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祖楊
在社交平臺上搜索“華語樂壇”,背後緊跟的詞是“倒退”、“沒落”、“完蛋”。上週TMEA年度十大熱歌榜單釋出後,伴隨而來的是一場華語樂壇姓“華”還是姓“抖”的爭論。
華語樂壇的確“苦短影片神曲久矣”,神曲製造也已經成為了一門生意。據業內人士透露,行業裡頭部的公司一週可以自制100餘首歌;用一百萬的營銷費用,就能將一首歌推到音樂平臺榜單的前十名。
而在與“音樂”完全不搭邊的二手交易平臺閒魚上,一些音樂人正在以“槍手”的身份悄悄製造著神曲。“寫短影片那種的”是他們與買家心照不宣的風格默契。
華語樂壇完蛋了嗎?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們在閒魚上聯絡到了不同身份的音樂人,他們有人專業音樂學院在讀,辛辛苦苦改了兩個月的編曲,到賬只有2500塊錢;有人入駐一年多,填了百十首歌詞,署名的寥寥無幾;也有人成立了音樂工作室,為了存活只能生產“客戶滿意”的作品。
在這個隱秘的角落裡蝸居著的他們,更多的是對音樂市場流量至上的無奈和前路未明的迷茫。
音樂“槍手”在閒魚
自去年六月份入駐閒魚以來,填詞人火山明確地感受到“來註冊的音樂人越來越多了”。
閒魚並非職業的詞曲交易平臺,也並未設定專業認證的門檻,因此,來閒魚上“賣歌”並不需要複雜的流程。據觀察,其中有星海音樂學院、伯克利音樂學院等專業院校在讀的學生,也有以工作室命名的相對專業的音樂人,也有因為熱愛音樂行業而入門寫詞的非職業者。
對應地,在閒魚上“買歌”的人的身份更為多種多樣,有為了完成期末作業的學生,有談戀愛或者分手要寫給對方的年輕人,有藝人經紀公司或者MCN機構,也有專門收歌按照比例抽成的中介機構。
在二手交易氛圍更為濃厚的閒魚,前來買歌的買家更看重的是作品的價格。
在這裡,一首歌曲的製造流程被清晰地拆分開來,每一項流程也被明碼標價。填詞、寫詞的價格在50元到100元之間,作曲的價格在200元到300元左右,編曲因為會應用到各種裝置,入門也有一定的門檻,所以價格相對更貴,在500元到1500元之間,包括還會有後期的錄音、混音、母帶處理等,整體算下來,一首歌的價格在幾百塊到上千塊錢不等。
閒魚上的音樂人,為了更好的生意只能拼低價。部分賣家為了將作品更快地賣出去,將價格壓得越來越低,但是並不會保證質量,追求質量的音樂人被迫捲入這場價格戰中,也只能無奈壓低價格。
質量?來閒魚買歌的人沒那麼在意質量的好壞。異邦人音樂工作室創始人文森向「真探」提到,平時遇到的客人對旋律的要求大多是“洗腦、上頭、病毒”。
孫恆是一位浙江音樂學院的大二學生,主要在閒魚上製作編曲,他曾經就遇到一位需要急用的買家,買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寫得越快越好”,質量好壞放在其次。“如果客戶沒有時間要求的話,正常的創作期限是一週以內,並會增加一些個人的理解在曲子中,快的話,一天就可以完成。”
有人拼低價,有人拼速度,也有人拼服務——出讓署名權。
在閒魚產品首頁上,有的音樂人相對強硬會註明:不講價、不退、有三次修改機會;也有的音樂人以白底黑色大字強調:客戶是上帝,滿足你的一切需求,你不滿意是我的問題;還有人直接說明:下單,署名歸客戶所有。
針對署名,火山表示,填詞和編曲是很少有署名權的,填詞的話三五百塊錢就能買斷。“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一次性交易、又是買斷的形式,也很少會在作品上署名,確實很像槍手。”
哪怕這首歌最後成了全民熟知的短影片大爆款,“槍手”能拿到的也只有最初交易的幾百上千塊錢。
音樂人與市場的錯位
音樂人完全依靠閒魚的收入來養活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填詞人火山去年六月份入駐到現在一年半的時間,寫了百十首歌詞,“一年半的收入在五位數左右,很難養活自己”。
編曲人孫恆還是在校學生,只是利用空閒時間、寒暑假在閒魚幫人編曲。據他講述,曾經為在一位國外的買家修改了整整兩個月的編曲,最終到手價格是2500元,雖然過程麻煩,但這是他入行以來的最高的一筆交易。除了編曲之外,他還會售賣講述樂理知識的網課,為一些初學者提供購買教材的建議。
異邦人音樂工作室的創始人文森,做音樂的時間比較久,也相對比較專業,除了填詞之外,他可以提供作曲、編曲及後期錄音混音的服務。平均算下來,他每個月為閒魚的買家做10首到15首歌曲,收入大概是萬元左右。
但他們在閒魚上這點微薄的收入,可能已經超越不少混跡在音樂平臺的“原創音樂人”了。孫恆介紹他認識的一位音樂人,“能力和水平都相對比較專業,但在平臺上發了十幾首歌曲,一共就拿到幾百塊錢的收入,還不如在閒魚上多。”
正常情況下,一首歌所獲得的收益包括付費下載、翻唱或者改編的版權費、平臺播放量收益分成、商演等。但事實上,沒有知名度的“原創音樂人”在音樂平臺上很難有賺錢的優勢,而且平臺播放量收益分成也是少之又少。
那些懷揣夢想但又“窮困潦倒”的音樂人,不知有多少,成為了閒魚上寫神曲的“槍手”。
音樂人與市場之間陷入了一個“矛盾點”。一方面,音樂人很少有展示自我的機會,也難以依靠歌曲的收益分成養活自己,部分有實力的音樂人可能被迫沉默;另一方面,“洗腦”、“簡單”、“歌詞只押韻但沒有邏輯”的神曲爆火,華語樂壇一次次陷入“倒退”的爭議裡。
而此次TMEA釋出的十大熱歌榜單,就是將“資料”真實擺在大眾面前:神曲雖然簡單、洗腦,但是更易傳播、更受歡迎。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倒逼那些需要流量、需要收益的音樂人,不斷生產所謂的“大眾市場”愛聽的音樂作品。
大眾愛聽、市場愛做,需求端與供給端共同向“神曲”傾斜,因此華語樂壇陷入到了一個擰巴的境地裡:簡單快節奏的旋律更有流量——低成本快製作的歌曲有更大收益——好的音樂人不出頭——華語樂壇備受質疑。
B站UP主“特別厲害的祈奕翔”只用了半小時的時間,創作了TMEA十大熱歌之一《踏山河》同款《踏黃沙》。他提到,曲子只是用萬能和絃套子“4536251”與“4536256”迴圈,再疊加鼓點、低音貝斯等簡單的節奏;在作詞時不考慮邏輯,用“風沙、懸崖、策馬”等古風感詞彙堆砌。最終這支影片播放量突破300萬,彈幕中全是“我悟了”。
不過,在現有的市場環境中,短影片神曲也有其難以取代的價值。
在與「真探」的交流中,曾經為《奇葩說》、《樂隊的夏天》等綜藝節目創作主題曲的作曲家、音樂製作人朱金泰認為,“短影片神曲”,幾乎就代表了這個時代的流行音樂。小旭音樂創始人盧小旭也表示,洗腦只是選擇歌曲的一方面因素,真正能夠登上音樂流媒體平臺榜單的歌曲,其內容一定是可以打動人心的。
換句話說,情緒上更加打動人心、製作上加速工業化/流程化從而降低成本,是神曲肉眼可見的優勢。
劣幣與良幣的角逐中,閒魚成了一些音樂人餵養夢想的渠道。在更多“底層”音樂人的眼中,雖然在閒魚上時常遇到奇葩的要求、被白嫖的風險,但這裡仍然是他們能夠解決溫飽且沒有負擔的唯一交易場所。談“拯救”華語樂壇還太遙遠,不過他們將這裡看作是音樂生涯的起點,將來一定會向更大的平臺躍遷。
“希望能在這裡多多武裝自己,以後能給華晨宇做歌。”孫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