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一名中年婦女風塵僕僕地來到中南海,她跟守衛的戰士說自己叫範桂霞,要見周總理。戰士見她一臉急切的樣子,就上報給了總理辦公室秘書長梁藹然。
梁藹然見到範桂霞,問她找周總理有什麼事。範桂霞說起自己和周總理的淵源,希望能給她一分鐘時間見周總理一面。
周總理聽說範桂霞找他,感到非常驚喜,可是他現在還有事情要忙,抽不開身。於是周總理便以鄧穎超的名義寫了一封邀請函,邀請範桂霞去他家裡做客。
範桂霞是何許人也?為何周總理這麼重視她的到訪?她跟周總理究竟又有什麼關係呢?事情還要從26年前說起。
一、周恩來病重
1927年,蔣介石和汪精衛先後撕毀國共合作,大肆迫害共產黨人。為抵制國民黨反動派的屠殺政策,表明共產黨將中國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中共中央任命周恩來為書記,前往南昌領導起義。
起義失敗後,為了儲存革命力量,周恩來率領部隊一路南下前往廣州。
然而到了潮汕地區,周恩來卻感染上了惡性瘧疾,連續多天高燒不退,這可愁壞了葉挺、聶榮臻等人。
他們這幾個久經沙場的大老爺們根本不懂怎麼照料病人,何況他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當地方言也聽不懂。眼看著周恩來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們只能乾著急。
潮汕地區黨組織負責人楊石魂聽說後,他和聶榮臻等人商議決定把周恩來轉移到香港養病。楊石魂馬上安排人找來一副擔架,把周恩來抬到陸豐甲子港,然後又找到一條小船,在海上漂泊兩天一夜才終於來到了香港。
到了香港,他們先去廣東省委在香港的聯絡點,把周恩來暫時安置好之後,楊石魂在油麻地廣東道租了一幢別墅。為了掩護周恩來的身份,他把周恩來偽裝成上海富商“李老闆”,自己扮作“李家二少爺”。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又有一個難題擺在眼前:找誰照顧周恩來呢?最好是個有護理經驗的女護士,還可以扮作周恩來的“夫人”,這樣就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了。
正在楊石魂為難之時,廣東省委秘書處秘書長沈寶同向他舉薦了一個人,此人便是開頭前來求見周恩來的婦女——範桂霞。
當時,範桂霞在香港接待站工作,別看她年輕,她已經獨立接待過李立三、董必武、瞿秋白等多位黨內重要領導人,工作經驗非常豐富。而且她還參加過醫療小組,有一定的護理經驗。
範桂霞還是個沒結婚的小姑娘,聽說要她扮成別人的“夫人”時,不由羞紅了臉。但這是黨組織交給她的任務,範桂霞二話不說,立刻跟著秘書處的同志前往油麻地別墅。
到了別墅,範桂霞便以“李夫人”的身份開始了工作。她把家裡的陳設全部打掃一遍,等廚工來了,作為別墅的“女主人”,她吩咐廚工燒水做飯,偽裝得看不出絲毫破綻。
黃昏的時候,門外一陣汽車鳴笛聲讓範桂霞立刻打起了精神,她要照顧的領導來了,只是不知道這位領導兼“丈夫”會是誰呢?
她急忙開啟大門,只見楊石魂背上馱著一個人,那人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絨氈帽,臉上還掛著一副墨鏡。範桂霞看不清他的面孔,但看他奄奄一息的樣子,範桂霞很是揪心。
楊石魂把周恩來背到臥室床上,跟隨的醫生囑咐範桂霞,每小時都要給病人探一次體溫,並且記錄在案。等他們出去之後,範桂霞來到床前,仔細地給病人蓋好被子。摘掉墨鏡之後,範桂霞大吃一驚:這不是周恩來嘛!
範桂霞曾經兩次見過周恩來,一次是在廣州的黨機關裡,她有幸聆聽到周恩來的講話;一次是跟男朋友去黃埔軍校參觀時,也遇見了路過的周恩來。
範桂霞深深意識到自己責任的重大,周恩來在群眾中的威望很高,她必須認真照顧周恩來,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不然她對不起黨以及全中國的百姓!
二、如師如兄
範桂霞謹遵醫囑,每小時都用手探一下週恩來的額頭,並且記錄下來是否發熱。
一連三天,周恩來依然昏迷不醒,範桂霞很是焦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她時刻守在周恩來床前,盼望著他早日甦醒。
終於,周恩來醒了,範桂霞高興得熱淚盈眶。周恩來看著眼前素不相識的範桂霞,忙問她是誰,自己在哪。
這時,隔壁的楊石魂聽到動靜之後也趕了過來,他激動地握住周恩來的手,跟他講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並向他隆重介紹了一連照顧他好幾天的範桂霞。
周恩來向範桂霞表達了感謝,範桂霞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在她看來,黨把照顧周恩來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她,這是她的榮幸。
為了給周恩來補充營養,範桂霞燉了雞湯。她端著雞湯要喂周恩來喝,周恩來不想麻煩人,執意要自己來。於是楊石魂和範桂霞把他從床上扶起,讓他斜靠著床頭慢慢喝。
當週恩來看到雞湯裡面有肉時,他馬上變得一臉嚴肅,把碗遞給範桂霞,說:
“反動派搞大屠殺,給我們黨造成了重大損失,組織上經費有限,你們還這麼浪費,給我燉雞吃,我怎麼吃得下去!”
範桂霞理直氣壯地安慰他:
“你現在是重病號,必須補充營養才能儘快康復,黨組織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想好得快點的話就把肉吃了!而且我是護士,在這裡你得聽我的!”
周恩來被範桂霞說得無言以對,只好聽她的話吃了雞肉,隨後再三囑咐她下次不能這麼浪費,要節約黨組織的每一分錢。
在範桂霞的精心照料下,只用了一個星期,周恩來便能下床走路了。黨組織為了讓周恩來把身體徹底養好,不准他外出,只讓在室內活動。範桂霞每天出門,從外邊給周恩來帶回報紙以及黨內檔案,讓他在家辦公。
閒暇之餘,他們也經常聊聊家常。有一回周恩來問範桂霞家裡的情況,範桂霞勾起回憶,不覺淚流滿面。
範桂霞出生在廣東省佛岡縣煙嶺樓下村,她曾經在中山大學附屬師範讀書,也當過紡織女工,在黨的感召下,她積極投身工人運動。後來她又參加了廣東新學生社、廣東婦女解放協會、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並且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由於範桂霞經常活躍在各大運動中,自然而然就成了反動派的眼中釘。“四一二”政變之後,反動派在夜裡包圍了她家。他們逮捕了在樓下的妹妹,範桂霞和父親在樓上聽到動靜,父親讓她趕快順著樓頂爬到鄰居家,藏在鄰居家的煙囪後面。
反動派找不到範桂霞,就逼問她的父親,父親堅持不肯說,他們把他打得口吐鮮血。反動派走後,範桂霞從樓頂下來,父親讓她趕快走,她還來不及檢視父親的傷情就匆匆踏上了逃亡之路。
範桂霞先是去了澳門,然後又來到香港尋找黨組織。等到安頓好之後,她打聽到父親在她離開的當晚就已經去世了,不能為父親守孝成了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周恩來聽到此不由溼了眼眶,同時他在心裡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要把這些反動派全部打敗,還老百姓一個太平的中國!
周恩來忍住悲痛,安慰她說:
“革命是有犧牲的,我們要堅強地活下去,和敵人鬥爭到底!”
周恩來又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範桂霞,他像老師又似兄長,教範桂霞怎麼面對生活,怎麼做鬥爭,以及如何對待朋友和敵人。
範桂霞聽得如痴如醉,在以後的很多年,她依然記得周恩來說過的這些話,這些話激勵著她的生活,讓她有勇氣面對一切困難!
三、假夫妻,真友誼
有一天,周恩來問範桂霞:
“你認識鄧穎超嗎?”
“鄧姐姐啊,我在廣州婦女解放會見過她,她待人可好了!”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
周恩來一臉焦急,範桂霞知道他是想念妻子了,於是安慰道:
“她在上海,你安心養病,不用擔心!”
周恩來又問範桂霞有沒有男朋友,範桂霞點了點頭,說她的男朋友是黃埔軍校的潘耀芳,也加入了共產黨,只是從“四一二”政變之後就失去了聯絡。
周恩來說:
“如果他是愛你的,以後一定會回來找你;如果他不來找你,你也就不必再愛他了!”
周恩來的這番話說到了範桂霞心坎裡,從失聯到現在,她一直擔心著男朋友的安危,經常偷偷掉眼淚。如今聽到周恩來的話,她知道了怎麼處理愛情,心胸也比以往開闊了很多。
除了在生活上的關懷,周恩來在工作上也給了範桂霞很多幫助。為了偽裝好“少奶奶”的身份,周恩來教她喝酒、跳舞等貴婦們常有的愛好,周恩來很嚴肅地對她說:
“桂霞同志,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是不應該有這些資產階級生活嗜好的,但在複雜的地下鬥爭中,應該什麼都懂。我們不是拿它來消遣,而是把它當做鬥爭的手段,這就是我們和資產階級的區別。”
範桂霞很認真地聆聽周恩來的教誨,在她眼裡,周恩來是個無所不會的“神”。能夠在周恩來身邊學習,是她一生都值得驕傲的事情。
十幾天之後,中共省委秘密召開會議,為廣州起義做準備。會議地點跟他們住的地方比較遠,路也不好走,範桂霞和楊石魂商量打算給周恩來僱一輛車,周恩來堅決不同意,經費能省就省。
周恩來身體還很虛弱,走上坡路很吃力,於是範桂霞挽著他,陪他一起去開會。範桂霞穿一身時髦的連衣裙,足蹬高跟鞋,臉上塗著胭脂水粉,儼然一副闊太太模樣,和周恩來走在一起並沒有引起敵人的懷疑。
會議接連開了好幾天,有時候周恩來實在走不動了,就扶著範桂霞的肩膀歇一會兒。因為他們裝扮的是富貴人家,礙於身份不能坐到路邊休息。每當這個時候範桂霞都很心疼,也暗暗欽佩周恩來頑強的毅力。
一個月之後,周恩來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組織指派他到上海進行工作。臨別之時,周恩來同範桂霞和楊石魂一一握手道別,感謝他們這些天的照顧。周恩來叮囑他們:
“你們要堅持鬥爭,迎接勝利,勝利一定會到來!”
範桂霞不覺流下了淚。周恩來就像她的老師一樣,又如同無話不談的朋友,這些天的相處讓她學到了很多。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周恩來到了上海以後,跟鄧穎超提起了在香港養病的情況,當聽說是範桂霞照顧他時,鄧穎超很是感動,她說:
“這次多虧了小范,但願哪天能見到她,我一定得好好感謝她。”
周恩來離開香港後不久,範桂霞等來了自己一直牽腸掛肚的男朋友潘耀芳。在組織的見證下,他們倆結為了夫妻,婚後他們繼續從事革命工作。隨著鬥爭越來越殘酷,黨組織遭到了敵人重大破壞。
為了保證組織的安全,所有聯絡都改為單線進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從1930年之後,範桂霞的聯絡人就再也沒有訊息了,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黨組織,無奈之下她只好和丈夫回到老家教書。
四、斯人離去
1949年10月1日,全國矚目的開國大典在天安門舉行。範桂霞在報紙上看到了周恩來的身影,她激動萬分。26年過去了,她多想再見周恩來一面,可是廣州和北京距離那麼遠,交通又不發達,她只能在心裡默默惦念著。
一直到四年後,範桂霞來北京看望兒子和兒媳,趁此機會她決定去見一見周恩來。
在去之前,她的內心也很糾結,一是怕別人覺得她是為了邀功,二是怕耽誤周恩來工作,畢竟他現在是國家總理,每天有很多事要忙。但她又很想和周恩來敘敘舊,再次聆聽到他的教誨。
思考再三,範桂霞鼓足勇氣去找周恩來。周恩來聽說是範桂霞找他之後,內心也很激動,但他還有事情要忙,抽不開身。於是便以鄧穎超的名義給她寫了一封邀請函,邀請她到家裡做客。
幾天後,範桂霞來到了中南海西花廳周總理家,周恩來和鄧穎超早已站在門口迎接。見了面,周恩來和鄧穎超都同她親切握手,把她請進屋裡。
周恩來詢問了她這些年的近況,聽了她的訴說之後,周恩來不由感慨道:
“日子過得真快啊!想不到你這個小女娃現在都做祖母了!對了,你丈夫是不是黃埔軍校那個?”
範桂霞點了點頭。
周恩來開心地笑了:
“我在香港時就對你說,如果他是愛你的,以後一定會回來找你。”
當晚,範桂霞留在總理家吃晚飯,飯桌上擺了三菜一湯:一盤北京烤鴨,一盤紅燒豆腐,一盤肉片炒青菜,一碗雞湯。
看著這碗雞湯,範桂霞的思緒又被拉回了26年前。那個時候周恩來就很節儉,即便是重病在身也不願浪費組織的一分錢。如今成了總理,他依舊過得這麼簡樸。
周恩來和鄧穎超一直給她夾菜,讓她多吃點,範桂霞很是感動。他們一直聊到晚上8點多,範桂霞才依依不捨地跟他們夫婦告別。
周恩來知道範桂霞離京的日期之後,提前給她買了一張回去的火車票,還讓自己的司機把她送到火車站。
這次相見讓範桂霞感慨頗多,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周恩來一點都沒有改變。他絲毫不擺架子,一心只撲在國家事業上。
1976年1月8日,偉大的人民總理周恩來逝世,一時間山河悲慟,舉國哀悼。
範桂霞聽到周恩來逝世的訊息後悲痛欲絕,在居委會召開的追悼會上她哭暈了過去。醒來後,她知道此刻最難受的是鄧穎超,於是她讓兒子給鄧穎超發了一封悼詩,鼓勵她振作起來。
1984年,範桂霞被兒子接到北京養老,鄧穎超知道後再次邀請她來家裡做客。
距離上次來總理家已經整整過去了31年,西花廳內海棠花依舊,只是不見了主人周恩來。
此時,兩個年過八旬的老人坐在海棠樹下,那如煙的往事又被她們重新提起。然而所有的往事都避不開周恩來,她們或笑或哀傷,在這個明媚的下午,她們坐在一起共同緬懷他。
臨別之時,鄧穎超送給範桂霞一個精緻的女式手提袋,並鄭重地對她說:
“謝謝你小范,感謝你為恩來做的一切!”
範桂霞淚如雨下,她所做的不過是每一箇中國人都該做的事情。
回去以後,範桂霞經常把手提袋帶在身邊,閒暇的時候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手提袋,以此來表達她對周恩來夫婦的無限想念。
在百姓們眼中,周恩來是人民的好總理;在外國人眼中,周恩來是叱吒風雲的外交官;然而在範桂霞眼中,周恩來是她的朋友,她的導師。
周恩來一生遇險無數,在緊要關頭,有的人為他犧牲,有的人把他當親人一樣照顧。正是他們這些人的無私付出,周恩來才能一次次化險為夷,他們都是歷史的功臣,應當被後世歌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