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春，江西省興國縣民政局的同志們，帶著一對母子來參觀烈士陵園，核心人物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她在旁邊兒子的攙扶下，緩步走向一塊墓碑，上面刻著“紅軍烈士賴來發永垂不朽”。

老人用手輕撫墓碑，熱淚盈眶，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良久老人才回過神來，看向並排立著的墓碑，上面赫然寫著她自己的名字劉法玉，但老人卻沒有絲毫驚訝，只是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為什麼一位活生生的老人，卻在烈士陵園有一塊自己的墓碑？

紅軍烈士賴來發與她又是什麼關係？

江西興國烈士陵園

被抓入獄成為“活烈士”

故事得從50多年前說起：

1935年夏，四川冕寧，紅軍正在長征途中，女戰士劉法玉和同伴鍾三秀接到上級指令去武漢採購藥品，劉法玉經驗豐富，而負責接頭的是她早已認識的劉家廟醫院院長曹醫生，任務看起來沒有什麼太大困難。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換上便衣就直奔目的地。一路上突破各種封鎖，跋山涉水，最終順利抵達武漢。然而當時武漢的檢查更是嚴密，到處是警察。

劉法玉身揣接頭信件，內心十分擔憂，心想要是信件被搜出來就壞事啦，一定要想個辦法。恰巧，劉法玉看見一個要飯的姑娘，就笑著走過去要和她換件衣服，要飯的姑娘衣裳襤褸，見能換到“好”衣服，當下就欣然答應了。

憑藉化裝成“小叫花”，劉法玉，鍾三秀得以透過層層關卡的盤問檢查。在劉家廟醫院，劉法玉以看病為由和曹院長順利接頭，曹院長則遞給劉法玉一張“處方”，上面寫到：明天凌晨四點，到候車室等候，藥品會安排送到車站。

約定時間到了，曹院長已經把藥品帶到了候車室，劉法玉也已趕到，在同伴鍾三秀的掩護下，兩人迅速完成了藥品的交接。

然而意外情況發生了，此時一小隊警察在盤查時，注意到劉法玉身下裝藥品的麻袋，立馬端起槍要求開啟袋子檢查。

情況危急，曹院長顧不得多想，掏出手槍便打死一個警察，候車室登時大亂，劉法玉和鍾三秀趁亂帶著藥品突圍。敵人哪能輕易放過劉法玉一行人，對她們緊追不捨。

曹院長為掩護她們，又擊斃兩個警察，隨後中彈犧牲。不幸的是，劉法玉和鍾三秀未能成功逃脫，都落入了敵人的魔掌之中。

敵人對劉法玉和同伴少不了嚴刑拷打，逼問她們和曹院長的真實身份和這批藥品的用途。劉法玉堅決咬定是替別人辦事，沒有透露絲毫與紅軍有關的訊息。

眼見嚴刑不奏效，敵人改變策略，決定採用軟的方法。年紀偏小的劉法玉被帶到一間乾淨的房間，擺出各種美食，還以金錢誘惑，要她說出實情。

女紅軍

劉法玉深知敵人目的，面對誘惑不為所動，說話避重就輕，和敵人東拉西扯，並沒有要交代的跡象。敵人惱羞成怒，將劉法玉抓起來又是一頓暴打，甚至用槍把子將劉法玉小拇指活活砸斷，劉法玉疼得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劉法玉和同伴在監獄裡每日遭受非人折磨。關押6個多月後，一天傍晚，看守陰陽怪氣地說要送她們到一個好玩的地方，於是劉法玉和鍾三秀以及其他幾名犯人被押上一輛汽車。

夜幕下，汽車沿著山道疾馳，不知道去向何方。劉法玉也不知道敵人在搞什麼名堂。突然間，槍聲大作，敵人的汽車司機中彈身亡，汽車撞向路旁的大石頭，停了下來，而後又有兩名敵人被擊斃。

看守的警察都忙於應對襲擊，在這混亂的時刻，劉法玉只聽到有人大喊：“我們是紅軍游擊隊”，於是和鍾三秀碰了一下肩膀，一起跳出車去，滾下山坡。

山道上的戰鬥逐漸停息，身上依然綁著繩索的劉法玉想要直接呼喊鍾三秀和游擊隊同志，但又擔心被敵人發現，只能先借著夜幕藏身在山坡下，準備等到天亮，再開始行動。

游擊隊老照片

天剛泛起亮光，劉法玉在周圍輕聲呼喚，找尋鍾三秀，卻無法得到回應，她意識到現在自己是孤身一人，繩索也尚未解開，正憂心的時候，看到一位上山砍柴的老人，在老人幫助才下解了繩子。

劉法玉向老人打聽情況，得知自己已經到了武漢東南方的黃陂。老人只有老伴相依為命，作為窮苦人的老人，在得知劉法玉是參加革命後才被捕的，決定幫助她。

劉法玉在老兩口家裡休息了三天，期間老人幫她打聽附近紅軍游擊隊的情況，但卻沒有什麼收穫。無法找到組織，劉法玉內心十分著急，她不願再幹等下去，於是換上一身舊衣服，決定一邊乞討一邊向西出發尋找紅軍，開始找尋紅軍部隊的漫漫長路。

一路上少不了各種艱難險阻，歷經千辛萬苦，10多天後劉法玉返回了四川冕寧，然而打聽後才知道，紅軍離開已經半年有餘。劉法玉又繼續沿著紅軍長征的路線找，來到了會理，同樣也沒有紅軍和紅軍游擊隊的訊息。

無法找到紅軍，劉法玉如同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樣，感到非常悲傷和焦急，而現實的狀況也變得越來越困難。她手拄柺杖，帶著一隻破籃和一個爛碗，外表已變成一個十足的叫花子。

作為一個年輕姑娘，又是單獨一個人到處流浪，在兵荒馬亂的世道下，為了保護自己，劉法玉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頭髮也剪成男孩子的短髮。同時為了簡單地吃口飯生存下來和打聽紅軍訊息，劉法玉只能靠乞討和幫人打小工勉強度日。

那時資訊閉塞，打聽的訊息多數是“道聽途說”，沒有什麼可靠性，這使得劉法玉經常走冤枉路。幾年過去了，她來回跋涉於湖北、湖南、貴州、四川等地，卻始終找不到紅軍部隊的蹤跡。

劉法玉不知道紅軍到底在哪兒，她同樣不知道的是，在紅軍長征勝利會師陝北之時，因她被捕後杳無音訊，早已被認定光榮犧牲。

看到這，相信有人會疑惑，為何劉法玉這樣執著地尋找部隊？她又為何對紅軍有如此深厚的情感？我們需要把視線拉回到更早的年代。

窮苦女人革命翻身

1913年5月，在江西省興國縣東村鄉澄江村一個窮苦農民家裡，一名女嬰呱呱墜地，父母取名劉法玉，同時也取了一個小名叫“沙秀子”。

劉法玉的到來並沒有為這個家庭帶來多少歡樂，反而令早已揭不開鍋的艱苦生活雪上加霜。劉法玉的童年顯然沒有什麼美好記憶，兄妹共7人，家裡沒有一分田地，僅有一間破舊草屋，生活全靠父親給地主做長工養活。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光景也沒維持多久，7歲時劉法玉被送到江背鄉一戶姓賴的家庭裡當童養媳，賴家同樣是貧苦人，因此劉法玉不得不同自己的“小丈夫”四處採摘野菜，野果去維持生活。

1930年，革命的種子播撒到了劉法玉的家鄉，窮苦人紛紛報名參加革命，劉法玉自然也不例外，年僅17歲的她參加了農會，由於工作積極，不久就升任了婦女隊長。

劉法玉充滿革命熱情，藉著參加各種會議，積極學習革命思想，知曉了許多革命道理。時間來到了1932年，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沙秀子，正式成了賴家的媳婦。

然而經歷火熱的蘇區革命生活後，沙秀子不願意回家再當一個普通農家婦女，她有了更高的革命理想和追求。

劉法玉明白革命不成功，即使做一個普通的婦女，也難以過上幸福的生活。於是，她將革命思想傳播給自己的丈夫賴來發，又以自身的革命熱情感染他，最終說服了丈夫賴來發。

當年6月，劉法玉透過婦聯主席危秀榮的介紹，正式加入工農紅軍，負責紅三軍團三連的後勤服務工作，不久，她又被任命為洗衣班班長。

加入紅軍後，劉法玉將自己的革命熱情充分揮灑，工作認真，態度積極果敢，組織看到了她的優秀，決定將她調往更為重要的醫護工作上。

1933年2月，上級指派劉法玉調入福建醫院。當時，白色恐怖籠罩著各個角落，醫護工作的開展十分困難，再加上藥品不足，裝置差，同時戰鬥頻繁，傷員接連不斷，工作任務也異常繁重。

為了能讓戰士快速康復重返戰場，劉法玉和其他醫護人員常常到山裡採藥，採用民間的土辦法，土方子，可謂絞盡腦汁，想盡一切方法來治療傷員。

從事醫護工作不到兩年，劉法玉已經快速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護理人員，能熟練地為傷員打針，輸液，甚至學會了按摩、針灸等技藝。

革命工作上肯吃苦，善學習；革命態度上，積極熱情，立場堅定，這樣出色的表現使劉法玉在1933年底成功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紅軍女衛生員銅像

漫漫長征路

1934年8月，在王明領導的左傾錯誤路線下，中央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被迫開始長征。此時，劉法玉和戰友蘇蓮，鍾三秀被分配到彭德懷紅三兵團下屬的一個連作醫護工作。

令人驚喜的是，劉法玉在連隊中竟然見到了自己的丈夫賴來發，原來賴來發在她走後也於1933年底參加了紅軍。兩人久別重逢，內心自然有說不完的心裡話，想要互相傾訴。

但在長征路上，前有重兵圍堵，後有敵人追擊，空中還有飛機頻繁騷擾轟炸，又哪裡顧得上兒女情長。他們只是簡單寒暄，互相鼓勵對方要做一名優秀的紅軍戰士，為革命理想而奮鬥，隨後便各自投入到新的戰鬥中去了。

紅三軍團在彭德懷的指揮下，不畏犧牲，敢打敢衝，一路血戰，渡過信豐河，佔領贛南、南雄等地，衝破了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進抵宜章城，隨後又接連突破了敵人的第二、第三道封鎖線。

彭德懷和周總理

在突破第三道封鎖線的後一天夜裡，百里急行軍後的戰士各個都疲憊不堪，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路上戰士們默聲前行，夜色中，劉法玉因為攙扶著一名傷員，漸漸落在了隊伍後面。

突然一個中等個頭，操著湖南話口音的紅軍戰士，走到劉法玉和傷員面前說道：“這兩個同志，鼓足勁，可不能掉隊呀！”

瞭解到劉法玉是照顧傷員才落後，戰士一把用胳膊架住了傷員，堅定地說道：“好同志，要咬牙堅持，敵人越是瘋狂，我們越是要跟他鬥。堅持下去，堅持就是勝利。”他一邊走一邊詢問著傷員的情況，同時也向劉法玉瞭解醫護工作的狀況。

在這名紅軍戰士的不斷激勵和陪伴下，劉法玉和傷員迅速趕上了大部隊。拂曉時分，一個小紅軍追了上來，手中還牽著一匹馬，見到那位說湖南口音的紅軍便大聲喊到：“彭司令”，接著小戰士便請求彭司令上馬休息。

劉法玉這時才知道，原來一晚相伴而行的紅軍戰士是彭德懷司令員。彭德懷開始大聲激勵全軍，強調任何敵人都不能阻止紅軍前進，最後勝利一定屬於紅軍的，洪亮的聲音打破了疲憊的沉默，傳到了正在行軍的將士耳中，全軍精神振奮，行軍步伐也加快了。

彭德懷在陣地上

紅三軍團採取日宿夜行的方法，以避開敵人空軍的偵查和騷擾，同時也便於快速隱蔽行軍，1934年11月紅三軍團湘江血戰後轉進貴州。

一天下午，隊伍正在一條山間小路上行軍，突然間爆炸聲，槍聲四起，敵人追兵趕了上來。危急時刻，紅十四團團長李天佑果斷命令部隊佔領兩側高地，開始還擊，而劉法玉和傷員則藏在山腰的深洞裡，暫時隱蔽。

經過一夜激烈的戰鬥，敵人敗退，而我軍也傷亡慘重。劉法玉和其他女戰士還沒等敵軍退去，便到陣地上包紮搶救傷員。天已經大亮，在附近的戰友蘇蓮，突然大哭了起來，原來她發現賴來發同志已經犧牲了。

劉法玉聽到後，包紮完傷員，趕了過來，只見賴來發已經被炸得身首異處，但手指依然緊扣扳機。自己的丈夫壯烈犧牲，劉法玉悲痛萬分，當場痛哭起來。然而她想到還有許多同志需要搶救，哭了幾聲後便強忍住淚水，又迅速投入到救護工作當中。

時間來到1935年，劉法玉跟隨部隊過烏江，桐梓，四渡赤水，奪取楓香壩，到達會理，和兄弟部隊會合。期間3月的一天，又是面對敵人的追擊，紅軍與敵人展開了拉鋸戰。

連著九天九夜，部隊不停行軍作戰，期間不能燒火做飯，甚至燒水，戰士們只能吃生蠶豆，喝收集的雨水和一些乾淨的河水，傷員也只能吃到備用的炒麵。

長征中的女紅軍

部隊接著又向金沙江挺進，途中遭遇敵軍飛機輪番轟炸襲擊，抬擔架的戰士犧牲了一名，傷員從擔架上掉落下來，眼看敵人飛機又至，劉法玉情急之下用自己瘦弱的身體將130斤的傷員一把背起，迅速跑進山林裡隱蔽。空襲過後，劉法玉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有如此大的力量。

紅三軍團來到會理和兄弟部隊會合後，進行短暫休整。此時，大批傷員急需藥品救治，而一路上藥品消耗巨大，又得不到補充，已經所剩無幾，特別是消炎藥，尤其匱乏。

無奈，劉法玉只能和戰友簡單用鹽水清洗傷口。一天，劉法玉去附近村子找尋藥品，看到村裡學校圍牆上抹的白石灰，想起曾經有一名老中醫告訴過她，白石灰能吸水消炎止痛。於是，她揀起一塊瓦片從牆上刮下來一大袋石灰，匆忙趕回了營地。

一回到營地，劉法玉就迫不及待帶開袋子，告訴大家這是石灰可以用來療傷。戰士們都有些好奇，有的人對這個偏方產生了疑問，但一些性格率直的戰士主動要求用藥，打消了大部分人的疑慮，最終很多傷員都抹上了石灰。

第二天，劉法玉早早去檢查傷員，看到戰士們的傷口在抹上石灰後都結痂了，欣喜非常。後來這種土辦法，被戰士們口耳相傳，在長征路上屢次使用。

1935年夏，在短暫休整後，紅軍繼續北上，抵達四川冕寧，土辦法有效但終歸無法完全替代藥品，藥品短缺這個問題仍然需要解決。

於是團長彭雪楓和李政委安排給劉法玉和鍾三秀一個重要任務，去武漢採購藥品，隨後便發生了開篇驚險曲折的故事，劉法玉因此與紅軍部隊失聯……

1986年，73歲高齡的劉法玉在二兒子的陪伴下，來到了興國縣民政局，在民政局同志的帶領下，劉法玉去了興國縣烈士陵園，看到了丈夫賴來發和自己的墓碑，一時間老人百感交集。

在民政局同志的幫助下，劉法玉知道了當年與她失散的鐘三秀還活著，她住在河南省唐河縣，1987年，離別了50多年的兩位老戰友再次見面了，劉法玉和鍾三秀熱情相擁，互相擦拭著對方的淚水。

鍾三秀

鍾三秀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