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宇宙汪洋邊緣徘徊不前的時間已經夠久了,現在我們終於揚起風帆,準備航向宇宙之海,去探索群星。
- 卡爾·薩根
今天,是卡爾·薩根(Carl Sagan)的逝世紀念日。他或許是最不像科學家的科學家了。他是天文生物學和搜尋地外生命的先驅,1950年起成為NASA的顧問,從一開始就參與了美國的太空專案。
然而他也經常穿著牛仔褲出現在電視上,興奮地跟大人小孩聊文明起源、宇宙爆炸,無關晦澀的理論或是征服自然的雄心,純粹帶著蓬勃的好奇。
這是我們小時候會想象的事,也是長大後會忘記的事。卡爾覺得,這就是我們飛向更廣闊世界的原動力。
如果生在這個時代,熱衷分享知識的卡爾八成是個百萬博主。然而,這位全民科學老師,已經離開我們整整25年。那個意氣風發嚮往星空,為了奇幻未來砰砰心跳,也有信心克服一切困難的時代,好像跟他一起離開了。
今天,跟我們一起,開啟他留給人類的三份禮物,試著去一些不曾去過的地方,做一些幾乎被遺忘的美夢。
時間倒帶回到1977年,NASA制定了“旅行者計劃”(Voyager program),準備派探測器拜訪木星和土星,如果旅程順利,就繼續向天王星、海王星前進。這是人造物體第一次進入星際空間。
參與探測器研製,又受邀擔任專案顧問的卡爾·薩根突然意識到,即將啟航的旅行者號,將不回頭地去往人類從未到過的遠方。
他因此有了一個大膽想法:讓旅行者號攜帶一張凝縮人類愛、智慧與美的唱片,Golden Record。原因嘛,自然是音樂足夠勝過任何語言。如果有緣遇見外星人,那將是來自人類的第一聲問候。
Golden Record由銅鍍金製成,直徑為30釐米,唱片上的圖案示意了播放唱片的方法,唱片封套上寫著“致所有時空的音樂創作者”
不過,浪漫有餘,科研價值卻不足,NASA對這張搭順風車的唱片的尺寸、重量等等,都提出了相當嚴苛的限制。
而且,卡爾不希望這張唱片只有狹隘的白人視角,應該囊括來自各個文化的聲音。然而按照當時的技術,這張唱片每面只能燒錄27分鐘的聲音。如此有限記憶體,註定處處是選擇恐懼。
一次,團隊在表達黑人文化的爵士樂的選擇上犯了難,緊急求助爵士樂專家Martin Williams。對方困惑地說,“你們在星期天晚上十一點打電話到我家,就是想知道應該選哪一首爵士送給外星人嗎?”
最終,唱片收集了115張圖片、地球之聲(包括自然、動物、城市的聲音,還有人類親吻、心跳和笑聲等等)和長達90分鐘的精選音樂。
每一首音樂都有小心思。比如,貝多芬《降B大調第13絃樂四重奏》第五樂章,完美描繪人類的孤獨。而中國古琴大師管平湖演奏的《流水》,是在太空尋覓知音的心聲。
為了向任何可能接收唱片的生命形式說“你好”,工作人員發動了世界各地的朋友,錄下55種語言的問候語,包括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阿卡得語,以及中國的粵語、閩南語、吳語等等。另外,還有來自鯨魚的問候語。
而其中一個甜蜜的秘密是,唱片專案的創意總監,作家/製片人Ann Druyan,當時正與卡爾熱戀,他們就是在聽到《流水》之後決定訂婚的。
Ann把這份語言難以描繪,卻又是人類最為共通的美好心情,透過腦電波掃描,轉錄成聲音資訊,一併刻在了唱片裡。
如今,旅行者號已經離開太陽系,繼續飛向深空,至少在4萬年內都不會接近下一顆星球,而唱片也仍在銀河系流浪。
或許它永遠不會被外星文明發現,但至少,它無限趨近永恆地記錄了我們最為美好的那一部分。沒有國界、信仰與膚色的區隔,我們只是一起送出這份星際禮物的地球居民。
卡爾用一整本書的篇幅講述了拍攝照片背後的故事,並且提出了“人類並不如自己想得那麼重要”的震撼觀點
唱片飛往星際之後,卡爾又醞釀起了新計劃——隨著旅行者1號飛過海王星,他向NASA提出,希望飛船到達太陽系邊緣的時候,回過頭來拍一張地球的照片。
這個不在計劃內的提議,也曾遭到NASA同事的強烈反對。畢竟,當時旅行者1號已經離開地球64億公里。想要拍照,不僅要耗費飛船的電池能量,相機對著太陽也有潛在危險。
更何況,可以預見,這些模糊遙遠的影象,幾乎沒有科研價值,甚至可能看不清地球。結果也的確如此。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啟動相機,花了3個小時進行預熱,才艱難地拍下一組太陽系全家福。
奇妙的是,在拍照的那一刻,太陽光正好照耀在飛船的金屬上,反射出一道光線,淹沒了地球。
這張照片被命名為“Pale Blue Dot”,你能找到那顆淡藍色圓點嗎?
2020年為紀念這張照片30週年,NASA釋出了“Pale Blue Dot”的修復版本
這顆居住著60億人的星球,小到只佔照片上的0.12畫素而已。脆弱、渺小、暗淡,在無垠宇宙裡顯得不值一提。
而這,正是薩根想要的效果。他希望讓這張照片,徹底推翻人類的傲慢:
“再看看那個光點吧。那是此地,那是家園,那是我們。你所愛的每一個人,你所知的每一個人,曾經存在的每一個人,都在上面度過一生。
千百個自以為是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學說,每一個英雄與懦夫,每一個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每一個德行崇高的教師,每一個貪汙腐敗的政客,每一個‘超級巨星’,每一個‘最高領袖’、人類歷史上的每一個聖人與罪人,都住在這裡——一粒懸浮在陽光中的微塵。
我們的裝腔作勢,我們的妄自尊大,我們在宇宙中擁有某種特權的幻覺,都受到這個暗淡藍點的挑戰。被無垠的黑暗包裹,我們的星球是一粒孤獨的微塵。對我來說,這提醒了我們有責任和睦相處,並且要保護和珍惜這個暗淡藍點——我們迄今所知的惟一家園。”
當時紀錄片打出廣告語“地球上無數人等著看卡爾·薩根的《宇宙》,但你永遠不會知道還有誰正在看著你。”
卡爾·薩根一生出過二十多本著作,霍金也曾邀其為《時間簡史》寫序,但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還是1980年的紀錄片《宇宙》。
播出之前,太空事業蓬勃起飛,然而人們關心《星球大戰》的光劍決鬥,卻根本不知道金星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卡爾參與的行星探測專案取得了重大進展,最終只收獲媒體的冷嘲熱諷。始終樂觀的卡爾卻相信,只要做一檔電視科普節目,好好把晦澀又深奧的天文科學講透,就一定能激發大眾仰望星空的熱情。
他花了三年多的時間,製作了一部紀錄片。為了還原宇宙永珍的奇妙和壯闊,卡爾帶著攝製團隊走遍世界,尋找貼近外星景色的地方,還不時被各國政府當作間諜活動,派出戰鬥機嚴密盯梢。
最終,這些努力彙集成了一部13集的偉大作品,內容無所不包。不僅有天文學,還包括化學、物理、生物……卡爾不緊不慢地講生命進化、宇宙起源,也講過去的愚昧和人類的勇敢探索。
一個正經科學家來做親民的科普,在當時幾乎沒有太多先例。學界覺得他講話煽情,一點不嚴肅,這倒也不假。比起硬邦邦的科學理論,卡爾的原稿更像一篇散文詩。他會說:
“我們DNA裡的氮元素,我們牙齒裡的鈣元素,我們血液裡的鐵元素,還有我們吃掉的東西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經大爆炸時的萬千星辰散落後組成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是星塵。”
“脈衝星猶如一個宇宙節拍器,它會定時閃光,定時發出嘀嗒聲。它比最準確的時鐘還要準時。”
“銀河系的恆星運動起來優美雅緻,自成流派。球狀星團衝過銀面,並從另一邊出來,此後,它們就降低速度,返身衝回。”
比起傳遞知識,卡爾更希望我們愛上宇宙。跟著他環遊星際,穿越時空之後,卡爾講的每個知識,你不一定都能搞懂,但他對遠航太空的嚮往,對未知宇宙的好奇,對我們共同家園的關心,一定會在你心裡留下綿延的餘音,變成夢裡的星星。
卡爾離開已經25年。他曾經無比希望人類保持好奇,始終抬頭仰望星空。不過如今的我們,好像還是更喜歡低下頭刷手機。
“也許你會說,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呢?對我而言,這個問題取決於你想活在一個多大的宇宙中。”
如果你會疑惑,那些遠得不能再遠的事,到底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那麼這就是卡爾的答案。
卡爾探測過金星大氣層,也送宇航員到達月球,而這一切只因為小時候他疑惑著“星星到底是什麼”,然後用了一生去探尋答案。
所以後來,他最不想我們忘記的就是,不止飛出銀河系,不止移民外太空,哪怕只是日常生活,目光之外,永遠有等待追尋的浪漫夢想。
撰文 - Freda
編輯 - Nikki
設計 - 毛毛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