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初,岳父岳母成家後,從繼母家搬了出來,在山腳下挖了個地窩子。簡單收拾一下“洞房”,買了兩套新衣服、一套新鋪蓋,自己張貼了幾個喜字,請了至親好友吃了一頓,就算結婚了。岳母知道岳父家負擔重,日子緊巴,對於婚禮,沒有提什麼要求(除了一件她最喜歡的大紅外套),就圖岳父人好。
岳母這邊是個大家庭,人多熱鬧,山東人厚道好處、直來直去。用姥孃的話說,“女婿再怎麼窮,進了家門,就是高門貴客,需要善待。你怎麼對待人,人怎麼對待你。”
岳父很快就感到了大家庭的溫暖,投桃報李,對岳母家的大事小情,更是盡心。工作方面,更是甩開膀子,勤勤懇懇。因為表現好,從建築站調到了皮革廠,繼續幹基建的工作,岳母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兩人商量著,白手起家,努力把小日子過好,不能讓別人看不起。
大哥、小哥先後出生後,日子又緊巴起來,買什麼都要用票,必須透過供銷社。一段時間割資本主義尾巴,個人家庭養雞都不允許。岳母生下孩子後沒奶,岳父下班回來去克蘭河裡逮魚催奶,魚捉了幾條小的,渾身被浪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大人小孩都需要補充營養,沒辦法,岳父只要跑到牧區的哈薩克人那裡去用換奶、雞蛋,為此要經過深深的一道河,步行十幾裡。有一次最驚險,到公社買雞蛋,書包裡裝著鋸末(怕雞蛋磕破了),鋸末裡臥著買來的十幾個雞蛋,回程的時候,路上遇到戴著袖章稽查的人,嚇得慌了神。心想反正走不脫,索性迎了過去,稽查的人看了看他,貌似不慌不忙,覺得不像買雞蛋的人,就放行了,岳父趕緊沿著小路跑,黑燈瞎火的,深一腳淺一腳,腳被麥茬扎破了也顧不上,前面遇到小河,趟著河水,然後泅渡而過。到了家裡,大哥三歲了,眼睛溜溜地盯著雞蛋看,嘴裡叫著煮,煮,岳父只好餓著肚子,燒火煮雞蛋。大哥小哥就蹲在鍋臺邊,看著兩枚雞蛋煮熟,剝開,津津有味地吃完,方才罷休。
那時的條件雖然艱苦,但岳父岳母齊心協力,倒也不覺得苦,岳父很勤快,只要他從外面回來,馬上就會分擔家務,讓岳母稍事休息,他一邊逗著孩子,一邊有條不紊的把剩下的家務一件件料理完。
雖然岳父成分不好,還戴著帽子,但眼見兩個兒子要上幼兒園了,家庭條件在不斷改善中,買了個地上的小平房,收拾收拾也能入住了,終於要爬出居住了十年的地窩子了,岳母覺得生活有了奔頭,也用事實驗證了自己的看人眼光,讓一些原本不看好這樁婚姻的親友漸漸改變了看法。
誰知,很快小家庭遇到了一次重大考驗。
80年代初的一天,老家的四叔帶著老婆孩子,一家四口突然出現在岳父岳母的地窩子前。岳父很驚愕,但自己親兄弟,再怎樣,也得接待啊。趕緊讓進地窩子,倉促間跟岳母說明情況,岳母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很熱情地安排小叔子一家。
四叔自小聰明,眼睛不怎麼好,看東西模糊,初中畢業後,在鄉里軋花廠做臨時工,後來找了個物件,婚後連著生了三個女兒,現在又懷上了一個,遇上計劃生育,工作不讓幹了,還要交罰款,沒辦法,只好投奔三哥來了。打算在新疆找個活兒幹,能養活一家人就行。非生兒子不行,不然在老家被人笑話。岳父來新疆的時候,四叔還不到10歲,20年過去了,沒想到在新疆團聚了。說話間,岳父掂量著後面如何給四叔安排工作。
岳母對四叔印象不錯,說人長得板正帥氣,懂理話少,眉宇之間有岳父的影子,也算勤快、肯吃苦。但對這個妯娌,很看不上。這個妯娌又懶又饞、什麼都不會做,倒了油瓶子都不願扶,沒見過女子這麼懶的。半夜睡覺,小孩子哭,她該怎麼睡、還怎麼睡。
後來岳父跟老家的通訊中,更是發現了四叔來新疆的隱情。他在老家和這個弟媳婦已經生了一個女孩,可這個弟媳婦精神有點問題,村裡說是懶病,不會帶孩子,睡到半夜翻身把兩個月大的孩子壓死了。這個事情在老家傳得邪乎,四叔面子抹不開,再說生活也困難,又攤上計劃生育,索性就打起鋪蓋過來了。
一家四口,突然上門,還真是難辦。無奈岳父和岳母只好商量如何幫助。四叔倒還客氣,說只要給幫忙找個活,吃住不挑。可這個弟媳婦卻會反客為主,一眼看上了岳母剛買的平房,說不喜歡住地窩子,空氣不新鮮,對懷孩子不好。
沒辦法,岳父只好把新買的、一天沒住的平房讓給四叔一家居住。考慮到妯娌身子重,不方便,岳父岳母拿住積蓄,給他們買了鍋碗瓢盆、被褥茶壺、簡單被褥等,生活用品雖不是十分齊備,但基本生活是夠了。四叔對哥嫂心懷感激,連稱添麻煩了。倒是四嬸坦然接受,對哥嫂的贈與來者不拒。靠著門旁磕著瓜子,看著大人小孩幫忙搬行李、出來進去的,她倒是淡然,沒事人一樣袖手旁觀。
四叔也找了一個臨時的工作,先幹著。
四叔一家的到來,僅僅岳父岳母麻煩的開始。
先是四叔工作的頻繁更換。他的眼睛不好,有些工作做不來,有些工作他不願意做,這樣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掙不下幾個錢;然後是四嬸不會帶孩子,不會做家務,每天在家啥也不幹,就是等著四叔回來。四叔每天回家累得很,還要忙著做飯,伺候孩子;以前在老家,一個院子,多少有人幫襯著。現在新疆,住的地方距離遠,顧不上。著急的四叔,有時會打罵老婆,希望老婆能意識到現狀,有所改動,再不能死懶不動了。打罵無益,老婆該怎樣,還是怎樣,不幹活,接話還接得緊,四叔實在是沒了脾氣。
更大的禍事來了,四叔上夜班的時候,四嬸子一天夜裡睡覺,把三丫瞪到床底下了,三丫哭著沒喊醒她的懶娘,結果在屋裡被凍死了。四叔夜班回來,叫醒她,她還沒發覺,問小三去哪了?1歲的小孩能去哪?四叔都氣瘋了,跑到岳父的窩棚心疼地打滾的哭。
岳父岳母把四嬸接到地窩子,仔仔細細告訴她,該怎麼帶孩子,手把手的教,不厭其煩。結果,四嬸首先煩了,說,養個孩子這麼麻煩,不如給你們養吧,你們反正少個姑娘。岳母罵她是個勺子。
可怕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四叔來到新疆的半年,二丫頭又出事了。四嬸躺在炕上嗑瓜子,聽話匣子,對三歲的小姑娘不聞不問,小姑娘自己搖搖晃晃地出了院子,掉進了外面的深溝裡,凍了大半夜,等四叔回來,找到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後來抱去醫院,也沒救活。
四叔這一次是半瘋了,滿街的瘋跑,岳父跟著後面追,也追不上。後來四叔跑累了,跳進河裡,要輕生。岳父趕緊也跳進去,把他拽了上來,兩兄弟抱在一起哭。
攤上這樣的婆娘,今後的生活可怎麼辦?四叔對未來充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