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是中華文化元典,儒道兩家都非常尊崇。要深刻研究中華文化,《易經》是一本必讀的書。然而《易經》文辭古奧,象理艱深,要讀懂並非易事。
比如《易經》的易字,就有一易說、兩易說、三易說、五易說等多種觀點。
一易說是指易的含義為變易,也就是變化。這是絕大多數人都容易理解的觀點。所以《易經》又被稱為《變經》。
兩易說主要是孔子、許慎、朱熹等人的觀點。
據《易緯·乾鑿度》記載,孔子曰:“《易》者,易也,變易也,不易也。”孔子在變易的基礎上加入了不易。變易與不易並列,這樣易就具有了變易、不易兩種含義。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一書中說:“日月為易,象陰陽也。”他認為日月組成易字,日代表陽,月代表陰,易象徵陰和陽。
許慎沒有直接提出兩易說,但其“象陰陽也”四個字揭示了易的含義。“象”即是取象或法象,“象陰陽”是指取象或法象於陰和陽。
雖然“象陰陽也”四個字沒有直接提到易的含義,只說了取象或法象於陰陽。不過,象、義有時難以截然分離。因此,我認為許慎的“象陰陽”也就具有了陰和陽的含義。如果他說“象陽”或“象陰”,那麼就只有一種象義,只能稱為一易說了。
由此可見,許慎認為易具備陰陽兩象,也就具有了陰陽兩義。陰和陽具有不易與變易的屬性,因此可視為兩易說。其說與孔子兩易說近似,雖表達不同,但可視為孔子兩易說的繼承者。
宋代朱熹也認為易有兩義,只不過他的兩易是交易與變易。他在《周易本義》中說:“易,書名也,其卦本伏羲所畫,有交易、變易之義,故謂之易。”
交易一詞出自《繫辭》:“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此處交易含義與現代交易的含義是一致的,指的是貨物買賣。朱熹所謂的交易是指卦爻動而相交,與《繫辭》中的交易含義有些區別。
三易說是東漢鄭玄和清代王定國等學者的觀點。
東漢大儒鄭玄認為易有三義:易簡、變易和不易。鄭玄在《易贊》《易論》中說:“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鄭玄受《易緯》影響,在孔子的基礎上加入了易簡,將兩易說發展成了三易說。
易簡出自《繫辭》。許多學者都將易簡解釋為簡易。這樣解釋是值得商榷的。因為易簡的含義包含了易和簡兩部分內容,不同於簡易。
鄭玄的三易說被解讀為“簡易、變易和不易”之後,近兩千年來流傳甚廣、影響很大,少有人對其質疑或反對,很多學者直接採納他的觀點。
王定國也持三易說,而他的三易則是指變易、不易、交易。他在《周易象數易知》中認為天道尚變,故其中蘊含的思想為變易;地道主靜而不變,故其中蘊含的思想為不易;《周易》卦皆陰陽相交,故其中蘊含的思想為交易。他認為三易實乃天地人三易,備乎三才之道。
王定國的三易來源於前人,沒有任何創意。但他將三易對應三才之道實屬創新。
五易說由清代毛奇齡提出,當代成中英也提出了五易說。
毛奇齡認為易有五義:變易、交易、反易、對易、移易。
毛奇齡在《仲氏易·序》中言:“一曰變易,謂陽變陰,陰變陽也;二曰交易,謂陰交乎陽,陽交乎陰也。此兩易者,前儒能言之,然此只伏羲氏之易也。是何也?則以畫卦用變易,重卦用交易也。畫卦重卦,伏羲之事也。若夫三易,則一曰反易,謂相其順逆,審其向背,而反見之;一曰對易,謂比其陰陽,絜其剛柔,而對觀之;一曰移易,謂審其分聚,計其往來,而推移而上下之。”
毛奇齡認可了前人變易、交易兩種含義,沒有提不易、易簡或簡易,補充了反易、對易、移易三種含義。
反易就是從上下相反的方向去看六爻卦。如屯卦反過來看就是蒙卦,鹹卦反過來看就是恆卦。
對易就是六爻卦從初爻到上爻陰陽相對。如需卦與晉卦,訟卦與明夷卦。
移易是指卦爻移動之後形成新的一卦。如泰卦三爻和上爻互易得損卦,否卦初爻和四爻互易後得益卦。
毛奇齡的五易說和王定國的三易說知者甚少,少有人贊成或反對。
當代著名學者成中英先生也提出了五易說。他在《論易之五義及易的本體世界》一文中提出了易有五義:不易、變易、簡易、交易、和易。
成中英先生認為易的五義是“生生源發義(彰顯不易性),變易多元義(彰顯變易性),秩序自然易(彰顯簡易性),交易互補義(彰顯交易性),和諧相成義(彰顯和易性)”。
從一易說到五易說,易的含義一共有了八種,即變易、不易、易簡、簡易、交易、反易、對易、和易。這八種含義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筆者認為易最基本的含義只有變易與不易兩種。
易字在甲骨文中由日和月兩個字組成,日象徵陽,月象徵陰。陰陽意味著靜與動、不變與變化。拆開易字,我們就發現裡面包含了兩個字。因此我認為易字裡面就蘊含了兩種基本含義。
易與天地準。易用變化與不變來揭示天地間的規律。因此,變易與不易是易最基本的含義。這兩種含義對應了易卦最基本的符號——陽爻與陰爻。陽爻是模擬變化的符號,有運動、發展等含義;陰爻則是模擬不變的符號,有靜止、收藏等含義。一陰一陽是易卦最基本的符號,對應了易最基本的含義:不易與變易。
如果只有變易沒有不易,是不完整的,猶如只有陽沒有陰,只有天沒有地,只有男沒有女,只有乾沒有坤。
筆者認為,除了變易與不易,易的其餘各種含義都是從這兩種基本含義衍生出來的。
易簡其實是兩個詞。當代學者胡家祥在《<易傳>中的“易簡”新釋》一文中指出,“易、簡其實分別是乾、坤最根本的特性,易主要體現於時間維度,指乾的健而動和變化不居的勢用,簡主要表現於空間維度,指坤的順而靜和貞固賦形的勢用。”由此可見,易簡包含了變易與不易兩種基本含義。鄭玄將其與變易、不易並列,邏輯上無法自洽。因此,一些學者將鄭玄的易簡解釋為簡易。然而,變易、不易和簡易並列,邏輯上仍然無法自恰。因為這三者的劃分標準並不統一。
簡易是易的簡化。簡對應繁,繁可理解為繁殖、生生不息。《繫辭》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是一個由簡到繁的變化過程。如果變化的順序反過來就是由繁到簡,就是簡易。也有學者認為簡易是在占卜過程中簡化程式,使之簡單、簡潔,因而稱之為簡易。
交易指的是陰陽相交,也是從變易這個最基本的含義裡衍生出來的。陰陽變化有相交與不相交兩種可能,交易指的就是變易過程中相交的情形。
至於毛奇齡所謂的反易與對易,也是變易衍生出來的形態。反易是六爻卦中爻位變化而產生的,對易是六爻卦各爻的陰陽屬性變化而產生的。毛氏之反易與對易可能來源於來之德的綜卦與錯卦,二者名異而實同。
至於成中英所謂的和易,那是陰陽變化之後出現的和諧狀態,也是由變易引申出來的。
因此,筆者認為易簡、簡易、交易、反易、對易、和易都是變易衍生出來的,不能算作易的基本含義。變易還能衍生許多含義出來,除了前述八種我們還可以推匯出其他含義來。如太極兩儀生四象八卦可以稱之為繁易或生易,十二闢卦推移可以謂之推易或移易。
易還有其他含義。有時用易代替《易經》這本書。如“孔子讀易,韋編三絕”。有時用易指代占卜。如《史記·禮書》雲:“能慮勿易”。但這裡的易是指其功能用途,不是其最基本的含義。
因此,筆者認為易的基本含義就是變易和不易,既對應組成易字的日和月,又對應組成易卦的基本符號陽爻和陰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