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系軍閥中,要說誰最為強悍無禮,相信很多人都能掰著手指頭說上幾個,畢竟,這批人大多數都是綠林出身,自帶豪氣。可要說誰最低調知禮,恐怕就沒有幾個人能說得上來。
筆者今天就說一人,他,就是奉系元老,東北王張作霖的把兄弟張作相。
按照中國人的起名習慣,凡是宗族內的同輩之人,在名字中總是要範字的。巧的是,張作霖和張作相的名字中都範“作”字,又都是東北軍政兩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因此很多人都認為這兩個人要麼是親兄弟,要麼是堂兄弟。其實,二人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之所以在名字中都範“作”字,那隻能說明是湊巧了。
張作相加入綠林其實也是被逼無奈。
本來,張作相這個人是比較膽小怕事的,他的族兄被人打死了,他怕受到牽連,就躲到了奉天一代做起了泥瓦匠,給人家壘個灶檯盤個炕維持生計。畢竟,這也算是家學淵源。他的爸爸就是幹這個的。
可是有一天,張作相不知咋地突然開竅了。憑啥自己總是衣衫襤褸?憑啥自己總是吃不飽飯?憑啥自己總是顛沛流離?
終於,深覺世道不公的張作相憑著一股出人頭地念頭的刺激,找了幾個鄉親回到了家鄉,殺死了殺害他族兄的仇人,從此開始了他的綠林之路。
1901年,張作相聽說位於新民府八角臺的張作霖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錯,而且正在招兵買馬,於是就帶著自己20幾人的部下投奔了張作霖,從此開啟了和張作霖30餘年的交往。
1902年,張作霖被清廷收編,被委任為新民府遊擊馬隊管帶(相當於營長),張作相也被任命為哨官(相當於連長)。一個連長雖然沒有能夠讓張作相光宗耀祖,但畢竟吃上官飯了,和過去那種靠壘灶盤炕討生活的境遇相比,無疑是提高了不知多少倍。
1907年,這是對張作相非常重要的一個年份,在這一年,馬龍潭、吳俊升、孫烈臣、張景惠、馮德麟、湯玉麟、張作霖、張作相8人結拜為異姓兄弟。這8個人雖然在日後的人生境遇不同,但在東北地面上,無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以這麼說,民國時期的東北史,基本上是圍繞著這8個人來寫的。
從此之後,張作相跟著張作霖亦步亦趨,步步高昇,每逢張作霖提拔,張作相總是張作霖之前位置的第一順位接替人。到了1916年,張作相已經官拜陸軍第27師54旅旅長,少將軍銜。到了1918年,張作相接替了張作霖的第27師師長職務,官拜中將,真正出人頭地起來了。
這就應了那句話了,選擇大於努力。在亂世之中,張作相選擇了張作霖,事後證明,他選對了。
陸軍27師可不是一般的部隊,而是張作霖起家的部隊。所以,張作霖雖然在當時已經擔任東北三省巡閱使了,但始終不肯放棄27師軍權,這就引起了他的把兄弟湯玉麟的不滿。
在奉系軍閥中,最有能力挑戰張作霖權威的是28師師長馮德麟。
馮德麟,秀才出身,所以始終看不起大字不識幾個的張作霖。可是,在張作霖擔任奉天督軍的時候,馮德麟僅撈了個幫辦軍務。出於羨慕嫉妒恨的緣故,馮德麟總是和張作霖鬧彆扭,並且在暗地裡勾連對27師軍權垂涎三尺的湯玉麟。
可是,張作霖心裡很清楚,這個27師師長的位置是決不能給湯玉麟的,如果自己真的要把位置讓出去,也只能是讓給老兄弟張作相。終於,二人鬧翻,湯玉麟被張作霖一腳踢開,光桿司令般地投靠了馮德麟。可馮德麟也不是張作霖的對手,幾經交鋒,馮德麟也敗下陣來,最終連第28師師長的位子也丟掉了。
由此,張作霖在奉天再也沒有對手,也就放心地把27師師長的位置讓給了張作相。
張作相到27師任職後,剛開始的時候張作霖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可時間稍長,張作霖就覺得工作起來非常不方便,有事無人商量不說,關鍵是別人總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哪像張作相在的時候,總是和自己能夠想到一塊去,提頭知尾,配合默契。看來,張作相還是不能離開自己身邊啊。
於是,張作霖下令,任命張作相為東北三省巡閱副使,這個職位在東北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可是張作相卻堅辭不就。
張作相是個真正的明白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本領差張作霖不是一星半點,自己之所以能夠身居高位,完全取決於自己能夠領會張作霖的心意。如果僅憑這一點就坐上東北三省巡閱副使的寶座,是遠遠不夠的,不僅使其他人眼紅,自己還要隨時應對那些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明槍暗箭,不划算。
張作霖見張作相堅辭不就,也沒有過於勉強他,就任命張作相為東三省巡閱使署和奉天督軍署的兩署總參議,成為了張作霖幕府之中的第一人。
1921年,黑龍江省督軍孫烈臣轉任吉林省督軍,張作霖就想任命張作相為吉林省督軍,可仍被張作相婉拒。張作相的理由是,按照資歷,自己僅為哨官時,吳俊升就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統領了;按照結拜時的年齡,吳俊升也是二哥,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這個督軍都應該由吳俊升來接任,而不是自己。
從這件事來看,張作相是位非常善於吃虧的人,明著吃虧,但從實際權力來講不僅沒有絲毫受損,反而是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讚許,更加穩固了他在奉系的地位。對於張作相來說,只要是緊跟張作霖,榮華富貴自不待言,而一到地方,離開了張作霖身邊,就不知道有多少明槍暗箭在等著自己,如果失去了張作霖的信任,這個督軍也坐不穩。因此,督軍什麼的都是浮雲,緊跟張作霖才是正道。
1921年5月,張作相又面臨著一次大好機會。當時的北京政府任命張作霖兼任蒙疆經略使,在蒙疆範圍內所有的都統全部歸張作霖節制。
而此時熱河都統薑桂題正好出缺,張作霖就想委任張作相出任熱河都統,可仍被張作相拒絕,並大力推薦28師師長汲金純為熱河都統。
張作相推薦汲金純為熱河都統有著更深層次的考慮。馮德麟失勢後,其28師雖然被張作霖收編,但和27師相比,無論是在軍官的升遷和軍需、軍械的配置等方面均不如27師。這雖然也是一種慣例,但如果長此以往,勢必會造成28師官兵離心離德,容易埋下隱患。汲金純作為28師的老將,跟隨馮德麟已久,如果能夠使汲金純對張作霖感恩戴德,28師自然也就容易歸心。
而此次熱河都統的出缺恰好給了張作霖一個機會,於是,張作相再次放棄了自己擔任方面大員的機會,力薦汲金純出任熱河都統。事後證明,張作相的此次讓位確實起到了不俗的效果。在郭松齡起兵反奉時期,汲金純拒絕了郭松齡的結盟,迅速報告張作霖,並率部強力阻擊郭松齡部,為張作霖集結兵力平定郭松齡贏得了時間。
如果說,一次讓官可能是故作姿態,兩次讓官可能是另有圖謀,可連續三次讓官,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張作相為人是胸懷寬廣的,是明大局,識大體的。
1924年,張作霖覺得不能太虧待了自己這位老兄弟,強行命令張作相出任吉林省省長兼吉林督軍,張作相終於成為了方面大員。
可令張作霖沒想到的是,張作相的上任卻讓他吃了個憋。原來,張作霖為了籌集快速擴大的奉軍的軍費,準備在東北推廣鴉片種植,可在吉林一省卻遭到了張作相的極力抵制,不僅不允許種植,凡是透過吉林省運輸、生產、吸食鴉片一律禁止。在這一點上,張作相功不可沒。
為了改善吉林省的道路狀況,張作相還把吉林省的財政盈餘投入到公益事業,吉海(吉林到海龍)鐵路就是在這個時期修建成功,為此,張作相還得罪了日本人。
日本人早就對吉海鐵路的修建垂涎三尺,而無論日本人如何施壓,張作相都不為所動,完全按憑藉著一省之力修建成功了這條鐵路,這在舊中國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情。在民國時期,中國的鐵路大多數都有著外國資本的影子,只要是中國政府不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他們動輒就以停運為名來逼迫舊中國政府就範,日本人之所以對修建吉海鐵路這麼熱心,關鍵是想要憑藉著這條鐵路來運兵,一旦日本在東北和張作霖發生衝突,他們就可以利用這條鐵路的控制權快速運兵,逼迫張作霖就範。而張作相早就洞悉了日本的企圖,堅決不妥協,維護了國家的利益。
張作相雖然沒有讀幾年書,但是對教育事業還是非常熱心的,在他執政吉林期間,建立了大量的教育機構,像現在的吉林大學就是由張作相創辦的。
1925年,一件震驚全國的大事發生了,作為奉系新派的代表人物,郭松齡起兵反奉了。此次兵變雖然被鎮壓下去了,但是大批的中高階軍官如何處理就成為了一道難題。
作為張作霖的參謀長,楊宇霆力主全部殺掉。可如此一來,勢必會嚴重消耗奉軍的實力,因為在參與兵變的郭松齡部下中,絕大多數都是畢業於保定陸軍學校和陸軍大學的軍官,都是張學良費盡心力培養起來的精英。如果全部殺掉,作為平衡奉軍的三大支柱體系就會失衡,以楊宇霆為代表的“士官派”就會在奉軍中一家獨大,這無疑是非常不利於張作霖對奉軍的控制的。
因此,張作相苦勸張作霖,甚至哭諫,終於使得張作霖收回成命,保留了奉軍的元氣。這批人在日後都成為了東北軍的骨幹力量。
1928年6月4日,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奉軍一時間群龍無首,陷入混亂。本來就對奉系大權虎視眈眈的楊宇霆等人趁機發難,想要奪權。但楊宇霆很聰明,他知道,如果此時自己就奪權上位,勢必人心不服,而在這個緩衝時間內,他需要找一位在奉軍中資格老,人緣好,一經提出,各方都不能或者不好意思反對的人來做這個東北三省保安總司令,因此,張作相就被楊宇霆推到了前臺。
可張作相是何許人也?又豈會看不出楊宇霆的陰謀詭計?因此,在楊宇霆等人推舉張學良出任奉天保安司令,張作相為東三省保安司令被一致透過之後,張作相才姍姍來遲,以母喪為名堅辭不就。這才成就了張學良擔任東北三省保安總司令。
1930年,中原大戰正酣,蔣馮閻三方都想拉攏張學良率東北軍參戰,張作相表示反對。在張作相看來,固守關外,不參與內戰,休養生息,訓練士兵,擴充實力,靜以待變才是正道。
客觀地說,張作相的想法確實有些老派了,以張學良等一批年輕人是根本不可能接受這種保守的思想的。而且,蔣介石許的願也是張學良根本無法抗拒的。因此,1930年9月,東北軍入關,徹底改變了中原大戰的結局,而張作相則作為張學良的副手留守東北。
1931年9月,張作相的父親去世,張作相回錦州奔喪。此時因為東北軍大批入關,關內空虛,日軍開始蠢蠢欲動。為此,張學良連發急電,要求張作相回奉天坐鎮。可張作相始終以父喪為由,沒有立即回瀋陽。
9月18日,日軍悍然向北大營發動進攻,九一八事變爆發。
此時的東北軍在奉天沒有一個能夠指揮全域性的人存在,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面,兼之代理張作相吉林省主席的熙洽無恥的投降了日本人,終於使得局勢無法挽回,東北淪陷。
客觀地說,張作相在這件事上是犯了糊塗的。大敵當前,局勢危急,自古忠孝兩難全,如果張作相在接到張學良命令的時候馬上起身回奉天,雖然不見得能夠使日軍放棄偷襲北大營的行動,但在奉天乃至於吉林的東北軍會在他的指揮下有組織地進行抵抗,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失敗,東北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淪陷。在這個問題上,張作相是負有嚴重責任的。
東北淪陷後,東北軍雖然也組織了幾次抵抗日軍的行動,但都以失敗告終,熱河抗戰、長城抗戰,東北軍屢次戰敗,張作相終於心灰意冷,辭去了軍職,來到了天津的英租界隱居起來。
但張作相的民族氣節還是有的,在他的把兄弟張景惠反覆勸說他出任偽職位的時候,都被他嚴詞拒絕。
抗戰勝利後,因為張作相在東北的影響力,蔣介石也動了心思,反覆勸說張作相再次出山任職。張作相後來實在是被逼的沒有辦法,只得答應出任東北行營政治委員會委員、東北剿共副總司令之職,可在實際上卻並沒有參加國民黨的任何軍政活動。
1948年10月,正在錦州家中收拾細軟準備離開的張作相被攻破錦州的解放軍在家中捉獲,隨即被釋放,並禮送至天津。
平津戰役之前,蔣介石百般勸說張作相赴南京,可都被張作相拒絕。
1949年3月,張作相病逝於天津,享年68歲。
張作相的一生可謂是豐富多彩。用兩句話來概括就是“讓官讓權讓司令,修路禁言辦學校。”而且識大局,得大體,為奉系的發展立下過大功勞。尤其是在大事上,張作相從不糊塗,像在處理郭松齡部下,讓位給張學良都是具有大智慧之舉。
可惜,在九一八事變前夕,張作相卻犯了一次糊塗,在家事和國事面前,沒有正確認識到哪個最重要,就是這一次糊塗,丟掉了東三省。
可能是有些求全責備了吧。即使張作相在奉天,也改變不了日本人想要吞併東三省的野心和慾望,但可以逆料的是,如果張作相在奉天,在他的組織指揮下,日軍絕計不能這麼快就佔領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