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古代在安慶府太湖縣有一位名叫陳彥的書生,他心地善良,誠實敦厚,經常在窮人遭遇困難時慷慨解囊。鄉親父老們都說陳彥就像寒冬裡的太陽,令人感到溫暖。
某一年秋季,二十五歲的陳彥乘船前往南京參加鄉試。船經過馬鞍山時,遭遇大風,不能繼續航行,只好暫時在江畔停泊。
長久地呆在沉悶的船艙裡,陳彥倍感無聊,他決定到岸上閒遊,盡情地賞看沿途的景色。走了不多久,陳彥來到一座小村莊,遙遙望見幾個村民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似是在感慨哀嘆。陳彥走上前去,側耳伶聽,只聽村民們感嘆道:“唉!得樂一家太可憐了,該怎樣才能幫助他們呢?”
除了村民們的感嘆外,陳彥的耳朵似乎還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這激發了他的憐憫之心,他不由自主地順著哭聲走過去。走了半里地,那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悲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此時,陳彥又看見十幾個村民圍在一起,不停地感嘆,似是想幫助又無能為力。左邊有一箇中年男子癱倒在地上,捶胸頓足,淚流不止,口中喃喃嘆道:“唉,如果此時能有一個大慈大悲之人慷慨解囊,那該多好!”圍觀的村民們聞言只能哀嘆而已。
陳彥見此,心中不忍,走上前去,向眾人問道:“諸位為何如此悲傷?可否把前因後果告訴我這個過路之人?”
眾村民對癱倒在地的中年男子說道:“得喜,這位公子應該就是大慈大悲之人,你何不把事情經過向他和盤托出,說不定他會慨慷解囊!”
得喜聞言,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拭去眼淚,誠懇地向陳彥道出了實情。
原來,此地是孫姓家族的聚居之地,名叫孫家村。由於村民都是同族之人,彼此之間都守望相助,相互扶持。
孫家村中有一個年輕人叫孫得樂,娶妻兩年後便撒手人寰,他的妻子張氏不幸成了寡婦。張氏為人溫柔賢淑,既孝順又慈愛,每天不眠不休紡織,換取一點小錢,上侍公姑,下撫幼子。丈夫死後,張氏雖然操勞,但一直沒有怨言。
一個月前,張氏的公公孫雍病重,張氏到處尋醫問藥,不僅家中的積蓄都花光了,還欠下不少外債。然而,縱使張氏一片赤誠之心,公公孫雍仍是藥石無靈,終於在昨天撒手人寰,駕鶴西去。
由於張氏辛苦積累的財富已經耗盡,他們家已經出不起喪葬費了,除了將孫雍草草掩埋,已經別無他法了。而張氏的婆婆知道亡夫孫雍素來講究入土為安,若將其暴屍荒野,草草掩埋,則他死後定不會安生,所以她發誓一定要讓亡夫入土為安。為了達成自己的心願,她決定將兒媳賣給鄰村的財主,換取喪葬費。
張氏一恨自己不能為夫守節,二捨不得婆婆和年幼的兒子,啼哭不止,一日之內竟昏厥了四次。孫得喜看到堂弟的遺孀悲痛欲絕,便動員村裡人,希望村民們看著同族的份上,相互扶持,村民們聽後紛紛表示要出手相助。然而,今年是大荒之年,村民們的生活僅僅只是勉強能熬而已,湊起來的錢只夠葬費的五分之一。村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上演。
陳彥得知事情的經過後,慨然說道:“需要多少銀兩才能下葬?”
村民們說道:“需要三十兩。”
陳彥聽罷對村民說道:“好,諸位請跟我來。”說完,他將村民們領到泊船的岸邊,從船上拿出一個包裹。
陳彥當著村民的面將包裹開啟,說道:“我有四十兩銀子,三十兩就交給諸位吧,剩下的十兩銀子應該夠我用了。”
村民們聞言,無不感激涕零。孫得喜更是說道:“公子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這時,大風已經轉順,船家也升起了風帆,開始催促陳彥動身出發。陳彥急忙告別眾人,登上船隻,逐漸消失在村民的視線中。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默默地目送著大慈大悲之人安全離開後,村民們才想起,方才一時匆忙,竟忘了問對方的名字……
南京是座大城市,居此不易,陳彥剩下的盤纏很快就用光了。如果不是在南京城做生意的同鄉們敬重他,時常施捨他財物,陳彥早就成餓死鬼了。
到了第一場考試的當天,陳彥早早就進了考場,他按著考場的指示,找到了自己的號舍。當陳彥進入號舍之時,驚訝地發現已經有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端坐在裡面了。陳彥忙問道:“老先生為何會在這裡?”
老翁微笑著說道:“這位後生,老夫與你同號。”
聽老翁如此說,陳彥驚異不已。眾所周知,一個號舍只能供一個考生考試,絕不可能會出現兩個考生在同一號舍考試的情況。眼前的情況,該如何解釋?陳彥心中一片惘然,猶豫了許久。最後,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預設眼前的事實。
他環顧號舍,覺得此處甚是寬敞,與老者共坐一榻,也不覺狹隘。陳彥向老者行了一個大禮,詢問老者的姓名,老者微微一笑,不回答陳彥的問題,只是淡淡說道:“考試已經開始了。”
陳彥聞言,仔細地研好墨,輕輕將紙張鋪開,正欲揮毫間,卻不知怎的,一陣難以抗拒的睡意莫名襲來,竟不由自主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當陳彥醒來時,已到了交卷的時候了。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坐在他身旁的老者早已經不知往何處去了。他拿起自己的考卷看了看,發現卷子裡寫滿了工整的文字,細細品讀之下,不由得讚歎良久。考卷上的文章氣勢雄渾,才氣縱橫,除了古代散文大家的經典之作,沒有哪一篇文章能與之媲美。毫無疑問,憑藉這篇文章,他定能奪魁。
懷著喜悅的心情,陳彥走出號舍。看到監考官,陳彥走上前去,問道:“有沒有看到和我同號的一位老者?”
監考官聞言一頭霧水,以為陳彥在惡作劇,敷衍道:“早就走了。”見考官敷衍自己,陳彥不再詢問,他心中好奇,自己與老者素昧平生,老者為何會幫自己考試呢?思來想去,陳彥找不到答案。
回到住處後,陳彥想起自己試卷上的那篇佳作,再次讚歎不已,他執筆構思,想將文章默寫下來,可腦子竟是一片恍惚,連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陳彥參加第二場考試,他依照考場安排,走進另一個號舍,沒想到又遇到了昨天的老者。老者笑著對陳彥說道:“後生,今天我倆又同號,看來老夫與你有緣!”
陳彥正想拜謝老者昨天的相助之恩,老者卻急忙將他扶起,說道:“老夫命中虧欠公子幾篇文章,理應償還,公子又何必致謝呢?”
陳彥聽不懂老者的話,正欲發問,老者卻笑道:“公子,該睡覺了。”話剛說完,陳彥便再一次趴在桌上,昏沉睡去。
陳彥醒來時,老者再次消失不見,他的考卷上又寫著一篇佳作。
第三天,陳彥參加第三場考試,不出意料,又看見了老者。此處不用多說,前兩天的事依舊發生。
考試結束後,陳彥在南京城私底下打聽老者的訊息,得到的結果是:此次鄉試,考生中並無鬚髮皆白的老者。由於涉及怪異,陳彥不敢將自己的考場奇遇告知給其他人。
幾天後,陳彥決定歸鄉,就在乘舟將欲行之時,岸上有一個人請求同行。陳彥向岸邊望去,不禁喜形於色,來人正是那位老者。
老者望見陳彥,拍掌大笑道:“老夫又一次碰到公子,看來我倆果真有宿緣。”陳彥開心地將老者邀請上船,再三向他致謝。看到老者沒有攜帶行李,陳彥問其原因,老者只是淡淡地答道:“老夫孑然一身,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
陳彥問起他的名字,老者答道:“老夫姓孫名康節。”
陳彥又問起老者的家庭住址,老者沒有直說而是道:“老夫的家就在前方,公子過兩天就知道。”
陳彥對老者的文采與學識十分欽佩,終日與他討論歷代詩文。凡是陳彥提出的疑惑,老者總能詳細解答,令陳彥直感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兩天後,船隻到達馬鞍山,老者指著江邊的一個村落,說道:“公子,那裡就是我的家,老夫就先行告辭了。如果公子不嫌棄老夫家簡陋的話,可以前去拜訪。”
於是,陳彥先讓老者上岸,自己則慢慢地走在他身後。進入村莊後,老者轉身對陳彥說道:“公子你樂於助人,屢行善事,是一個受上天庇佑的福德之人。明年會試,公子必然會高中進士。”說完,老者突然健步如飛,迅捷如風,將陳彥遠遠甩在身後。陳彥奮起直追,可怎麼都追不上。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者消失在草叢中。
陳彥茫然地看著草叢,彷徨無措。這時,一箇中年村民正好經過,他看見陳彥,抑制不住滿臉喜色,開心地說道:“想不到恩公會再次光臨敝村。”
陳彥看了看眼前的中年村民,發覺他竟是之前向自己求助的孫得喜,便問道:“老兄知道孫康節先生家住何處嗎?”
孫得喜聞言,大驚失色:“恩公說的莫非是我的叔叔?他諱雍字康節,一個多月前就已離世了。就是恩公之前慷慨解囊,讓其入土為安的那位。”
聽孫得喜如此說,陳彥萬分驚訝,說道:“不……不可能!考試時,他和我同號舍;乘船返鄉時,我一直陪在他身邊。就在剛剛,我親自送他上岸,又目睹他進村。他明明是一個活人……”話沒說完,陳彥忽然想到老者身上的種種怪異,緩緩改口說道:“難不成,老先生真的是鬼?”
聽完陳彥的敘述,孫得喜亦是十分驚訝,說道:“錯不了,那老先生定是家叔的魂魄所化。”
見對方斬釘截鐵,陳彥問道:“老兄為何如此確定。”
孫得喜答道:“恩公有所不知,家叔雖出身貧寒,但自幼天資聰慧,性喜讀書,不到二十歲便已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是本地有名的才子。他的長輩和好友們都說他以後必能高中,他也深以為然。誰料,他時運不濟,直到鬚髮皆白,仍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秀才。年邁的他只好將希望放在堂弟身上,誰曾想,到頭來白髮人送黑髮人。堂弟亡故之後,家叔心如死灰,熬了幾年後就離世了。”
頓了一會兒,孫得喜繼續說道:“就在叔叔下葬的當天晚上,我嬸嬸夢見了他。叔叔對嬸嬸說:‘往後的日子你多保重,我現在要去南京報恩了。恩公心地善良,樂於助人,是個福澤綿長的義士。我此去一是讓恩公中舉,二是想借一借恩公的福氣,證明我生前屢試不第乃是時運不濟所致,而下是我的文章不如人。’恩公,你的遭遇與嬸嬸的夢相符,這何其神奇!”
陳彥聽完,感慨良久。孫得喜又說道:“嬸嬸和堂弟妹一直感念恩公大德,每天都囑咐我要在江邊等候,她們希望我能再次遇到您,希望能親自向您致謝。現在恩公既然再次光臨敝村,何不到我叔叔家看一下。”
陳彥點頭允諾,並請孫得喜帶路,不久後,兩人來到一座破舊的茅草屋前。孫得喜領著陳彥進去,只見大堂裡懸著白帳,點著白燭,中間掛著一幅畫像。孫得喜對陳彥說道:“桌上就是家叔的靈位。”陳彥看了看靈位,又看了看畫像,發覺逝者的名諱與面容與老者無異。
孫得喜進入內房稟報,不久後,孫雍的妻子,兒媳,幼孫盡皆出來拜見。陳彥急忙將眾人扶起,謙遜地說道:“你們不必感謝我,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想不到我的舉手之勞,竟能得到孫老先生如此厚重的回報。我不會忘記孫老先生的大恩大德,此次我若能中舉,定會與你們共富貴。”
陳彥又向孫雍的靈位行了幾個大禮,之後告辭而去。
陳彥到家後,南京的捷報傳來:他高中第一名解元。明年,他進京參加會試,果然高中進士,被朝廷授予蘇州太倉縣令。
陳彥當官後,時常接濟孫雍的家人。他將孫雍的幼孫接到官署中,請名師指導讀書,後來孫雍的孫子也高中進士,成了一位翰林。
後人有詩評論道:“三十金堪成進士,大慈悲獲大便宜。吳中作令時存恤,無限深情互報施。”
後記:陳彥行善出於至誠,是以薄施而得厚報。人生在世,應如《易經》所說:“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改編自《坐花志果》
圖片來自網路,若侵權請聯絡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