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她是如何人間蒸發的？

杜阿島是巴厘島中的一個姐妹島，是印度尼西亞的旅遊勝地，每年會有很多遊客去那裡度假。

1963年的一天下午，在杜阿島附近的海峽裡，有一個年輕的新加坡女人正在海底潛水，她叫陳潔妮。這片海峽的深度大約在10米左右，陳潔妮全副武裝，配備著氧氣罩、引導繩和腳蹼，在深不見底的海水裡游來游去。

杜阿島的地形示意圖 圖源:維基百科

當陳潔妮在水下暢遊時，她的未婚夫孫陽就待在海面的小船上。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意識到未婚妻好像在水下逗留的時間太長了。於是，他拽了幾下連線在陳潔妮身上的引導繩，但是水下卻毫無反應。他開始用力拽，卻感覺那邊的重量很輕，一拽之下，居然直接把繩子拽上了船——但是繩子那端卻沒有陳潔妮的任何蹤影。

她到底去哪裡了？

杜阿島附近的這片海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但實際上海底下的情況非常複雜，暗流、旋渦很多。難不成陳潔妮已經遇害了？

然而，當新加坡警方介入調查之後，才發現事情並沒有孫陽說的這麼簡單。

陳潔妮離奇失蹤的背後，竟是一樁策劃了整整三個月的陰謀。

1

三個月前，也就是1963年5月底，孫陽與陳潔妮在新加坡的奧登酒吧相遇。

孫陽24歲，來自一箇中產階級家庭，受過良好教育，是一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陳潔妮22歲，只讀到小學三年級便輟學打工。跟孫陽相遇時，她正是奧登酒吧的服務員。她當時已經離開之前的丈夫，帶著一雙兒女勉強維生。

孫陽與陳潔妮 圖源：參考資料1

孫陽遇見陳潔妮之後，便向她大獻殷勤，隔三岔五來找她，這讓陳潔妮受寵若驚。陳潔妮也對孫陽著了迷，在孫陽面前，她變成了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兩個人的感情快速升溫，他們很快便成為了正式的戀人。

有一天，孫陽開車和陳潔妮去吉隆坡遊玩。返回新加坡之前，孫陽提議，希望陳潔妮能跟他一塊買份保險，因為他覺得這趟路挺遠的，要自己開車，萬一出點意外不太好，買份保險有個保障。陳潔妮當然聽孫陽的話，於是他們兩人都買了保險。

好巧不巧，在返回途中，他們果然出了事故。孫陽，作為一個熟練的老司機，他說，那天從吉隆坡回新加坡的時候，在一個轉角，他突然聽到有狗在叫，嚇他一跳。在慌亂中，他一頓猛操作，又是踩剎車，又是打方向盤，結果撞在了馬路牙子上。

在這場事故中，孫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陳潔妮受了傷，但不是很嚴重，不過汽車算是報廢了。然後，他們乘火車回了新加坡。

從吉隆坡回到新加坡之後，孫陽勸說陳潔妮應該多買點保險。陳潔妮本來就對孫陽言聽計從，再加上之前發生在吉隆坡的意外，陳潔妮便同意了孫陽的提議。在孫陽的安排下，她在許多保險單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但這些保險單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她根本不清楚。

很快，到了1963年8月27日，這天距孫陽和陳潔妮的第一次相遇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時間。他們租了一艘小船到杜阿島潛水，駕駛船的船伕是一個叫約瑟夫的男人。

當時約瑟夫駕駛的正是這種小船 圖源：維基百科

他們在海峽中間拋錨，然後陳潔妮戴上潛水腰帶，潛入水中，孫陽和船伕約瑟夫在船上等待。大約10分鐘之後，陳潔妮浮出水面，她想讓孫陽也下海，陪她一塊潛水。

孫陽給陳潔妮換了一個氧氣罐，然後讓她先潛下去。孫陽穿著泳褲，站在船上檢查他的潛水裝備，也準備潛水。但是孫陽卻發現他的氧氣罐在漏氣，裡面的墊圈出毛病了。約瑟夫幫忙擺弄了一陣子，但沒弄好。這段時間，陳潔妮一直在海底潛水。

就是這個時間，孫陽拽了拽引導繩，然後就發生了文章開頭的一幕，陳潔妮消失了。

孫陽問約瑟夫：“她人呢？你趕緊看看附近的海面哪裡有氣泡，看她還在不在這裡？”兩個人站在船上默默地向四周廣闊的海面看了一會兒，但什麼也沒發現。

孫陽說：“這可怎麼辦？”

約瑟夫說：“咱們去報警吧，水警能幫忙。”

兩人乘船趕到附近的小島上，找到了一個水警。這位水警另外請了五個漁民，潛入海中尋找消失的陳潔妮。

隨後趕來的皇家海軍潛水員也跳進海中搜尋陳潔妮 圖源：參考資料1

最終，他們並沒有找到陳潔妮，只找到了她潛水時穿的腳蹼。腳蹼從頭到尾都斷了，但是斷裂口非常乾淨利落，不太像是被海水和岩石撞裂的，反而像是被某種利器切斷的。

在五位漁民潛入水中搜救陳潔妮時，孫陽一直站在船上，他穿著便裝，連腳都沒有溼。整個過程中，孫陽表現得十分“正常”，絲毫不慌亂，好像消失在海底的陳潔妮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2

陳潔妮消失16個月之後，這時已經到了1965年。孫陽被新加坡警方逮捕，罪名是故意謀殺。

面帶微笑似乎是許多新加坡殺人犯的共同標誌 圖源：參考資料1

7天的審訊之後，孫陽不慌不亂，對答如流，毫不露怯，這讓檢方有點頭疼。因為這裡有一個大問題：陳潔妮只是失蹤了，並沒有找到她的屍體，所以無法確定她已經死了，可既然不能確定她已經死了，那就無法指認孫陽“謀殺”她。

但很快，高階檢察官蕭添壽出場了，他決定先從其他方向尋找突破口，他首先指出孫陽的家屬曾經向船伕約瑟夫行賄。

高階檢察官蕭添壽 這位檢察官在新加坡政界也是一個狠角色 圖源：參考資料1

在各種壓力之下，約瑟夫在法庭上坦白，孫陽的哥哥曾送給他一罐奶粉，他收下了。但他覺得自己喝有點浪費，於是低價賣給了別人，賣了四塊五新幣（約22元人民幣）。

還有一次，孫陽的哥哥帶約瑟夫去見孫陽的律師，這位律師為了彌補約瑟夫一天的誤工費，就給了他三十新幣（約150元人民幣）的補償。不過事實上，約瑟夫當船伕的時候，一天下來，最少能掙三四塊新幣（17元人民幣左右），最多也只掙過二十塊新幣（約100元人民幣）。

站在法庭外的船伕約瑟夫 圖源：參考資料1

這一通指責之後，孫陽沒有那麼囂張了。緊接著，蕭添壽找到一位潛水方面的專家，這位專家在法庭上解釋，在深海中潛水的時候，一旦丟失腳蹼的話，潛水者很難保持平衡，動起來相當費勁。

而且陳潔妮的潛水經驗並不豐富，她丟失腳蹼的時候，肯定非常慌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陳潔妮很有可能已經死了，她的屍體應該是被海水帶到了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這一番話，大大增加了陳潔妮已經死亡的可能性。

隨後，蕭添壽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開始闡述案情，並且對孫陽進行了一連串提問。

帶著司法假髮的高階檢察官蕭添壽 圖源：參考資料1

蕭添壽質問孫陽，人們都知道杜阿島海峽那個地方並不是非常適合潛水，你為什麼還要帶她去？而且，你為什麼不下海？卻讓陳潔妮下海？

孫陽回答，因為上次去那裡潛過水的時候，我們並沒有遇見危險。而且並不是我不潛水，而是我得講究禮貌，女士優先，您懂吧？

蕭添壽再次質問孫陽，當你發現陳潔妮消失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立即下海找她？你告訴約瑟夫你不會游泳，可實際上你是個游泳高手。好，就說你當時被嚇到了，不知道怎麼辦。可到後來，當五位漁民下海找陳潔妮的時候，你還是站在船上，不下去潛水，啥也不做，連腳都是乾的，麻煩你來解釋一下，為什麼你不下海尋找陳潔妮？

孫陽說，是這樣，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很在乎她，肯定想找到她。但是我一直在觀察海面，根本沒有任何氣泡從海底冒出來，所以你明白吧，她這肯定是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我能怎麼辦？那麼大的海，我上哪去找她？

蕭添壽的最後一次質問，是關於保險的。蕭添壽說，我們來聊聊保險的事情吧，陳潔妮身上意外險的保險額度達到40萬新幣（約200萬元人民幣），而她只是一個酒吧服務員，一個月只能掙300多塊新幣（約1700元人民幣），她還有兩個孩子要養，她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給自己買保險？

而且最讓人奇怪的是，這些保險的受益人居然是你孫陽的母親，可陳潔妮從來沒有見過你媽，就算你們馬上要結婚，她也不至於把受益人寫成她從來沒見過面的婆婆吧？

另外，據保險公司反饋，在陳潔妮消失的第二天，你便找到保險公司要求理賠，一家公司拒絕了，你就換另一家保險公司。這十個多月裡，你一直沒有閒著，到處找保險公司要錢。你說說，如果你不是兇手，誰是兇手？

信心滿滿的孫陽 圖源：參考資料1

孫陽冷笑道，陳潔妮的確因我而死，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也確實該死。但我沒有謀殺她，你們不能往我身上潑髒水。陳潔妮很單純，但她並不傻，買保險這個事情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之所以把我媽選為受益人，那是因為她知道我很愛她，馬上就要娶她了，所以不管寫誰的名字都是一樣的。

而我之所以到處找保險公司要錢，那是因為陳潔妮還有兩個孩子呢，總得有人出錢照顧他們吧？我想對這兩個孩子負責。總之，我問心無愧。

檢察官蕭添壽丟擲的這三個問題，雖然孫陽都一一做了回覆，但是其中的漏洞也暴露在了陪審團和法官的面前，他們心中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不過，真正的結局還要再等一陣子，因為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情。

3

在新加坡這場著名的審判中，除了這些擺在明面上的爭鬥，還有另外一些事情在悄然發生。

根據警方的調查，其中一家保險公司曾找到船伕約瑟夫，給了他6000新幣（約30000元人民幣），希望他在法庭上把“事實”說出來。

約瑟夫說，自己已經把所有看到的東西都說出來了。他的確看到陳潔妮消失以後，孫陽很冷靜，絲毫不慌。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看到別的事情，他並不能作證說“孫陽就是殺害陳潔妮的兇手”。

除此之外，這起審判對新加坡的司法體制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因為新加坡之前從來沒有處理過沒有受害者屍體的謀殺案。再加上陳潔妮失蹤案正好卡在新加坡的兩個歷史節點上：1963年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那一年陳潔妮失蹤；1965年，新加坡退出馬來西亞，宣佈獨立，這一年又是孫陽開始接受審判的時候。

在法庭外面觀望的人群 圖源：參考資料1

但是不管大歷史的背景是多麼波瀾壯闊，這一起案件也終究要有自己的結果。最終，陪審團一致認定：孫陽有罪。

當時的法官也說了一番話：孫陽，你殺害了那個年輕的女孩陳潔妮，她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幸愛上了你，她把一切都獻給了你，你卻為了錢殺害了她。你非常狡猾，巧妙地掩蓋了你的罪行，你非常冷血，而且膽大包天。但今天，是時候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了。

然後，孫陽被判處死刑。

被判處死刑之後，孫陽要求上訴，然後依舊保持著處變不驚的神態，每天在監獄裡讀書看報。直到1966年11月，孫陽他爹到監獄告訴他，新加坡樞密院駁回了他的上訴，這意味著孫陽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他馬上就要上絞刑架了。

這個訊息對孫陽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他哇的一聲哭出來了，瞬間淚流滿面。但很快孫陽又控制住情緒，恢復鎮定，因為他認為，都沒有發現陳潔妮的屍體，憑什麼定我的罪？

很快，孫陽想到另外一招，他向司法機構申請檢測自己的精神狀態。熟悉小站的讀者都明白，這是許多罪犯的慣用伎倆，他們一旦看到自己再也沒法狡辯了，就趕緊說自己是個精神病，以求免遭死刑。

於是這就需要心理學家和犯罪學家們出馬了，各位專家前前後後跟孫陽進行了多次會談，也跟孫陽的父母、兄妹都進行了深入交流。最後，專家們認為，孫陽的智商很高，達到128，精神也很正常，所以不能免於法律懲罰。

1967年2月6日，孫陽上了絞刑架，他的妹妹為他收屍。

4

綜合所有人的評價，我們大概能夠知道，孫陽是那種非常自我、心智不夠成熟的人。

孫陽打小就喜歡偷東西，可以說正好印證了那個“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的故事。他自己都承認他從十歲開始偷盜，最初偷家裡的、偷鄰居的，然後去偷商店的。

有一段時間，孫陽迷上了車，於是他偷他爹的錢去買車。當他爹發現錢丟了之後，立即報警，警察經過一通調查，發現就是孫陽偷的錢。

孫陽他爹來質問孫陽，到底是怎麼回事？孫陽回答，是我偷的錢呀，怎麼啦？

他爹一怒之下，把孫陽攆出家門，他在外面遊逛了好多天，後來他媽心疼他，讓他趕緊回家，他才跟他爹和好。

孫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據孫陽以前的班主任回憶，他是個挺機靈的孩子，很有冒險精神。不過就是有點目中無人，過於自信。

當孫陽步入社會，開始工作時，他去當過老師，但是連著換了好幾所學校，也沒能安頓下來。而他的工作態度也很差，甚至還貪汙過學校的錢，後來被學校發現，他又東拼西湊把錢還給學校，才算了事。

做了幾年老師之後，孫陽覺得當個飛行員不錯，於是他辭掉老師的工作，參加了一個飛行員培訓班，很快拿到了私人飛機駕駛證。

但他卻肆意妄為地駕駛著公司的飛機進行低空飛行，時常駕駛著飛機掠過水麵和椰子樹的樹頂。然後他的飛機駕駛證就被吊銷了，緊接著也被公司開除了。

失去了飛行員的工作，孫陽弄了個農場，整天養雞、種地。1961年的時候，他參加了新加坡F1國際大獎賽，但他搞出個事故，造成一名行人死亡。隨後他被逮捕，被罰了30元新幣（約150元人民幣），不過很奇怪，他並沒有被追究更多的責任。

新加坡早期F1國際大獎賽 圖源：Mark Bisset

1962年，此時，孫陽已經離開學校七年了，仍然一事無成。他決定去學習法律，他有信心在18個月內拿到法律學位證書。但他沒錢交學費報補習班，只能看書自學。

後來孫陽他爹給他找了一個保險推銷員的工作。但孫陽只想趕緊搞錢，不管怎麼搞都行，搞到錢他就能去英國學法律，拿到法律學位，然後他就能成為人上人，過體面的生活。

可能也就是在幹保險推銷員的時候，孫陽想到了用騙保來搞錢，至於這筆錢乾不乾淨，是不是沾上了人血，他一點也不在乎。

可以說，孫陽的許多目標看似明確，但他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段會傷害到其他人，他是一個冷血的人。

5

還有許多恐怖故事是發生在海里的，2017年5月，41歲的劉易斯跟妻子駕船出海旅行，結果他妻子卻死在了海里面。後來，劉易斯被指控謀殺妻子。

2003年10月，一對美國夫婦在澳大利亞附近海岸潛水時，發生了意外，妻子蒂娜死掉了。經過警方調查之後，他們發現死者丈夫有重大謀殺嫌疑，動機可能是騙取鉅額人壽保險。更加巧合的是，當時有一名遊客也在那裡潛水，當這位遊客拍攝紀念照時，居然拍到了“兇案現場”。

死去的妻子蒂娜，右邊是蒂娜墜向海底的畫面 圖源：重慶晚報

在這些案件裡面，妻子在被害之前，幾乎都不知道丈夫已經對自己起了殺心，直到瀕臨死亡，才驚覺自己信錯了人。如果像陳潔妮這樣的受害者，能在生活中出現異常訊號時，多一點警惕心，說不定就能早點看穿未婚夫的另一幅面孔。

當孫陽出現在陳潔妮面前時，她完全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失去分辨力，以至於孫陽讓她反常地在那麼多保單上簽名，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背後可能會隱藏著危險。

另外，我們講述這些“大灰狼”的故事，不是為了讓大家對這個社會感到恐懼，以至於只敢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面，比如有些女生說“看了那麼多殺妻案，我都不想找男朋友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

我們是想告訴大家，這個世界是複雜的，所以我們在愛的同時，也要去了解愛的物件，要愛得有價值，而不能愛得糊里糊塗，結果在愛中受到傷害都渾然不知。

跟我聊一聊，你理想中的愛情是什麼樣子的？或者說，在各類文藝作品中，哪一對情侶是你比較羨慕的？另外，你覺得在新加坡的這個案子裡，潛水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參考資料[1]. Hoe Pei Shan. Guilty As Charged: Sunny Ang found guilty of girlfriend's murder though body was never found. [N].THE STRAITS TIMES.[2]. Cold Blooded Murders. [M].Alex Josey[3]. 《潛水教練海底殺妻 遊客意外拍下"命案現場"》[N].中國網

[4]. 王江雨.《“威權”體制下的“司法獨立”》[J].中國法律評論，20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