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字自古博大精深,常常一字多個寫法,很多字型看起來光怪陸離,實際上卻是個美麗的誤會。
蘭州是甘肅重鎮,蘭州火車站更是重中之重,是全國有名的大客流樞紐站,而幾十年來卻被投訴不斷,而原因卻出奇的一致。
蘭州的“蘭”字人們都會寫,簡單的五筆劃就能書寫出來,但蘭州火車站上方的“蘭”字卻與我們認識的有所不同,下方兩個橫明顯要短於上面的橫,這麼明顯的“錯誤”讓很多旅客抓住了把柄。
即使幾十年如一日的被批評、被投訴,但蘭州火車站這個“蘭”字從來沒有更改過,這背後就要提到一個人和事,那就是書法家的故事。
蘭州火車站的錯別字存在已經68年之久,半個多世紀的“錯誤”,到底是故意為之還是無意之舉?
蘭州書法大家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張邦彥生於晚清時期的書香門第,家裡世代都生活在甘肅天水,在當時張家在甘肅還有很大威望。
雖然生逢王朝更迭,家門口就是義軍起兵之處,但是張家十分注重對後代文化的培養,張邦彥不到十歲就跟著祖父在家裡識文斷字,傳統的《三字經》、《百家姓》更是信手拈來。
10歲的張邦彥就可以獨立的臨摹顏真卿的作品,並且已有幾分神韻,這在當時是十分少見的。
顏真卿
可以說張邦彥在家人的培養和自身的興趣下依然是一個小書法家了。
要知道顏真卿的筆跡在書法界是很有名的,能臨摹的入木三分說明張邦彥在當時已經攢下不少書法功力。
在他13歲時,已經沒有不認識的字,並且開始嘗試比較難的字帖,15時張邦彥考入省立三中,是甘肅省的重點學校,但是天災人禍不斷,兵荒馬亂橫行,趕上大災之年誰也無能為力,甘肅也沒能倖免。
在各種壓力下學校沒法繼續授課只能關門掃地,因此張邦彥也成為輟學少年。
在那樣的年代,除非是富甲一方的豪紳能勉強過關,像張家這樣的中產階級是當時馬匪、軍閥重點收割物件,加上甘陝地區連年的戰亂,張家在幾次被掃蕩後也逐漸失勢,張邦彥如此小的年紀也要琢磨如何討口飯吃。
但張邦彥畢竟有一技傍身,他顧不得面子,主動應聘報社等能讓他有用武之地的單位工作,平日裡寫一些信函,標題之類,能從事這樣的工作,張邦彥對文字的把控能力可見一斑,任何人出現錯別字都有可能,唯獨張邦彥不可能會寫出錯別字。
張邦彥
張邦彥是個本分人,工作從不偷奸耍滑,兢兢業業,抗戰勝利後很快就被調到政府機關工作,討了一份文職工作,為政府部門起草檔案。
就在張邦彥還在做文職時,中國著名書法家于右任外出公幹,路經甘肅蘭州。
于右任在書法方面造詣頗深,尤其是草書,更有人稱其為草書的傳人。
在於右任在政府部門辦理手續時,無意間發現了張邦彥的手稿,不僅讚歎不已,並且十分詫異,能有如此書法功底之人竟在此埋沒人生。
于右任
馬上于右任就提出見上張邦彥一面,這一見卻成就了兩個人的師徒情。
于右任與張邦彥一見如故,也許是因為書法文字是相通的,所以這師徒二人總有說不完的話。
在張邦彥的書法上,于右任盡了最大努力對他進行引導和提高。
可以說除了張邦彥的祖父,于右任是他第二個師傅,並且是對他至關重要的恩師也是最好的朋友和知己。
積累和沉澱
大陸歸於一統後,生活在甘肅的張邦彥因為曾經在國民黨政府裡做過事,他的才華開始被人有意識地埋沒,並且長達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中張邦彥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潛心總結積累,沉澱自己,他也逐漸從壯年走向中年。
國內局勢趨於穩定後,張邦彥作為文字專家再次受邀出山,原因是在一座古墓內,考古學家發現了一批漢代簡書,內容包括《王杖詔書》等等一系列經典,極為罕見。
張邦彥作為書法方面的奇才,也參與其中,因為竹簡出土後難以儲存,一碰就斷,所以需要以最快的時間和最精準的技巧對這些竹簡進行分類編號和臨摹整理,再慢慢進行研究。
這看似是一份工作,實際上卻是張邦彥一個學習的機會,在竹簡中有很多字型是他沒有見過的,這讓他無比興奮。
受簡書影響,張邦彥的字型也發生了變化,相互借鑑融合讓他的字型竟別有一番韻味,並且是隻屬於他自己的字型。
除此之外,張邦彥在臨摹方面在國內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在當時無人能出其右。
他所臨摹的漢代簡書一直是國寶級的藏品,張邦彥一時聲名大噪。
在書法界,張邦彥一直以務實為本,從不為了出名自己隨意編造和炒作,幾乎半生都將時間花在了那一堆堆的漢簡上,潛心研究其中字型和釋義的奧秘。
因此張邦彥一生低調,不效仿他人自創字型,胡亂命名,雖然他有這樣的實力,但是他依然不屑於那樣做增加自己的名氣。
“蘭”字中的門道
蘭州是歷史名城,甘肅的重鎮,可以說在戰爭年代,這片土地幾乎就沒有熄滅過硝煙,最後還是彭德懷老總率領的西北野戰軍解放了甘肅。
所以在軍閥割據的年代,幾乎所有的財富都進了軍閥的腰包,西北地區的設施是非常落後破舊的,直到解放後才著手建起了蘭州火車站。
而蘭州火車站又是蘭州第一個客運站,所以歷史意義就不必多言,可謂是重中之重。
當年火車站建成之時,所有甘肅政府領導都親自到場見證,說起為蘭州題字這個重任,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張邦彥。
火車站建成之時,當地名字的題字一定是點睛之筆,俗話說畫龍點睛,題字時一般都會找名師大家來執筆。
作為土生土長的甘肅人,獲得為蘭州火車站題字的機會張邦彥十分激動,雖然只有“蘭州”兩個字,但是張邦彥可謂是做足了功課。
其實張邦彥已經不是第一次執筆題字了,早在這之前,甘肅人民政府就邀請他為天水麥積山石窟題字,但是這一次意義又不盡相同,蘭州火車站意義重大,涉及到千秋萬代,每個路過蘭州的人都會看到這兩個字。
首先他進行了深刻的分析並且列出了多個字型方案,首選就是繁體字“蘭”,這是最見底蘊的一種方式,其次就是簡體字,也就是大家平時看見的字型。
首先第一種方案很快就被張邦彥自己否決了,因為他突然想到當時建國初期,很多人其實還沒上過學,大部分人都是文盲,並且當時國家正在推行普通話和簡體字,這樣會讓更多的人形成統一的交流方式。
如果使用繁體字雖然底蘊上去了,實用性卻喪失了,試想大家剛下火車看到“蘭州”二字,恐怕走失報案都不一定能叫得出地名。
於是張邦彥將重點轉移到簡體字上,既然選擇簡體字就不能是為普通的寫法,但這個任務難點就在於可以“創新”,但不能誇大。
張邦彥為了讓人既能看出是“蘭”字又能深刻領悟漢字裡的學問和美觀,就擬定了一種特殊的寫法。
另外蘭州的“州”字,也是別出心裁,我們平時見到的州字都是最後一筆為直豎,而張邦彥則將它寫成豎勾的形式,這就讓不明所以的人更覺得奇怪。
這裡面就涉及一種美學理念,首先“州”字上窄下寬,中間一豎勾和最後一筆豎勾更是增添了蘭州剛毅的色彩,並且讓州字不會順流而下。
那麼“蘭”字就必須為上寬下窄,因為州字已經很寬了,如果按正常上寬下寬的寫法將會顯得非常臃腫凌亂。
所以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蘭”字,最下面的兩個橫要窄於最上面的。
其實這和張邦彥從小臨摹顏真卿的真跡有很大關係,在顏體中就有類似的寫法,所以張邦彥這麼設計並不是無跡可尋,憑空捏造的。
其次張邦彥當時受國家政策影響,倡導簡體字,但簡體字這個要求意義很廣泛,沒有說怎麼寫才是真正的簡體字,張邦彥這麼設計也算是打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擦邊球。
在幾十年後的今天,簡體字才漸漸規範化,我們平時書寫的“蘭”字都是後期引導普及而來,所以顯得張邦彥的字會稍微有些顯得與眾不同。
但是張邦彥筆下的這個“蘭”字卻是真真切切被書法界所承認的,凡是見過或是臨摹過漢代書法的人都會讚歎張邦彥下筆之精妙。
另外,當代張邦彥也並不是第一個這麼寫的書法前輩,當年書法界赫赫有名的敬世江前輩也一樣是突出蘭字上半部分,也就是首橫最長,這也能看的出張邦彥對待這次任務的認真程度。
也正因為這獨特的“蘭”字,讓蘭州火車站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為這個足以見證歷史的老站點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這就類似於出自魯迅筆下的廈門大學的“學”字沒有寶字頭一樣,這些都不是隨隨便便進行的改動,而是站在國學和書法文化的角度上來考慮的。
所以不管是哪個“蘭”字,都是中國的漢字,都是值得被推崇的,張邦彥老先生也著實為全國人民上了一課。
幾十年的初衷
蘭州火車站因為這個所謂的“錯別字”接受過數不勝數的旅客的批評,但68年來一直都沒有還掉這個“錯字”,也不失為保持初衷。
而且是張邦彥親筆題字,經濟價值不談,單就文化價值已經無法估量,也不是所有的火車站都能得到如此大家的題字。
另外一個必須保持這個美麗的“錯誤”的原因就是蘭州的文化底蘊。
蘭州自古就是西北有名的古城,在蘭州到現在還能看到不少名勝古蹟和古代建築,也許正是因為如此,蘭州影響了張邦彥,而他本人也必須以此回報故鄉,火車站更是應該盡力的去保護這份文化遺產。
除此之外,蘭州還有一個別名,那就是天下第一雄關,所以也只有上寬下窄的“蘭”字才能配得上這座威武的險關,成就最美蘭州。
再其次就是現代的輿論效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著這個不一樣的蘭州,它給大眾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甚至有很多旅客來到蘭州不為別的,就為了見證一下這美麗的“錯誤”。
這點上張邦彥也是歪打正著,恰恰迎合了當代人獵奇的心理,讓蘭州這座古城更容易被人記住,而這也是火車站頭上“蘭州”兩個字特殊的使命。
這代表著蘭州的形象,過百年這兩個字仍會那麼耐看。
永遠的蘭州驕傲
每個地方的站點題字都是意義非凡的,能題字者必是當地大才或者對當地有巨大奉獻之人。
比如溫州南懷瑾,鄭州吳邦國等等,張邦彥也亦是蘭州驕傲。
作為土生土長的甘肅人,張邦彥一直致力於對漢字的研究,為全國的漢字文化缺失的部分填補了空白。
另外張邦彥的身份也不只是書法家,他還是當年的甘肅省政協委員,博物館的研究員,在甘肅各個研究院和博物館都曾出現過他忙碌的身影。
可以說張邦彥對甘肅老家文化事業和書法藝術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當年更是榮獲文博工作從業三十年的獎狀,這份榮譽也是對他三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的肯定。
除了書法藝術的研究,張邦彥一直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將民間藝術與傳統文化相融合,讓大眾更能接受傳統文化和書法以及國學,他本人也一輩子在探尋此道。
張邦彥逝世後,他的作品和生前用過的毛筆都被整整齊齊的展出在甘肅博物館中進門就看得到的地方,這也算對張老先生的緬懷。
他生前的大部分作品最終流落民間,被一些痴迷於書法藝術的收藏家所買下作為私人藏品,所以在展廳中的張邦彥真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這也正是張邦彥心中所願,他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在民間流傳,而不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站在展櫃裡。
並且在幾十年的研究學習中,張邦彥早就發現真正的文化藝術深藏於民間,民間有很多東西值得去挖掘,也許哪個民戶家裡就躺著一卷罕見的漢代書簡。
因為有這樣的願望和抱負,促使張邦彥成為一代書法大家。
書法是文化的縮影,一個字多種寫法並不是畫蛇添足,而是底蘊使然。
現如今張邦彥之子張芃萱也子承父業,成為一個書法繪畫界的精英,尤其擅長工筆畫,對於植物、動物方面的繪畫技巧研究的十分透徹,並且還是甘肅美術家協會的一員。
這點上也能看得到張邦彥十分注重培養,兒子張芃萱更是一脈相承,在書法繪畫方面大放異彩。
張芃萱
但這個時代傳承似乎與演變總會發生衝突,就如同“蘭州”二字。
有時並不是一個字的錯誤,而是隨著簡體字的普及,人們已經淡忘了曾經老祖宗留下的瑰寶,一個簡單的“蘭”字就能看得出來,幾乎現代沒有人再去研究和學習古典文化,如果稍有涉獵,蘭州火車站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投訴”了。
因此當下國家再次倡導傳統文化,就是為了培養國民的文化水平,提升大眾審美,為此國家也是良苦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