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大巴山,像一條沉睡的巨龍,橫躺在川陝交界。人們形容它的險峻說:“雄鷹雙展翅,難過巴山頂。”可是一九三二年寒冬,正是風雪封山的季節,一支紅軍卻踏著山上的深雪,浩浩蕩蕩地走過山來。
紅四方面軍要入川的訊息,我們川東黨和川東遊擊軍是從四川省委那裡得到的。可是,他們什麼時候來到,現在在哪裡,我們卻不知道,因此,便積極地四處打聽。
一天,川東遊擊軍活動到達縣境內,偶爾碰到一個從巴山過來的商販,告訴我們紅軍已經佔領了川北的幾個縣城。我們更是興奮,立即大力展開活動,猛烈擴大遊擊根據地和遊擊部隊,以實際行動來迎接紅四方面軍。
川東遊擊軍,是在川東黨領導下建立的一支革命武裝。 從一九二八年春打起紅旗, 在 “左”傾路線領導下,先後遭受過兩次重大損失。一九三一年二次東征石柱失敗後,我們總結了兩次失敗的教訓,遵循著毛主席提出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的游擊戰的戰術原則,在梁山、開江、達縣、宣漢等地展開活動。這時,遊擊軍雖然只有兩個支隊,不滿五百人,但是,它和川東廣大人民群眾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絡。軍閥的恐怖統治, 反動軍隊的無數次“圍剿”,不但沒能消滅這支部隊,而且在許多鄉村中,還較普遍地保留著各種群眾組織。遊擊軍和人民群眾的關係,密切到這樣的程度:深夜走進某一個村,拍拍大門,說幾句話,大人小孩都會聽懂聲音;有的同志負了傷,生了病,找一個村住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會一齊來掩護他;我們不論在哪裡駐軍,群眾都主動地幫助探風、放哨。這就是多年來我們能夠生長、壯大的可靠保證。
各地群眾聽到紅軍入川的訊息,無不歡欣鼓舞。梁、達中心縣委和川東軍委一號召,零星武裝如雨後春筍,紛紛組織起來。不幾天,遊擊軍就拉起了三個支隊,二千餘人。
由於敵人的嚴密封鎖,往來困難,我們雖多次派人和紅四方面軍聯絡,但都無結果。可是,紅軍勝利前進的訊息,卻在人民群眾中不斷傳送著。群眾還秘密地做了紅旗,買好鞭炮,準備迎接紅軍。
這時,四川省內軍閥雲集,劉湘、田頌堯、劉存厚、楊森等等,大小頭目幾十個,每人佔著一塊地盤,稱王道霸。為了爭奪地盤,田頌堯正在成都方向參加混戰,他的老窩通江、南江、巴中三縣,只留下些老弱殘兵。因此,紅四方面軍便順利地佔領了通、南、巴。田頌堯得知了這個訊息,非常吃驚,慌忙退出軍閥混戰,趁紅四方面軍立腳未穩,集中兵力進行反撲。紅四方面軍主力為了避免和敵人拚消耗,又退出了通、南、巴。這樣,我們和紅四方面軍的聯絡又困難起來。然而川東遊擊軍和人民群眾,仍然滿懷著信心,積極地展開活動,從背後牽制敵人的兵力,配合紅四方面軍戰鬥。
一九三三年八月,紅四方面軍在川北立穩腳跟以後,接著取得了營(山)、渠(縣)戰役的勝利,並乘勝東進。徐向前同志親自指揮紅軍主力,兵分數路,直取宣漢、達縣兩縣城。軍閥劉存厚失魂落魄,放棄宣漢城,連夜向南潰退。川東遊擊軍總指揮部,在前河南岸一個村,立刻召集了緊急會議,討論行動。我們在會上提出:多半年以來,日夜盼望和紅軍主力會師,這個願望就要實現了;會師最好的禮物,是掐住前河渡口,切斷劉存厚的退路。
我們考慮到,堵住渡口是一個艱鉅的任務,沒有群眾武裝的配合是辦不到的。因此會後遊擊軍及地方黨的工作幹部,即分頭到各區鄉進行活動。各鄉各村的秘密武裝、赤衛隊、農民協會,聽說要幫紅軍打仗,無不高興,有組織的農民群眾紛紛集隊出動。只一天一夜,僅前河兩岸,就組織起了近千人的群眾武裝。他們扛著鳥槍,揹著鬼頭刀,抬著土炮,紛紛前來配合遊擊軍作戰。
兩天後,劉存厚的兩個連,從宣漢城潰退下來。我們堵住渡口,控制了渡河的船隻,沒費多少槍彈,便將兩個連的潰兵殲滅。群眾情緒高漲極了,連婦女、兒童都跑出來抓俘虜。潰兵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後尾廖雨辰兩個師見退路被堵,轉向南壩場一帶,憑藉險要地形固守,企圖奪路逃跑。遊擊軍和新組織起來的群眾武裝,從四面八方湧向南壩場,將敵人團團圍住。
這時,徐向前同志到了宣漢,接到我們的報告後,即派許世友同志率主力趕來增援。紅軍主力在遊擊軍、赤衛隊配合下,猛攻南壩場、聖登寺大山。經一天激戰,全殲了困守的敵人,廖雨辰隻身逃走。川東遊擊軍在南壩場、黃金口、普光寺等地與紅四方面軍主力勝利會師了。
宣漢和達縣,是軍閥劉存厚統治的區域。劉存厚是北洋軍閥委任的川陝督辦,剝削人民的手段非常毒辣,種田的要田稅,種煙的要煙款,不種田不種煙的,還要人頭稅、“懶稅”。連討飯吃的人,也要出“花子捐”,所以川東人民都管劉存厚叫“劉瘟牛”。四方面軍進入川東之後,只一個多月的光景,便把盤踞川東多年的這頭“瘟牛”掃出去了。劉瘟牛在宣漢經營了許多年的兵工廠,儲備了三年的糧食、彈藥,全部裝備了我軍。那些天,從宣漢到通江,大路小路上,日夜人來人往,幾萬群眾參加搬運兵工廠的機器和物資,沿路到處設的是民夫招待站。
紅軍有了自己的兵工廠,不久便在通江後山開工生產。兵工廠又分修械廠和炸彈廠。炸彈廠造的馬尾手榴彈,是紅軍戰士最喜愛的武器。工人還在炸彈殼上,特意鑄了“打倒反動派”、“消滅劉湘”等鼓動口號。除此以外,紅軍還建立了被服廠和斗笠廠,這樣,紅軍戰士的服裝也有了保障。
達縣、宣漢、萬源和城口等地,在大革命時期,就有黨的活動。黨和紅軍在人民中的威信很高。打倒了劉瘟牛,分了地主的土地,人民參軍熱情很高。開群眾大會一號召,設一個 “參加紅軍報名處”,立時就有幾百人報名。紅軍有的團,開始只是個架子,只有幹部沒有兵;幾天的時間,就變成了一個大團了。有的一家,兄弟幾個爭相報名;父親、母親、妻子,紛紛送親人參加紅軍。宣漢北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漢,帶領著三個兒子一個侄兒,扛著刀、矛遠途趕來,要求把他們編入紅軍。真是到處舉紅旗,遍地豎刀矛,人民群眾的革命壯舉勢如狂風暴雨。梁、達中心縣委書記楊克明同志,在達縣幾個鄉里,幾天就組織了幾千人。整個川東地區,不到十天,武裝起來的游擊隊,即達三萬餘人。川東遊擊軍一下擴大到一萬多人。
十月初,川東遊擊軍奉命改編為紅四方面軍三十三軍。我們在宣漢城西門外廣場上舉行改編大會時,附近幾十裡、上百里的群眾約二十萬人,趕來參加慶祝。看到這種澎湃的革命聲勢,看到遊擊軍的迅速壯大,許多人都激動得落淚。宣漢全城,如同過年一般,張燈結綵,鞭炮不絕,歡慶活動達三天三夜。
來自人民,依靠人民,同人民共呼吸,是紅軍的傳統,也是這支部隊的特色。改編後,全軍同志保持和發揚了這個傳統。每到一地,組織發動群眾,幫助群眾從事農忙勞動。群眾更是全力支援我們——婦女組織起來,幫助戰士洗衣、做鞋、照顧傷病員;兒童組織起來,放哨、慰問軍屬。許多地方的游擊隊、獨立營、連,都自稱是在紅三十三軍的編制之下。軍成立了政治部,建立和健全了黨的基層組織。尤其是宣傳工作,成了每個紅軍幹部戰士應盡的光榮義務,散傳單、寫標語,利用各種方式爭取瓦解敵軍。許多宣傳口號,不但用粉筆、墨筆寫到牆上,還用鑽子鑽到石巖上、牌坊上。宣傳《土地法》、《勞動法》、《共產黨十大政綱》以及許多鮮明生動的口號,到處可見。寫標語的同志,還常在封建地主大門兩旁的石條上鑽下這樣的對聯:“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
翻身的農民,在分得的土地上,插上牌牌,眉開眼笑,開始了新的生活。川東廣大農村,跨進了一個新的時代,擺脫了軍閥和封建勢力的統治。
四川軍閥巨頭劉湘,看到這一切,坐在成都悲哀地說:“川北、川東全部赤化了!”
劉湘,是四川軍閥中實力最強的一個。我軍剛入川時,他並未把紅軍放在眼裡,加上他和其他軍閥矛盾重重,勾心鬥角,因而起初對我軍作戰並不積極。川陝邊區革命根據地的領導人張國燾沒有利用軍閥之間的矛盾,採取正確政策分化敵人,致使一九三三年十月,蔣介石得以驅使劉湘,策動大小軍閥部隊一百多個團,向我軍發動了六路圍攻。
年輕的川陝根據地,又面臨了一場嚴重的考驗。紅四方面軍這時有五個主力軍,人數六七萬,可是東到開江,西到嘉陵江,戰線長達一千里。為了集結兵力作戰,紅軍立即主動從各線後撤,將陣地“收宿”到大巴山下萬源、城口一線。我軍背依大巴山,佔據著有利地形,與敵人展開了艱苦的搏鬥。紅三十三軍,光榮地擔負了左翼阻擊任務。這時,全軍雖然還有一部分人使用著原始武器(刀、矛、土槍等),但是戰士們意志高昂,提出的口號是:“戰鬥中向紅軍老大哥學習!奪取敵人的槍炮武裝自己!”
戰鬥開始,我軍即在宣漢縣的楊渡關和開江縣境的柞井壩一線,與劉湘部郝耀廷一個師,展開頑強的戰鬥。敵人十分瘋狂,大概以為紅三十三軍是一支新部隊,不堪一擊。哪知這支部隊有許多老戰士,都是經歷過多年游擊戰爭鍛鍊的,新戰士也都是翻身的農民,對軍閥仇恨無比。這種階級的仇恨,就是不可抗拒的力量。我軍扼守陣地,與敵人血戰二十餘日,最後一次反擊,把進攻的敵人趕出去幾十裡,打到開江三匯口、溫塘井一線。
不久,紅軍主力為尋求戰機,正面主動地向後撤退。紅三十三軍奉命退守南壩場前河以西一線,節節阻擊,粉碎了敵人多次進攻。在此期間,有些反動地主,趁我軍前方吃緊,組織了一些反動道會門,在後方搗亂。我們隨即在部隊中選拔出一批老游擊隊員,組織了一支小部隊,迅速開回後方,在萬源的清花溪、羅文壩等地,給了反動的“孝義會”、“大刀會”、 “扇子會”以嚴重的打擊。
年輕的紅三十三軍,在艱苦的戰鬥中,不斷地提高著戰鬥力,豐富著戰鬥經驗,並從敵人手中奪取武器裝備自己。它開始只擔負些次要方向的作戰任務,繼而投入大規模的陣地戰、攻堅戰。在廠溪、官渡、固軍壩等戰鬥中,曾先後殲滅敵人主力三個多團。一九三四年春,攻佔城口後,接著在貫場口、廟壩一線堅守苦戰了四個多月。這時,整個根據地大為縮小,物資給養和彈藥十分困難。部隊每天以土豆、山芋充飢,在子彈缺乏時,以石頭打擊敵人。先後擊潰郝耀廷、王太旦、崔二旦等反動軍隊無數次的進攻,年輕的部隊,在戰鬥中鍛鍊成長。
川陝根據地紅軍,在人民群眾的支援下,經過了將近十多個月的苦戰,終將劉湘拖得筋疲力盡。一九三四年八月初,紅軍進行反攻。我軍首先集中兵力於東線,夜襲萬源、通江之間的敵軍結合部——南天門險要陣地,大敗廖雨辰兩個師,乘勝追擊,又在黑龍巖殲滅劉湘一個獨立旅,接著又向縱深插去,一直打到宣漢、達縣以北的土主場、石門場一線。東線敵人轉入憑險固守後,八月中旬,紅軍主力調集西線,渡過巴水,又以夜襲突破楊森與李家鈺防守的結合部,攻佔得勝山、楊柏河。接著,各軍勇猛出擊,分路打了出去,各路敵軍紛紛逃跑。在紅軍追擊的道路上,到處是敵人的潰兵,到處是敵人丟棄的槍支和彈藥。僅蘭草渡、黃木椏一戰就俘虜萬餘敵人。從此,劉湘策動的六路圍攻徹底破產了。當時上海出版的《國聞週報》曾寫道:“劉湘二十年的精華毀於一旦!”
十一月上旬,方面軍總政治部在毛裕鎮召開了政工會議,發了許多獎旗。給七十三團、七十五團的獎旗是“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給二六五團的獎旗是“夜老虎”;給二七四團的獎旗是“夜摸常勝軍”;給紅三十三軍二九六團的獎旗是“百發百中”。
紅軍取得短期休整後,進兵陝南,先後攻佔了寧強、沔縣等城,直抵漢中城郊,大敗了敵獨立旅、騎兵團和四十九旅(“王老虎”旅)。一九三五年初,紅軍從陝南迴師嘉陵江東岸,又把羅澤州(外號羅菸灰)打得一敗塗地。
紅四方面軍從入川,到一九三五年三月,兩年多的時間內,曾經接連取得了許多重大勝利,開創了廣大的一片紅色區域。所有這些,是紅軍指戰員英勇奮鬥、川陝地區黨與人民共同努力的成果。然而,由於張國燾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統治,嚴重的軍閥主義,他不要群眾,不講政策,不講統一戰線,不僅使紅軍在川陝地區的發展受到障礙,幾經危機,而且最後丟棄了川陝根據地。這是張國燾繼丟掉鄂豫皖根據地後,對黨對人民對中國革命事業所犯下的又一次罪惡。
川陝根據地雖然被張國燾斷送了,但是川陝人民和紅軍指戰員的英勇鬥爭史蹟,是不可磨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