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周懷亦的衣服裡看到一枚戒指,用錦盒裝著,像一枚求婚戒指。
他看見我痴迷的打量這戒指,他說:「餘芷念,我們結婚吧。」
我想我應該是興奮的,我喜歡的人向我求婚了,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呢?
可是等我拿著它在我的手指上挨個試了一遍,發覺沒有一個手指適合它,從那時起,我便知道這戒指不是為我準備的。
周懷亦,他的心裡裝的是別人,他想結婚的,也是別人吧。
1
我是在見到許靖雁的時候,才知道我在周懷亦那裡只是一個替身。
那天是周懷亦堂姐的生日,她在家裡辦了一個小型聚會,邀請我和周懷亦一同過去參加。
說實話,這種聚會我並不願意參加,但周懷亦與周家鬧僵,幾乎斷了聯絡,只有這一個堂姐來往還算密切,況且這個堂姐對我也十分客氣,我沒有理由駁她的面子。
我挑選衣服的時候,周懷亦坐在沙發上等我,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望著窗外,指間夾一支香菸,菸灰積了很長一截。
我從鏡子裡注意到,覺得他那時有心事。當時我並沒覺得奇怪,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很沉默的人。
「好看嗎?」我穿好衣服站在他的面前問他。我穿了一身長裙,身形婀娜,一頭及腰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身後,我是按著他喜歡的樣子打扮的。
他微微揚頭,打量著我,最後點點頭:「不錯。」
聚會在室外,還沒有開始,堂姐看到我們,舍下身邊的朋友跑來招呼,她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後笑著說:「今天很漂亮。」
說這話時,她的餘光從周懷亦臉上飄過,也是到了後來我才回味過來她這一眼所包含的意思。
她責備他,但這責備裡帶著寵溺,就好像一個家長看到自己的孩子搞了一個惡作劇,她雖然無奈,卻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事,轉頭還要當成笑話說與好友聽。
我是一個遲鈍的傻子,一直沒有發現周懷亦的目光,後來我總想起那時的場景:我在他的身邊低聲與他交流,而他心不在焉,目光望著自己的愛人。
我不記得是誰帶著誇張的口氣叫了一聲「許靖雁」,把全神貫注陪著未婚夫的我拉了出來。
到這時我才發現院子裡的一處角落裡坐著一個身姿曼妙的美人。
她的頭髮很長,穿著及地的長裙,紗制的裙襬在她腳邊飄動,她用手託著下巴,目光望著某處。
我順著她的目光尋去,周懷亦與其對視。
我不得不承認,她不只漂亮,還非常有氣質。
我說不清那一刻的心情,東施效顰,我只想到這一個詞。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周懷亦執意讓我留長髮的緣由,忽然理解了他對長裙的執拗,他一直讓我扮演著東施的角色。
堂姐把人帶到我們身邊,她是想要向我介紹,可還沒等到說話,許靖雁已大方開口,她說:「你們好,我叫許靖雁。」
我本能地去看周懷亦,他好像笑了一下,這一笑彷彿剛才他堂姐的那一眼。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揪了一下。
從她出現,周懷亦的目光便沒有落在過我的身上,可轉過頭來我又不禁想,他以往又何曾真的將目光放在我身上過呢?
那天晚上我喝了些酒,藉著酒勁,我問周懷亦:「你認識她吧?」
那時我已洗過澡,抱著雙腿蜷縮在沙發一角。
周懷亦解著紐扣的動作忽然一頓,轉過臉來看我,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並不迴避他的目光,直視著他,問他:「你和許靖雁以前就認識吧?」
他笑了笑,又重新去解他的紐扣,漫不經心問道:「許靖雁,誰不認識?」
是啊,誰不認識當年大紅大紫的許靖雁呢?那時大家都認為她前途不可限量,可她偏偏在最紅的時候選擇退出了娛樂圈,直到最近才有了她要復出的訊息。
可我說的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他懂,可他偏偏不肯回答。我呆呆望著他的背影,望著我心愛的這個男人。
他轉過身來時便看到我這樣的目光,他忽然笑了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笑,是覺得可笑?還是覺得我在演戲?
但無論如何,他終於肯騰出一點點時間給我,他走到我的跟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他說:「餘芷念,一個名分對你來說還不夠嗎?」
那種錐心的痛,我沒法用言語來表達,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帶著侮辱性的話,而是這話裡,我感受不到他對我一絲一毫的愛意。
是啊,周懷亦他根本就不愛我呢,是我太貪心,要名分,要他的人,還要他的心,可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呢?
我笑了笑,裝作不在乎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該問。」
周懷亦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滿意,我在他面前一向乖巧,今天喝了酒,多問了兩句,我也已經向他道歉。
我伸手摟住他的腰,把臉緊貼在他的身上,撒著嬌說:「周懷亦,人家喜歡你,難道有錯嗎?」
我知道這種話會讓他安心,因為浮誇的話語往往都是帶著演戲的成分,儘管我用著最假的語氣說著最真心的話,可是沒有關係,給他一個理由讓他相信就好了。
周懷亦拍了拍我的後背,笑說道:「這麼多年,你的演技一點也沒有長進。」
我不作聲,我知道我的演技並不好,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說我。
那時我與他的關係被媒體拍到,我驚恐萬分地跑到他跟前向他解釋,我說:「我真的不知道那裡有記者。」
他打量著我的臉頰,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垂著頭翻弄著自己的手指。他忽然便笑了,說:「餘芷念,你不適合吃演員這碗飯。」
他看穿了我。我雖沒有參與,但卻知道公司那邊想拿我與他的關係炒作,我知道,但我沒有阻止,大約心裡也很希望將我們兩人的關係公之於眾。
我低著頭,臉上燒得發疼,我不敢告訴他是因為我喜歡他才想讓全世界知道我們的關係,我連喜歡他這件事都不敢讓他知道。
他沒有責備我,摸了摸我長長的頭髮,說:「下次不準再這樣了。」
他的話很溫和,可我卻感覺到一絲涼意,我知道我觸碰了他的底線。
我原以為他會出面澄清一下我們的關係,但是沒有,他什麼都沒有說,甚至在半年之後向外宣佈了我們訂婚的訊息。
我自然是高興不已。
後來我從他堂姐那裡聽說,因為這件事,他與家裡的人鬧得很不愉快,他的心情也極不好。我為此很自責。
有一次我看到他坐在露臺上抽菸,我走過去蹲在他的跟前,我說:「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和家裡鬧僵。」
他抬起頭,吸了口煙,說:「因為你?」
他審視著我,然後點一點頭,笑著說:「是,也算是因為你。」
2
周懷亦與許靖雁的曖昧照被朋友發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劇組裡拍戲,朋友比我還要生氣,說:「許靖雁也算是個名人了,怎麼這樣不要臉?」
我沉默著,不作聲,因為想到當初的自己,自己和她又有什麼區別?不也是靠著一張照片變相地要周懷亦承認我們的關係嗎?
朋友不同意,說:「這能一樣嗎?那會兒你們可都是單身,現在外界哪個不知道你是周懷亦的未婚妻?」
可週懷亦也許更願意讓許靖雁做他的女朋友呢。
因為這張照片,我在娛樂圈裡成了一個笑話。
有人扒出了許靖雁與周懷亦的情史,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兩人相戀後因為周家的反對,許靖雁一氣之下遠走他鄉,從此遠離了周懷亦。
有人覺得許靖雁可憐,兩人本應該修成正果,如果沒有我。
如果沒有我。
我成了三個人故事裡的配角,甚至有人在網上胡編亂造,說是我插足了兩個人的感情,才導致他們分手。
可偏偏這些謊話有人信,劇組裡就有很多人信。
某一天中午,我因為沒有休息好,拍戲的時候忽然暈了過去,工作人員把我扶到椅子上坐著。
因為閉著眼睛,讓他們誤以為我睡著了,我聽有個小演員在說話,聲音非常低,但有兩句我聽得非常清楚。
她說:「她真的搶了許前輩的男朋友嗎?」
她的助理應承道:「應該是真的,我聽說周先生因為許小姐和家裡鬧僵,餘害怕兩人重歸於好,便把自己和周的照片曝了出來,逼迫周承認與她的關係。」
小演員冷笑道:「真沒看出來,這樣看來她也就是靠著周懷亦才能在娛樂圈裡立足吧。」
我忽然覺得可悲,也許她們說的大多不準,甚至把事情的順序都搞錯了,但有一點我卻聽出來並相信了,那就是,周懷亦和家裡鬧僵並不是因為我。
想起當初我在露臺上向周懷亦道歉的情景,我忍不住替自己難過,那時候周懷亦也會在心裡笑我的自作多情吧?
3
因為拍戲,我很長時間沒有回去,周懷亦難得給我打了一通電話,他問我何時回去。
那時候已近傍晚,我坐在酒店的陽臺上看著夕陽,我說:「有事嗎?」
他沉默了一下,說:「沒有事就不能和你打電話了嗎?」
我默不作聲,他忽然便笑了,懶懶地說道:「想你了。」
我們兩人,甜言蜜語都是演戲,我說甜言的時候他知道我是裝的,他說蜜語的時候我也知道他在哄我,誰也不會當真。
但我今天特別希望他說的是句真心話,我的聲音並非開玩笑,我的語氣甚至有點嚴肅,我說:「是真的想嗎?」
大約沒有想到我會這樣接,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怎麼?心情不好?」
他這樣正兒八經地問我,我反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恢復到從前的交流方式。
我笑,笑得有點誇張,然後說道:「看,我演技還可以吧?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沒有笑,而是說道:「餘芷念,以後別在我跟前演戲。」
可是我一直在你跟前演戲啊!演我不喜歡你,演我圖你的地位,演我愛你的錢。我要是不演,我怕你討厭我啊。
這些話我自然不敢告訴她,他一旦嚴肅起來,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我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卻軟了下來:「什麼時候拍完?」
我不作聲,他就又笑了,取笑道:「哭了?」
我說:「周懷亦,我想你。」
說這話也是白說,我抽不開身,他更是忙得腳不粘地,能抽出時間給我打通電話都不容易。
然而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隔了一天,周懷亦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那時候我剛剛拍完一場墜馬戲,滿身的泥汙,助理扶著我去休息,抬頭間便看到站在場外的周懷亦,我一時愣住。
他皺眉道:「高興傻了?」
是的,我真的高興傻了,本來從馬上掉下來一身疼痛,可此時什麼疼痛也沒有了,扔下助理,像只兔子一樣跑到他的跟前,我用力地抱住他,臉頰埋進他的胸膛。
他嫌棄道:「餘芷念,你把泥汙全蹭到我身上了。」
我已經高興得忘乎所以,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什麼,臉頰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他投降了,伸手抱住我。
我仰起臉問他:「你怎麼想起來看我?」
他撥弄著我額前的劉海,說:「出差經過。」
是了,他怎會特意跑來看我,不過我仍是高興,誰讓我想他呢。
去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在打電話,我無聊,望著窗外風景嘆氣,他捏我的手指,我看他時,他抽出時間問我:「想吃什麼?」
電話還沒有掛掉,我小聲說:「隨便。」
然而到了酒店根本沒有來得及吃飯,一進房門,我便被他按在門上吻住了,他抱著我一路吻到床上。
緊要關頭,我說:「我們還沒有吃飯。」
他似笑非笑:「不是想我了嗎?」
我紅著臉把頭埋進枕頭裡。
事後周懷亦忽然說:「以後不要拍戲了。」
我很驚訝。
他說:「全身的泥,像小鬼一樣。」
我才知道他是因為看到了我下午拍戲的情景,我心裡很暖,一時忘了形,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我說:「可不拍戲做什麼?你娶我做全職太太嗎?」
然而這話說完我便後悔了,好像我在逼婚。
我怕他拒絕,馬上說道:「我說笑的。」
他笑了笑,伸手在我頭髮上摸了摸,說:「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我默不作聲,我不敢承認。他也沒有再說什麼,把我的手從他身上拿下來,下床去洗澡了。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他不想娶我,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他來這裡也不是因為想我,他只是需要一個陪他上床的人。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和周懷亦分手,我被驚醒,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
周懷亦背對著我,我朝著他靠近,從身後抱住他,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輕聲說:「周懷亦,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你願意嗎?」
回答我的是周懷亦規律的呼吸聲。
周懷亦在第二天的下午離開,我很不捨得,走時我問他什麼時候能再來,他笑:「人還沒走,就開始想了?」
我傻笑,他捏了捏我的臉:「下月很忙。」
意思是他沒有時間再過來。
我點點頭,其實有些失落,因為再過兩個星期就是他的生日。我曾經告訴過他,他的生日我一個也不要錯過,但他可能早已把我的話忘記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我記得就好了,他的生日禮物我老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他平時習慣戴手錶,我託人在國外買了一塊限量款,樣子雖然保守一些,但很襯他。
4
我請假那天,導演問我原因,我說去和帥哥約會,導演笑,周邊工作人員也跟著笑。
我沒有告訴周懷亦,我要給他一個驚喜。
然而當我輾轉打聽到他晚上聚會的場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推開包廂門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到來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房間一眾人等都靜了下來,彷彿被人按了暫停鍵,我開始並不明白。
一個我見過兩次面的男人走過來:「嫂子你怎麼來了?」
我從他的眼神裡知道事情不簡單。
房間後面有個陽臺,與包廂隔著一道玻璃門,我看到許靖雁站在那裡,而她的身邊站著我的未婚夫周懷亦。
我突然間明白,原來我的未婚夫他並不需要我陪他過生日,他需要的是許靖雁,而房間裡這幫人,個個知道他們的過去,除了我。
許靖雁垂著頭好像在哭泣,周懷亦伸手輕輕擦她臉上的淚水。
我從來不記得他這樣對待過我,好像用些力氣就能把眼前的人弄傷般憐惜。
我站在門前,他們太過專注,根本沒有發現我的到來,許靖雁鬧彆扭似地推開周懷亦的手,低低地說:「東西我還你了,你怎麼處理我管不著。」
周懷亦不作聲,低首看著她,他的目光那麼溫柔,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想到了什麼,他忽然便笑了,說:「知道我原來最喜歡你什麼嗎?就是……」
是什麼呢?我真想聽聽,可是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嫂子」,很大聲,打擾到陽臺上的兩個人。
周懷亦轉頭望來,那一刻他眼睛裡的溫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
我忽然覺得無地自容,好像我才是三個人裡多餘的那一個,我想離開,可是我的腳好像不是我自己的,我動不了。
周懷亦拉開玻璃門,他說:「你怎麼來了?」
自然是來給你過生日的。
我仰頭望著他,我慶幸自己還有一點演員的職業修養,在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
我說:「周懷亦,生日快樂。」
不知為何,我不願意把我老早前為他準備的那塊表拿出來,我說:「回來得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對不起。」
他皺著眉頭看我,我笑一笑,讓自己儘量表現得輕鬆一點,可是發現不能,根本做不到那樣。
我說:「對不起,我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我轉身,周懷亦伸手捉住我的手腕,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揮手甩開了他。
他愣住,我也愣住了。我們這樣對望著,可能時間不過一兩秒,可我卻覺得時間非常的長。
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我有些喘不上氣來,我必須離開。
我又給他道歉,我說:「對不起,我必須得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說這三個字,好像這一刻除了這三個字我不會再說別的。
那天到底還是周懷亦送我回家,明明是三伏天,我在車裡卻覺得冷,我感覺身體在發抖。
周懷亦伸手過來想摸我的額頭,我本能地躲開去,可他卻鐵了心似的,硬是將我的臉轉到他這一邊來。
他說:「餘芷念,我不知道你要回來。」
我沉默。
他命令我:「說話。」
「周懷亦,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他很意外,臉色也很不好,冷冷的,像在生氣,他問我:「你想分手?」
我看著他,眼淚奪眶而出。
他說:「你捨得嗎?」
一個問句讓他說得如此肯定。
他看穿了我,他知道我捨不得,他把我拉進懷裡,他說:「餘芷念,別鬧了。」
我知道我蠢,我拒絕不了他。
那天晚上我在周懷亦的衣服裡看到一枚戒指,用錦盒裝著,像一枚求婚戒指。
周懷亦洗澡出來時,我正坐在地上打量著這枚戒指,我看了他一眼,他好像有些走神。
可能是我對這個戒指太過著迷,一直沒有放下來,他開口問我:「喜歡?」
我仰著頭,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他那樣高大,站在那裡,我要狠狠地抬頭才可以看到他。
他蹲下來,我終於看清,他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說:「餘芷念,我們結婚吧。」
那一刻我的心情極複雜,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在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的時候,他已經低頭吻上我。
我想我應該是興奮的,我喜歡的人向我求婚了,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呢?
可是我心裡總覺得壓著一塊石頭,我搬不開它,也不能將它消化。
5
也許因為我與許靖雁的關係特殊,有投資人抓住了這個機會,為製造話題,我新拍的一部劇裡,有一個友情客串的角色便找了許靖雁來演。
可笑的是,這個角色在劇裡也是我的情敵,有一場對手戲是我們站在懸崖前對峙,她要打我一巴掌。
這場戲拍了好幾遍,她的手弱,打得不真,導演不滿,要求她真打。
我也想快點結束,我說:「你用力打吧。」
不知為何許靖雁有些走神,我忽然意識到,她在看我的手指,我的手指上戴著周懷亦向我求婚的戒指,我把手收了回來。
許靖雁回神,她笑著說:「我可能會打傷你的。」
話這樣說,等到開拍的時候,她卻用盡了力氣,狠狠地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從來沒有想到她那樣嬌弱的女生會有那樣大的力氣,一時愣住。
然而她並沒有結束,好像已完全沉浸在這個角色裡,她上手來推我,嘴裡惡狠狠地說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搶他?」
我在她的晃動中,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帶動了她,她竟跟著我一起滾了下去。
劇組找的地點雖不危險,但為了逼真,是真的在一塊石坡上,斜坡上有很多植被,我和許靖雁都受了傷。
我的腿劃破了,而許靖雁受傷比我嚴重,因為她的傷在臉上,她可能會破相。
劇組把人送到醫院,工作人員很納悶,他說:「她怎麼會跟你一起滑下去呢?」
起初我並沒有聽出這句話的意思,等另一個人也在我跟前說了同一句話時,我才明白,他們是在懷疑我。
而這懷疑並不是沒有理由,如今圈裡誰不知道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他們覺得是我故意將許靖雁拉下去的,一時間許靖雁成了受害者,雖然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說這話,但我知道背地裡他們已將我當成了施害者。
這裡面或許還包括周懷亦。
那天他從外地趕回來,匆匆來到醫院,我看到他的身影時便紅了眼圈,然而他卻開口問道:「她怎樣了?」
我把眼淚憋了回去,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的未婚夫,他一直沒有發現我的傷,直到許靖雁那邊手術成功,他才想起我來,可是我已經不需要他的關心。
他說:「你受傷了嗎?」
我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他並沒有在我這裡停留太久,他去許靖雁的病房看望她,然後,我便聽到許靖雁的哭聲,還有他低低的安慰聲。
我從不知道周懷亦會有這樣溫柔的一面,他從不曾在我面前這般,在我眼裡他永遠是冷漠的,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他像神一樣讓我高不可攀。
可如今我心裡的神,他在安慰另一個女人。
許靖雁說:「我是不是變醜了?」
他說:「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漂亮。」
許靖雁說:「不會再有人喜歡我了。」
他笑:「胡說,不是還有我?」
許靖雁破涕而笑,她說:「我和她,你更喜歡誰?」
我知道這裡面的她是指誰,不知為何我不敢再聽下去,我害怕他的答案我不願意聽,我怕我會擋了他們的路。
我迅速離開了醫院,當天夜裡我從我原來的房子裡搬了出來,房間一夜間被我搬空。
我把他送我的那枚戒指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那枚本就不屬於我的戒指。
在周懷亦向我求婚的那個晚上,我拿著它在我的手指上挨個試了一遍,發覺沒有一個手指適合它,從那時起,我便知道這戒指不是為我準備的。
還有那塊沒有送出去的手錶,也被我扔進了垃圾桶,我已沒有留著的意義。
那天晚上我住進酒店,我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我,我給經紀人發了一條資訊便關機了。
手機黑屏的那一刻我看到螢幕裡我滿是淚水的臉,還有那頭看起來極諷刺的長髮,那一刻我決定剪掉頭髮。
酒店房間裡沒有剪刀,我跑到前臺去借,前臺問我做什麼,他們不敢借給我。
「我要剪頭髮,」我告訴他們,「你們不放心可以在旁邊等我。」
於是在我的房間裡,我在鏡子前剪髮,而一個服務員站在門口看著我。
她一定不理解,我為什麼非要自己剪髮,為什麼要將這樣長、這樣好的一頭長髮糟蹋成這樣。
服務員說:「小姐,你沒事吧?」
我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在落淚,頭髮糊了一臉。
我用手抹掉,笑著說道:「沒事,就是時間太長,有點捨不得。」
服務員離開時,對我說道:「姐姐,你不要傷心,過些時間就會長好的。」
我向她道謝。她說得對,時間長了就會好的,不管是什麼,都能被時間這副良藥治癒。
6
經紀人找到我,看到我的模樣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一把將我摟進懷裡。
她說:「阿念,會好起來的。」
是的,會好起來的,可是要到什麼時候呢?我在酒店裡待了兩個星期,心便疼了兩個星期,我把和周懷亦從認識到結束的點點滴滴回憶了一遍,除了加深了我的痛點,一無所獲。
經紀人說:「周懷亦來電話,他想見你一面。」
我搖頭說:「我不想見他。」
我單方面地向外宣佈了我和周懷亦分手的訊息,一時間外界眾說紛紜。
有知道一點內情的,向外傳播,說我傷了許靖雁,惹怒了周懷亦,然後被他甩了。
我看到這則新聞時只是笑一笑,我的內傷還沒有治癒,我管不了別人對我的評價。
我像一個受傷的小狗,躲在角落裡默默養傷。
直到周懷亦從酒店門口把我截住,我最狼狽的模樣又一次被他看到。
我的頭髮像狗啃過一樣,衣服也是極邋遢,但那一刻我發現我並沒有想象中的在乎。
如果一個人想看你的笑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昂首挺胸坦然地接受。
可是一個看你笑話的人,遠比不過一個可憐你的人更讓你難受。
我始終望著窗外,我害怕看到他憐憫的目光,我寧願他是來看我笑話的,可是他一直不說話。
我問他:「有什麼事?」
他盯著我的頭髮,說:「為什麼把頭髮剪了?」
我笑一笑,說:「因為不需要再做別人的影子。」
他抿著唇,這樣的他看起來那麼冷漠和不近人情。
他說:「你覺得我把你當作影子?」
我不想在這種問題上浪費時間,我不願意再一遍遍地回憶過往,我沉默著,不回答他的話。
他說:「如果你願意,我們的婚禮可以如期舉行。」
我笑了,我已當了一次傻瓜,難道還要再去當一次?當然不。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周懷亦,我們分手吧。」
他看著我,我不知道親口聽到我的話他是什麼心情,可是我感覺到釋然,原來我一直不願意走出來,是因為缺少這樣一個儀式,儘管我在說完這句話時已是淚流滿面。
他緊緊地抿著唇,看著我用手背胡亂把眼淚擦掉,他的聲音在那一刻忽然拔高,他:「餘芷念,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我不需要,我起身離去。
那天傍晚,經紀人將許靖雁出院的訊息發到我的手機上,我又一次看到周懷亦,他陪在許靖雁的身側,他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受一點點影響,或許他正因此而高興。
我掀起褲腳,發現當初那條又長又可怖的傷口已經結痂,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慢慢脫落。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向前走。
那一刻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了,我必須要振作起來。
我告訴經紀人,我要工作。
7
我曾經一直是個沒有追求的人,認識周懷亦後,更是把過多的精力放在了感情上,也沒有好好地磨鍊演技,所以我的事業一直平平。
雖然在圈子裡有些知名度,但卻是不溫不火,有些電視劇還是看在周懷亦的面子上才肯用我。
和許靖雁的那部電視劇,我因為精神不好,和劇方協商退出了,而許靖雁替代了我,演起了我曾經的角色,這說起來真是諷刺。
沒有了周懷亦這棵大樹,我的資源從此一落千丈,但我並沒有因此氣餒,我還年輕,我還可以從頭再來。
我告訴經紀人,只要有亮點的角色,不管戲份重不重,我都可以演,一時間那種惡毒卻又讓人記憶深刻、沒有演員願意接的角色,很多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沒有因為是配角而輕看,相反,我開始琢磨演技、開始揣摩角色的內心,我用心演繹每個角色,哪怕她只是一個讓人喜歡不起來的配角。
有粉絲替我可惜,留言:「曾經也是演主角的人,怎麼就去演這樣惡毒的角色了呢?」
我回復他:「好角色不是靠善惡劃分的。」
沒有想到我會因為這個回覆上了一次熱搜,網友對我的評價也多是正面的。後來我接了一期綜藝,我總覺得是靠著這個熱搜得來的。
那個綜藝是體檢農村的生活,每天要勞作。那段時間我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除了拍戲,我不願意在鏡頭前過度表現自己,我沉默地做事,不與同期嘉賓發生摩擦,遇事總要讓一步,有活也願意多幹一點。
後來有評論說我心機,說我就是立這種埋頭苦幹的人設。
在演了無數個惡毒角色後,我怎還會將這種評論放在眼裡。他們評他們的,我,繼續幹我的活。
在一次插秧的活動裡,有人發現了我腿上那條可怖的傷疤,它真的就在我腿上留了下來。
一個小女孩說:「姐姐,你這是怎麼受的傷?好嚴重。」
那時距離那次事故已經半年之久,可我並不願意回憶那件事情。
我笑著說:「拍戲的時候受的傷。」
有個演員說道:「是不是和許前輩的那場戲?」
我知道她是有意為之,他以為我會冷臉,但我沒有那樣做。
我笑了笑,坦然說道:「是。」
因為這件事,那個演員被罵,說她揭人傷疤。
我把人給得罪了,她在某個場合裡咒罵我:「一個棄婦而已,一輩子也不會火的。」
這話被人傳出,傳到我的耳中,我雖不生氣,卻覺得很氣餒,我已經非常努力,可是仍有人拿著原來的事情不放。
那段時間我很忙,非常忙,不是在試鏡就是在劇組,還要抽出時間去參加一些不得不參加的聚會。
我和周懷亦便是在這樣的聚會上重逢。
起先我並沒有注意到他,是陪在他身邊的許靖雁隔著人群向我打招呼。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當初那件事,別人不知道內情,但我和她是最清楚不過的,她在用了那樣的苦肉計之後,竟還能面帶笑容地與我打招呼,說實話,我佩服她。
擱以往,我定然扭頭就走,但這一次,我不。
他們終於還是走到了一起,兩人從人群裡朝我走來。
我摸著自己的心口,發現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對眼前的情形已經沒有太多的感覺,我甚至可以含著笑在他們面前叫一聲「周先生、許小姐」。
心裡沒有了周懷亦這個牽絆,我發現我能和許靖雁一樣在人前演戲。
我說:「好久不見。」
周懷亦打量著我,我知道我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簡直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
我已不再是許靖雁的影子,我的頭髮已經不似上次見他時那樣凌亂,我仍然沒有續長髮,齊耳的頭髮燙了一個小卷,顯得非常俏皮。
裙子也不再是長裙,自從不穿長裙後,粉絲髮現我有一條筆直的細長腿。
他好像有些失神,許靖雁抿著唇,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胳膊,柔柔地問道:「阿周,餘小姐跟你打招呼呢。」
我並不介意,周懷亦看著我,問道:「過得好嗎?」
還可以,雖然忙碌一些,但很充實,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他。
我說:「很好。」
我們對話間忽略了許靖雁,她忽然說道:「聽說近期的資源不是太好?我剛接了部新戲,不如我給導演打聲招呼由你來演女二號?」
我笑了笑,並不作聲,倒是周懷亦在聽了這話時挑眉看了她一眼。
許靖雁的笑容為此僵了僵,她抿了抿唇,再說話已不再像剛才那樣柔和,她說:「我這戲裡的女二至少不是惡毒、討人厭的角色。」
我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許靖雁不該一再地拿我當靶子,我不會讓她再欺負我。
我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怕再被人陷害。」
許靖雁大概沒有想到我會突然發飆,我意有所指的話終於讓她變色,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懷亦,然後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你在說什麼呀?」
到這時我才看到了她的一點本來面目。
我說:「許前輩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嗎?」
看著許靖雁鐵青的臉色,我真的痛快至極。
我說:「為個男人,用那樣的苦肉計實在不值當的。」
以許靖雁的個性,她可以哭泣抵賴,可是周懷亦懷疑的眼睛讓她遲鈍,因此錯過了最佳時機。
她的沉默無疑是承認。
周邊本來人就不少,我說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此時已有人朝我們這邊看來,許靖雁的臉色很難看。
而周懷亦大概也明白了我話裡的意思,他很突然地看向許靖雁,目光極為清冷。
周邊有人在竊竊私語,他們大多知道我與許靖雁的過節。
我聽到有人不敢置信地說道:「她什麼意思?難道那次是許靖雁故意摔下去的?那她也太差了吧?就為了一個男人,讓自己差點毀容,她可真狠。」
我已沒有在這裡待下去的必要,我相信不到十分鐘,我和許靖雁的事情便會被人傳到網上,她被害人的人設很快就會被網友推翻。
不過,那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就在我離去時,周懷亦將我攔住。
我的情緒在那一刻爆發,猛地推開了他。
我說:「周懷亦,你也一直認為是我弄傷她的吧?」
他一聲不響,臉上像結了一層霜。
我忽然覺得沒有什麼意思,笑一笑說:「算了。」
8
後來,周懷亦曾聯絡過我一次,我看到號碼後便結束通話了,他那樣高傲的人也就不會再與我聯絡了。
我仍然忙碌著,充實的日子讓我無暇去想過往的人和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回家時,發現有一輛汽車一直跟在我的車後面,經紀人嚇壞了,想要報警,被我攔下,因為那是周懷亦的汽車。
我嘆了口氣,讓司機在路邊停下,周懷亦緊隨其後。
我敲開他的窗戶,他坐在後座,對我說:「上車。」
我不想上去,站在門邊僵持,他忽然說道:「餘芷念,你以前很聽我的話。」
他喝了酒,靠在椅背上看著我,我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某個地方疼了一下,他又說:「上來好不好?」
我仍是不動,他嘆了口氣,推開車門。
我這時才發覺,他應該是喝了不少酒,因為門一開便有很重的酒氣,我又有些後悔讓他下來,我怕他站不住,需要我扶。
好在他站得還比較穩。
可能也是因為喝了酒,他和我記憶裡的周懷亦有很大的區別,看起來也不再那麼高高在上。
他靠在車前看著我,「對不起。」他說。
我默不作聲,我知道他是為什麼而道歉,但我已經不需要。
他說:「你變了。」
我望著路燈不說話。
他笑了笑,打量著我又說道:「你從前看到我,眼睛裡有光,你那時的笑容也是發自內心的,現在你雖然也笑,可是笑得很假,假的和街上那些陌生人沒有半點區別。」
其實他也變了,他從前很少在我跟前說這麼多話,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這大概跟他喝酒有關係。
我說:「你喝醉了,上車去吧。」
他不說話,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色,他說:「餘芷念,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震驚地抬起頭,茫茫然地看著他。
我曾經那樣愛他,愛到可以為他去死,可那時他不愛我,我除了卑微地想辦法贏得他的關注,一點辦法沒有。可現在他問我是不是不愛他了,我覺得可笑。
他忽然笑起來,扶著自己的額頭說道:「對不起,我可能真的醉了。」
我說:「我讓司機扶你。」
我要叫司機,結果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在我垂首的一剎那,我忽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塊手錶。
那塊本來在他生日時我準備送他卻沒有送出去的手錶,此時卻戴在他的手腕上,我明明記得已經將它扔在了垃圾桶裡。
我茫然地抬起頭,他沒有注意到我的眼神,斂了笑,盯著我的眼睛說道:「餘芷念,別對我這麼冷漠好不好?」
到這個時候,報復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和他分開時,我曾想過千萬種與他重逢的情景,我要痛痛快快地告訴他我已將他忘記了,可今天真到了這個時候,我發現我已經沒有說那些話的慾望。
一遍遍地拿著從前的事說來說去,只能說明沒有忘記過去。
我長時間的不說話讓他失望,他鬆開我,拉開車門,然而卻又頓住了。
他說:「餘芷念,如果需要幫忙,告訴我。」
我知道,他是因為我演了那麼多不討喜的配角,以為我在娛樂圈裡過得很苦,但是我不需要他的幫忙。
我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表演方式,因為前期的積累,我終於等來了一部大戲,裡面的演員個個都是演技派。
我終於演上了女主角,這一次是靠著我的實力得來的,劇裡的戲份非常重,而且我看了劇本,這個角色非常吸引人。
楊家恆是這部戲的男主角,這人很沉默,而且固執,我一開始並不怎麼喜歡他,我覺得他可能也不喜歡我,可後來我發現我的直覺是錯的。
在一場威亞戲裡,因為機械故障,我們從兩米多高的半空中跌落,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在著陸的一瞬間,他選擇抱住我,先一步著地。
我沒有受一點傷,可是他卻骨折了。
在醫院裡,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笑看著我說:「我怕你這小身板掉下去會摔散了。」
我本來還挺難受的,可是聽到他這話卻破涕為笑:「可是你也要先顧你自己啊。」
不想他卻說道:「你比較重要。」
後來,和楊家恆在一起後,我總想起這句話,大概就是因為這句話我才決定和他在一起,因為在我的人生裡,從來沒有人拿我的命這樣寶貝過,甚至認為比他自己的命還重要。
如我所料,我因為這部戲大火,網上一片叫好,有人拿許靖雁跟我做比較,卻得來一片罵聲,說她這種心機派不配和我比,甚至連周懷亦也一起罵了,說他眼瞎。
因為這部劇,我拿了國內不少獎項,同時還收穫了愛情。在某個頒獎典禮上,我和楊家恆對外宣佈了我們戀愛的訊息。
主持人拿我們的事熱場,我很害羞,楊家恆在旁邊緊握著我的手,他對主持人說:「我們阿念很害羞,不準欺負她。」
大家都笑,我埋在他的肩窩不好意思面對鏡頭,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二層觀眾席上的周懷亦。
他目光清冷地注視著我們,確切地說,他看的是楊家恆,我本能地用身體擋住。
我和周懷亦在一起太久,久到我明白他的每個眼神,我知道他那目光是什麼意思,他想傷害楊家恆,可是我不懂為什麼。
在我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這些,連周懷亦與許靖雁準備訂婚的訊息都是經紀人告訴我的。
她倒替我感慨起來,說:「想不到最後真的是他們修成正果。」
我倒不在意這些,聽了這個訊息後反而鬆了一口氣,之前的猜想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9
後來在一個晚宴上,我與許靖雁相遇,因為上次的事情,她的人設坍塌,網上對她一片罵聲,前途雖不至於全毀,但好的角色卻已經接不到了。
不過攀附著她的人也還是有的,站在她的身邊壓低聲音對我指手畫腳:「靖雁姐,這不就是上次汙衊你的人嗎?好在周先生看得明白。」
我聽得真切,但並不在意,許靖雁看了那人一眼,然後朝我走來,她說:「有時間嗎?我們聊聊。」
我無所謂。
我們來到宴會廳側面的陽臺上,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周懷亦生日的那天。
我出神的時候,許靖雁已經將門關上,廳裡的嘈雜聲被隔在門外。
我竟不知道她會抽菸。
她從手袋裡拿一支遞給我,我搖了搖頭。她吸一口,笑說:「也是,你這種乖乖女怎麼會抽菸。」
我原以為她和我是一個型別,現在看來我們差著十萬八千里。
我問她有什麼事。
她說:「我和阿周訂婚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參加。」
我說:「一定。」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再像以往表現得那樣大度。她看著我,聲音低沉地說道:「餘芷念,我贏了。」
我笑,突然覺得她有些幼稚。也許不愛了真會讓人瀟灑,我說:「訂婚的時候給楊家恆一份請柬,我和他一起過去。」
她終於再也裝不下去,臉色陰沉沉的。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懂她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她舉起自己的手,我看到她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我認得它,它終於戴在了屬於它的位置。
我的失神讓她有了勝利的喜悅,她說:「這枚戒指是在八年前,周懷亦買給我的,不過那時候我沒要,前些日子他舊事重提。」
她臉上洋溢著笑容:「他還愛著我。」
這些和我已經沒有關係,我說:「許靖雁,你們的事情不用跟我說。」
我轉身要走,許靖雁上來抓住我的手腕,我驚訝,看到許靖雁變得猙獰的臉。
就在我準備甩開她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循聲望去,看到周懷亦在拍打著陽臺門上的玻璃。
那道玻璃門不知何時被許靖雁鎖上了,我轉頭去看她,發現她冷冷地看著門外有些瘋狂的周懷亦。
就在我開口詢問的時候,周懷亦抬起腳,一腳將門上的玻璃踹碎了,他從那些破碎的玻璃碴裡奔過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已被他從許靖雁跟前拉開。
他穿一身正裝,彷彿剛剛結束某項會議,可他這舉動卻和這身行頭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想掙脫,可他力氣大,他問道:「許靖雁,你想做什麼?」
到這時,許靖雁才抬起眉梢看向他,她很冷靜,吸一口煙,吐出菸圈,笑道:「你緊張什麼?怕我傷害她嗎?」
不知為何,周懷亦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擋在了身後,我想掙脫,卻又覺得此時的氣氛詭異。
許靖雁冷笑著說:「周懷亦,你不覺得可笑嗎?明明是你想傷害她……」
「許靖雁!」周懷亦打斷她。
這讓許靖雁忽然爆發,她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兩天為了她,像瘋了一樣地搜尋……」
「夠了!」周懷亦又一次開口,他嘆口氣,說道,「靖雁,我們好聚好散。」
許靖雁忽然哽咽,帶著無盡的委屈,她舉起手給周懷亦看:「我是你的未婚妻……」
周懷亦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淡,他說:「我們早就分手了,我從沒有說過要娶你,戒指也不是我給你戴上去的。」
門外已聚了大批看熱鬧的人,此時攀附著許靖雁的人早已倒戈,小聲念道:「天吶,原來都是她編造的,我就知道她這人人品不行……」
許靖雁絕望地哭泣,她說:「周懷亦,你愛上了她,你竟然愛上了她……」
周邊一片議論聲,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好像沒有聽懂,去看周懷亦。
他低頭看著我,說道:「是,我愛上了她,或許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愛上了。」
周圍一片唏噓,我更是震驚不已。
許靖雁幾近崩潰,她說:「可是你不該拿著給我的戒指向她求婚!」
「對不起,那天你把戒指退還給我,我還沒來得及處理掉。」
話畢,周懷亦緊握著我的手,轉身離開。他拉著我的手,一路將我帶到樓下,我到這個時候才有機會甩開他。
我說:「周懷亦,你幹什麼?」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直沒有離開,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到我的話,我不打算再追問下去,轉身要走,忽然聽到他說:「餘芷念,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猛然轉身,我實在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我驚訝地看著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踹門的舉動,他的頭髮不像以往那般一絲不苟,劉海的髮梢遮住他一邊的眼睛,此時他身上帶著一絲痞氣。
他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話對我來說像是一種侮辱。
我說:「周懷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忽然有些煩躁,從身上拿了支菸出來抽。
他走到我跟前來:「和他分手。」
我氣急,抬手便往他臉上打了過去。
他從不是一個有多大耐心的人,更不會容忍別人的侵犯,伸手便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威脅我:「你知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分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安好心!
我說:「周懷亦,你要是敢傷害他……」
周懷亦忽然甩開我,他煩躁不安地說:「餘芷念,別在我跟前提他。」
我閉上嘴,眼睛緊緊地盯著他,我知道他不喜歡這帶著仇恨的眼神。
他說:「餘芷念,別這樣看我,你這樣我恨不得去殺了他。」
我覺得他不可理喻,看著他有些癲狂的模樣,我平靜地說道:「我們是要結婚的。」
10
那天的事情上了新聞,許靖雁不得已,主動提出離開娛樂圈。
我怕楊家恆誤會,可是他信任我,什麼都沒問,我很感激他。
然而自從聽了周懷亦的話,我忐忑不已,我知道他不會輕易罷休的。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快信,很傳統的郵寄方式,是快遞員親自送到我手裡的。
當我開啟信封,看到照片裡的內容時,我嚇得將照片掉在了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周懷亦的電話。
他說:「看到信了嗎?」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久久不說話。
他問我:「嚇到了?」
我終於回神,怒聲說道:「周懷亦,你什麼意思?」
我的態度讓他忽然變得冷漠,他說:「餘芷念,你愛上了他。」
我覺得可笑,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我說:「是,我愛楊家恆,我愛……」
「不行!」他打斷我,我聽到他「呼呼」的喘息聲。
我從來不知道他會這樣不可理喻,他說:「除了我,誰都不可以。」
我思考著該用什麼話來搪塞他,他卻已經恢復平靜:「晚上 8 點,我在酒店等你,我只等你一個小時,你不來,我就將這些照片曝光出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敢告訴楊家恆,我怕他會不顧一切地報警,那樣他的前途便要毀了,我不要讓他因為我而毀了事業。
晚上 8 點,我準時到了約定的地點,當我推開門看到坐在沙發裡喝酒的周懷亦時,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時光彷彿倒退,我們的心境已是完全不同。
我說:「周懷亦,你想怎麼樣?」
他有些憂傷地看著我,他說:「你為了他竟真的來了。」
他站起來走到我的跟前:「你知道來這裡意味著什麼嗎?」
我一聲不響,我當然知道。一個男人約一個女人到酒店,這意圖太明顯,傻子都知道。
他撫摸我的臉頰,撫摸我的短髮,他說:「從前我最愛你這頭長髮,可是你剪了它。」
他的手指從臉上滑下去,一路來到我的胸口,他垂下眼瞼:「就連最珍貴的這顆心,你也將它給了別人。」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如果我還愛著他,我一定覺得委屈,可如今我只是覺得可笑。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是你不要的。」
他抬起眼眸,忽然笑了笑,說:「你問過我嗎?你怎麼知道我不要?」
可我需要問嗎?我有眼睛,我看得到,我的心也是因為感受不到他的愛才離開的,可如今他這樣說,我感覺到無力。
我不想再把當年的事情翻出來,我說:「周懷亦,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
他搖了搖頭,並不贊同,他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們便永遠不能結束。」
我閉上眼睛,他捧住我的臉。
他說:「餘芷念,我們和好吧。」
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我睜開眼,看到他眼睛裡轉瞬即逝的精光,我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我不知道他那一瞬間想到了什麼,但總歸不是好事。
我不敢硬碰硬地和他說下去,我知道他這個人有多冷漠,也知道他有多大實力,我讓自己的口氣軟下來。
我說:「周懷亦,算了好不好?我相信你會找到更好的人。」
他搖頭,然後又搖一搖頭,好像有些迷茫,最後說道:「那些都不是你。」
話說到這裡便又說不下去了,好像一個死結,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乾脆閉了眼。
他低下頭來吻我,我別過頭躲開他,他反而因為我的舉動而難過。
他說:「餘芷念,那個人被人包養過。」
我不作聲,楊家恆在跟我表白時就已經將他的過往都告訴我了。
他當年很窮,非常窮,為了弟弟妹妹才不得不做出那樣的事情,我並不責怪他,人人都有苦衷。
周懷亦的臉忽然扭曲,他說:「你知道?你寧願選這樣一個人?」
我急了,厭惡他口氣裡的不屑,我一把推開他,離得他遠遠的。
我說:「周懷亦,我和他有什麼區別?我和你在一起,沒有對外曝光的時候,那和被你包養有什麼區別?」
「你把那叫作包養?」
他生氣,他憤怒,忽然一腳將身邊的茶几踢了開去,我站在茶几附近,茶几的邊角蹭了我一下,很疼,我本能地蹲了下去。
他匆匆跑來,將我從地上抱起來,我掙扎著,他強硬地將我圈進懷裡。
他說:「你故意氣我的對不對?」
我一聲不響,卻奮力地掙扎,終於將他惹急,他低頭尋找我的唇,我開始還在用力抵抗,可後來發現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他想做什麼,我根本就阻止不了。
我停止了掙扎,像等死一樣任他抱著,他卻停了下來,抵著我的額頭不言不語。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心痛,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卑微,我可憐他,也可憐曾經的自己。
我說:「周懷亦,如果和你上床你就肯放過他,那我可以和你上床。」
我解我上衣的紐扣,一顆、兩顆……等我解到第四顆的時候,他終於制止了我。
他猛地鬆開我,然後從沙發上站起來。
他說:「餘芷念,你走吧。」
11
周懷亦沒有曝光楊家恆的事情,我本來以為我們之間的事情到這裡也就徹底結束了,可後來才發現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周懷亦,他一直沒有想過結束。
那之後,我和楊家恆對外宣佈了結婚的訊息,我們開始著手預備婚禮的事情,那段時間我太快樂、太忙碌,以至於忘記還有周懷亦這個人的存在。
結婚的當天,我接到周懷亦的電話。
那時天剛矇矇亮,接親的隊伍還沒有到,我穿好了婚紗、化好了妝,等著楊家恆的到來。
周懷亦打來電話時,我以為是楊家恆,沒有看清號碼便接了起來。
「阿恆。」我歡快地叫道。
對方半晌不言語,我才發現可能認錯了人,拿下電話,才注意到那是一串曾經熟在心裡的號碼。
我說:「對不起,我以為是楊家恆。」
周懷亦說:「餘芷念,嫁給他讓你那麼快樂嗎?」
我不敢說話,經歷了上次的事情,我很怕哪句話說錯得罪了他。
他說:「我們見一面。」
我很無奈。
他說:「最後一次。」
我沒有辦法,只得答應。他的車就停在樓下,我打開後門坐進去,婚紗很煩瑣,我費了些力氣。
天還沒亮,車裡很暗,我想開燈,手在車頂上摸索著的時候忽然被人握住。
我嚇了一跳,惱怒地甩開他,這時燈被他按開。
我說:「周懷亦,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靠在那裡看著我,看我臉上的妝容,還有煩瑣的婚紗,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了頭整理自己的裙襬。
周懷亦說:「不嫁給他可以嗎?」
自然不可能的。我說:「我們今天就要結婚了。」
天已漸漸變亮,車燈已經沒有多大意義,我無所事事,把車燈關掉了。
我說:「我要下去了。」
他忽然把車鎖落了,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他說:「如果楊家恆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我身邊來?」
我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他會這樣說,可我又害怕他真的會做什麼,我給楊家恆打電話,發現他的手機關機。
我更加害怕,氣急敗壞地問他:「你想做什麼?」
他拉住我的手,很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做情人怎麼樣?」
我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他全然不在乎我的模樣,接著說道:「你嫁給他,我們維持情人關係。」
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逼我到這種地步,我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可是他好像已下定決心,不管我怎樣都要一意孤行。
他說:「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和我結婚,要麼按我剛才說的做。」
我突然發現他整個人已進入癲狂的狀態,我和他硬碰硬一點好處也沒有,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他會對楊家恆做什麼,這時候的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怔怔地望著他,我說:「你知道嗎,我當年愛你的時候恨不能馬上和你結婚,可是你連對外公開我們的關係都不願意,說到底,那時候你心裡沒有我。
「你把我當成許靖雁的影子,當她回來的時候,你覺得我就該離開了,現在我離開了,你幹什麼非要再糾纏我?」
我的眼淚滾滾而落,我討厭在他面前落淚,我用手擦掉它們。
周懷亦終於動容,他不顧我的反抗抱住我。
他說:「是啊,我也以為我愛的是她,直到你離開……現在老天用同樣的辦法來折磨我。」
我茫茫然,低低地說道:「周懷亦,如果楊家恆真有什麼不測,我不會獨活的。」
他猛地鬆開了我,好像不相信我會這樣做。
我望著窗外,天已大亮,正常情況下,楊家恆應該要過來了。
我說:「你如果不信,可以試試。」
尾聲
最終,周懷亦還是放了我,我和楊家恆按著計劃舉行了婚禮。
婚禮後的某一天,我在收拾禮物時,在裡面看到了一串嶄新的鑰匙。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翻看禮單發現是經紀人送的,我給她打電話,她死活不肯說,我沒有辦法,只得作罷。
直到多年後,經紀人喝醉酒時說漏了嘴:「是周懷亦,他在南方的某個小城市給你買了一套別墅,他說如果哪天你和楊家恆分開了,就到那裡去找他。」
我無言以對,我想起在劇組酒店裡的那個夜晚,我曾貼著他的後背問過他一個問題,那時我以為他睡著了。
我將那串鑰匙扔在倉庫裡,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用得上這串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