的65倍。
網速慢、資費高,對應著彼時中國通訊基礎建設落後的窘境。2015年,網際網路+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也藉著丁磊的那句話,提速降費拉開帷幕。
提速,對應通訊基礎設施的更迭。三家運營商主推“光進銅退”,用頻寬、傳輸、安全和承載等方面皆具有領先優勢的光纖寬頻,取代傳統銅纜。也正是這一舉措,為如今的百兆、千兆寬頻速率,奠定基礎。
降費,為了讓使用者敢用流量、用得起流量。1GB流量的資費從2014年的131.3元降到今年年中的3.2元,不到前者的3%。
與之而來的,是中國在通訊領域的地位躍升。《2020年ICT服務可負擔性報告》顯示,中國的入門級固定寬頻費用佔每月人均國民總收入的比例是0.51%,遠遠低於全球平均水平2.9%,資費全球排名第四低位。
從2015年提速降費政策提出起,三家運營商便超額完成任務。只是,在4G商用的試探期,三家運營商便進入“貼身肉搏”階段,越到後期,競爭愈發失去理性。
02 見頂的運營商"人口紅利"
2015年的網路熱詞是玻璃心、內心幾乎崩潰,對應著三家運營商明爭暗鬥下的心境。
從2015年起,提速降速的煙花禮炮之下,運營商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現實——運營商“人口紅利”見頂。2013年,運營商使用者滲透率已有91%,到了2015年,這一資料為96%。新增使用者幾近停滯。
通訊行業是規模效應明顯的行業,2015年正值4G推廣早期,to B的新興業務仍未顯現雛形,三大運營商的目光停留在to C。
一場使用者爭奪戰打響。對於運營商而言,當時少有的增量是新進大學生。
校園成為三家運營商激烈交鋒的典型現場,他們不僅要爭奪距離新生報到處最近的場地,也會安排志願者進入學生宿舍發放傳單。
有運營商推出100元包年不限流量的學生套餐,賠本賺吆喝。
大學生報到不過是每年一次的週期性增量,三大運營商爭奪的更大市場,是存量使用者。4G時代,三家運營商在產品和服務方面高度同質化,能夠比拼的,只有價格。
甚至有人說,“這些年除了打‘價格戰’,運營商的市場運營都是扯淡”。話雖糙,理不糙。
戰場上硝煙滾滾。
中國聯通和中國電信率先在流量端進擊。2016年下半年,中國聯通聯合騰訊推出了“騰訊王卡”,因為可以免流量使用騰訊旗下App而迅速走紅,一年半後用戶破億,成為當時“網際網路第一神卡”。
從2017年起,運營商主流套餐始轉向“不限量”模式,流量不僅不被清零,流量漫遊費也被取消。此後,無限流量不僅包含本地流量,還能覆蓋全國使用。
4G商用前,中國移動主導移動端,中國電信主宰固網端的格局在內卷中被打破。2018年,在移動端使用者增量上,中國電信取代中國移動佔據首位。
中國移動迅速反擊,攻向中國電信腹地——以低價、甚至免費送寬頻的方式,搶奪固網使用者。同樣在2018年,中國移動在固網寬頻市場成為“老大”。
相對來說,“價格戰”屬於“明爭”,這段時間,運營商之間還發生了各種“暗鬥”,精彩程度不輸於電影《暗戰》。
2018年雲南瑞麗市並排開設的中國電信、中國中移動門店 來源:wikimedia
排他,是運營商暗戰的“邏輯”之一。有運營商工作人員進入老小區,撕下競對的宣傳海報,或將自家廣告貼於對手之上,只為爭奪使用者“觸點”。
小區中的另一種排他手法,是與開發商、物業搞好關係,壟斷小區、社群寬頻,阻擋其他運營商入場。這種做法損害了使用者選擇權,不被政策允許,但因為隱秘難以監管。
在4G發展的節點中,全網通、手機第二卡槽讓運營商上看到新增使用者的希望。合縱與排他,在三家運營商間上演。
2017年,中國電信和中國中國聯通聯手力推“六模全網通”手機,一部手機相容運營商的所有網路制式。
中國移動為了避免被搶走使用者,力推“移動4G+手機”,在手機中插入了移動手機卡後,另一卡槽內所插入的異網運營商的手機卡只能用來打電話、發簡訊,不能用流量,業內俗稱“閹割機”。
當年華為P10上市,因無法實現“移動4G+”功能,被停售過。
那一年,運營商使用者滲透率從96%提升到103%,其中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使用者年均增速分別為4%和12%。
注:2008年、2016年中國聯通使用者數量下降分別因為出售了CDMA業務以及更改統計口徑(只披露出賬使用者數量)。資料來源:光大證券 製圖:立方知造局。
手機終端的廝殺持續了一年,最終在工信部以及產業鏈支援下,全網通手機獲得支援,“移動4G+”退出市場。
當暗鬥進入白熱化時,使用者利益被損害的情況經常發生。有運營商人士透露,小區樓道的光分箱很容易被開啟,線路也容易被損壞,剪網線、破壞網路的事情時有發生。
三大運營商內卷加劇的起點,是4G商用初期運營商“人口紅利”幾乎見頂,三大運營商透過價格戰、流量戰爭奪使用者,陷入惡性競爭。這一階段,4G流量紅利本該挑起大梁,現實卻是,流量紅利過早釋放。
在這場零和博弈中,沒有真正的贏家。
03 BAT吃肉,運營商喝湯
2018年上海世界移動大會上,中國電信總經理劉愛力留下對三家運營商爭奪存量使用者的現象總結為:
“一碗湯、湯一碗,倒過來叮噹響,倒過去響叮噹,倒過來倒過去,還是那碗湯,可每倒一次,行業價值下降一次。”
一張“剪刀”圖,還原了內卷下行業價值的變化。“剪刀”的上側是快速增長的電信業務總量。電信業務總量即電信業提供各類通訊服務的總和,和商店的貨物銷售量類似。
4G時代,流量成為運營商的主要收入來源,狂奔的電信業務總量,反映出使用者在無限量、流量神卡等套餐下,大幅提升移動流量使用量。
匍伏在地的,是電信業務收入增速,還原出價格戰下業績承壓一面。
2014年,中國的電信業務量增幅和電信業務收入之間的差距為17.1個百分點,到了2018年,兩者之間的差距是134個百分點!說明業務量大增,業務收入卻上不去。
2019年上海世界移動大會上,移動董事長楊傑也有類似反思。楊傑透露,那年前五個月,行業收入增長基本上陷入停滯,“隨著(運營商)人口紅利逐漸消退、流量紅利快速釋放,行業發展簡單依靠規模和量的增長難以持續。”
當年,中國移動營收僅微增1.2%,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則分別下滑0.4%、0.1%,同時中國移動的淨利潤同比大降9.5%,中國電信下降了3.3%。
中國移動:謹防電信詐騙;中國電信:小心移動支付陷阱;中國聯通:謹防移動支付中的電信詐騙。 網友對三家運營商的調侃 圖源:微博
運營商開始思考,要如何走下去?
4G時代的紅利是流量,本是離流量最近的運營商經歷惡性競爭後,舉步維艱,將嫁衣轉給網際網路企業。
這裡有一組資料:從2014年至2020年間,每年電信業收入增速基本都在10%以下。
2013年至2020年期間,阿里巴巴、騰訊和百度,營收年均複合增長率分別為45.28%、34.55%和18.89%,遠高於運營商。
經歷了惡性競爭,4G流量迅速釋放,運營商著眼於to C的存量市場,沒有將精力投入到本該帶來更多業績潛能的to B市場。
4G時代,立方知造局看到網際網路出行的興起,直播帶貨的起步還有AI、大資料、雲計算等技術的成熟。每一項都與網路相關,但紅利被網際網路企業抓住。
最終,網際網路企業藉著通訊技術的更迭吃肉,通訊技術基礎設施的建設者三大運營商,有時候甚至喝不上一口湯。
04 握住5G紅利
2019年可以說是中國通訊行業發展的轉折點。那一年,通訊界有兩件大事——三大運營商終止價格戰、5G商用。對應的是三大運營商內卷終結和新競爭開啟。
2019年下半年,國資委出臺新規,要求電信運營商規範市場資費、規範銷售費用及行為,並壓降市場銷售費用、取消終端合約補貼、停止考核市場份額、停止銷售不限流量套餐等。
這一政策,讓運營商持續5年的惡性競爭畫下句點。
競爭的新戰場,是5G運用。2019年11月初,中國5G正式規模商用,一個明確的訊號已在三家運營商內部傳出:“堅決不打價格戰,希望共同維護行業生態。”
口號沒有白喊,5G流量紅利沒有快速釋放。最顯著的反映,是2020年上半年,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的5G ARPU(平均每付費使用者收入)分別為81元和80.6元,比整體ARPU高出40.1元和36.2元。說明運營商5G使用者的價值開始顯現。
三大運營商也在5G套餐上開始摸索差異化道路。中國移動主打咪咕系列應用與套餐繫結,中國電信主推天翼應用,中國聯通則選擇繫結AR、VR應用。
對於三大運營商而言,5G具有高頻寬、低時延、廣連線特性,更大市場是to B應用。經歷4G時代培育下,雲計算、人工智慧、大資料等新興技術走向成熟,業績增長的新引擎——新興業務開始現形。
2021年前三季度,中國電信的新興業務收入保持快速增長,達到741億元,同比增長16.8%,中國移動則為489億元,中國聯通為409億元。
從工信部披露的資料來看,2021年前三季度,我國電信業務收入同比增長8.4%。其中,新興業務拉動電信業務收入增長3.7個百分點,成為大功臣。
新興市場被挖掘,還對應著更大的增長潛能。
根據GSMA資料,2020年全球主流運營商新興業務收入佔比平均值為24%,其中日本軟銀、美國AT&T、韓國KT、韓國SK等運營商,新興業務收入佔比均超過30%。
反觀國內,電信新興業務收入佔比最高,達22%,但仍不及全球平均水平。中國聯通和中國移動分別為17%和12%。新興業務對於運營商業績的拉昇,仍有動力。
未來新興業務發展的方向,已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推動我國數字經濟健康發展進行第三十四次集體學習中定調——不斷做強做優做大我國數字經濟。
這是中國電信運營商競爭的下一個新舞臺,三家運營商也在尋覓各自方向。
電信是國內第一大IDC(網際網路資料中心)廠商,憑藉這一優勢,雲計算業務將會成為電信未來業績的新發力點。
今年11月初,第二屆世界數字經濟論壇上,中國電信總經理李正茂認為,生產力發展正從動力時代向算力時代加速演進,數字經濟的底座會從連線為主的網路基礎設施,向雲網融合的數字資訊基礎設施進化。
楊傑則在今年中國移動全球合作伙伴大會表示,要構成“連線+算力+能力”新型資訊服務體系。中國聯通的優勢是在混改的檔口,與網際網路企業在雲計算、軟體服務、內容聚合、支付金融等領域合作嘗試。
可以說,5G時代三家運營商沒有讓流量紅利快速釋放,選擇提升使用者價值,回暖業績。
運營商也沒有忽視B端市場,同樣在新興業務、數字經濟領域尋覓技術優勢,佈局差異化的競爭。
05 尾聲
一條彎路,串聯中國通訊行業的兩個時代:
4G時代,運營商人口紅利殆盡,存量市場的肉搏廝殺,對應著中國通訊行業的困惑和迷茫——三大運營商的零和博弈讓行業價值越打越低。在這場價格戰中,沒有人是贏家,4G流量紅利快速釋放,運營商業績承壓,為網際網路企業做嫁衣裳。
5G時代,運營商吸取了同質化競爭、價格戰教訓,在鞏固C端基本盤的同時,著力此前被忽視的B端市場,加碼數字經濟下的新興業務。
兩個時代更迭,還原出中國從通訊基礎設施薄弱的4G追趕,到如今5G全球第一的現狀。時代洪流中,同步提升的,是運營商的行業格局和5G領跑下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