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澤生前口述 周易水整理
我出生於1933年,原來搞地質出身,上個世紀80年代,因改革開放促使中國旅遊產業興起,在運用地學為旅遊服務中,介入旅遊領域,共同建立了旅遊地學學科、推動了地學旅遊活動。既有個人的偶然因素,也有時代的必然因素。
2020疫情之後,中國經濟社會都會有很多新變化、新情況。結合新形勢,我想談談個人對於研學旅遊、地學旅遊、科學旅遊以及旅遊業疫後恢復的一些看法。
研學旅行:只會越來越重要,地學研學旅行將成為重要力量
我是1979年接觸研學旅行的,在國內算比較早的。當時還沒研學旅行的概念,也沒這種提法,但確實已在摸索了。
當時,我還在中國地質博物館任工程師,被北京市西城區少年宮聘為地質愛好小組輔導員。組員是四中、八中、師大附中等十多所中學高一二學生。任務是向他們講授地質知識,除室內上課外,還制訂研討課題,帶他們到室外實習。如去天安門廣場參觀,講解人民英雄紀念碑使用的花崗岩、金水橋的漢白玉(大理石)欄杆、人民大會堂的大理岩石柱、及廣場鋪地的各種變質岩石材。
不久,我感覺線路太單一,就根據北京的資源,策劃組織了一些線路。於是,帶著一批中學生去南口考察花崗岩侵入體,帶他們去房山考察漢白玉產地石窩村漢白玉採石場,增加他們的岩石學、地質學知識,讓他們寫學習心得,完成研討課題任務。
有一次,我帶著學生們去頤和園考察昆明湖、萬壽山,要求他們回去寫篇科普性質的小論文。結果有個學生寫了篇“昆明湖和萬壽山的由來”小論文,從地質角度解釋是真山真水。這篇小論文獲得了全國地質小論文賽一等獎,登在《北京日報》的副刊上。論文後來被當時的北京市副市長白介夫看到了,他說:我過去以為萬壽山是挖昆明湖的泥土堆起來的,現在才知道是真山真水呀,中學生給我上了一課。
80年代初,我在帶學生野外考察,向學生講解岩石學及山水由來的地質年知識時,每次都圍上來不少遊客,特別是由家長帶來的青少年遊人。我說這是給學生上野外實習課,你們還是聽導遊講吧。他們說:導遊編的神話傳說都是騙人的,老師你講的石頭種類、山水景物由來的知識,才是真正的科學道理,孩子們也能學到知識。這時,我才領悟到原來遊客也需要地質學知識,地質與旅遊是有關係的。這也是促使我走向旅遊之路的由頭。
當年,我們開展的青少年的研學旅行活動,積累了不少經驗,可惜沒有進行系統總結,國家對研學旅行也沒有進行規範化的要求。後來,有很多市場的力量開始鑽研研學旅行產品的開發和研學旅行資源的利用。
2016年教育部等11部門印發的《關於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確實開闢了新境界,研學旅行就此納入國家綜合實踐課程,甚至被一些省市的學校視為“必修課”。深入推進這種研究性學習和旅行體驗相結合的校外教育活動,讓2017年的研學旅行大放異彩,從組織上、內容上、方法上、具體考核要求上,把研學旅行落到實處。
有人跟我說,業界將2017年稱為“研學旅行元年”。那麼艱難的2020年,是研學旅行的哪種標誌性年份呢?如果研學旅行就僅僅跟隨旅遊業或者其他行業一起過了2020,就沒有吸取任何有價值的經驗和教訓。
我覺得研學旅行未來要更重視科學方向。從我的經歷到我國的地學景觀資源優勢,都使我對地學研學旅行前景看好。地學研學旅行就是以中小學在校學生為物件,依託地學自然景觀資源及其所包含的人文歷史景觀資源,建設地學研學旅行基地,打造一批研學精品線路、開發一批自然類、地理類、科技類、人文類、體驗類活動課程,促進青少年成為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有用人才。
研學人才的培養,放到任何階段都是有必要的。疫情之後,對質量的要求更不能放鬆,還要繼續加強研學旅行導師隊伍和素質建設,線上路產品上多做創新工作。一些高校或專業機構也需要開啟思路,與研學企業協同起來,共同開發多樣化、科技化、體驗化的研學產品體系。中國地質大學的逸夫博物館、南京師範大學的地理地質博物館等都有獨特的資源優勢,可以多做深入工作。
當然,2020年突發的冠狀肺炎疫情,對於研學旅行行業會產生較大影響,要做好心理準備,把困難想得再難點。但如果把眼光放得遠點,疫情之後,更需要加強對青少年的國情、鄉情教育、健康教育、科學教育、生態教育,研學旅行大有可為。地學研學旅行更加大有所為,我估計地學旅遊將佔整個研學旅行市場的三分之一以上,地學研學旅行將成為研學旅行的重要力量。
地學旅遊:一個正在全國全球興起的新型旅遊品種
日前,教育部公佈了2019年度普通高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東華理工大學申報的“旅遊地學與規劃工程”專業透過審批,成為獲教育部批准的首個旅遊地學本科專業。這是旅遊地學建設史上具有里程牌意義的大事。
旅遊地學是中國地學界,運用地球科學為旅遊業發展服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創立的一門科學。地學旅遊也是中國在1986年提出的在旅遊地學理論指導開展的一種旅遊活動。地學旅遊包括地質旅遊與地理旅遊的地球科學旅遊,是以地學景觀為載體,以其所承載的地球科學、歷史文化資訊為內涵,以寓教於遊、提高遊客科學素質、滿足遊客身心愉悅為宗旨,以觀光遊覽、研學旅行、科學考察、尋奇探險、養生康體、休閒娛樂為主要形式的益智、益身旅遊活動。
地學旅遊需要旅遊地學人才作支撐,從上世紀90年代起成都地質學院(現成都理工大學)開始培養旅遊地學碩士、博士;2015年起,中國地質大學(北京)、長安大學、東華理工大學、河北地質大學分別在地質學、旅遊管理學、地理學等專業下自主建立了“旅遊地學”本科教育專門化,但旅遊地學始終未正式進入教育部本科設定目錄。
近期,教育部批准建立“旅遊地學與規劃工程”本料專業,證明教育界認識到,開展地學旅遊急需旅遊地學人才,如今“旅遊地學”有了正式戶口,發展前景一片光明。旅遊地學與規劃工程專業是地質、地理、旅遊管理和規劃設計等多學科交叉融合的新工科專業,可為旅遊地學、旅遊管理教學及科學研究,旅遊資源調查、旅遊策劃與規劃設計、旅遊管理、導遊及導遊培訓,以及自然保護地體系生態保護、資源調查、規劃與管理等工作培養複合型工程技術人才。
一門學科的創立取決於社會需求,一個旅遊品種的創立和發展更取決於社會需求。旅遊地學曾因旅遊業迅猛發展而創立,地學旅遊的發展必將因社會需求而進一步發展壯大。
過去幾十年中,旅遊地學側重於從普及地球科學知識去研究,側重於從地質公園建設與管理角度研究,研究領域偏窄,學科體系不夠完善。今後,在研究方面要拓展到全部地學景觀,要加強地學文化、地學生態環境、地學美學、地學與構建以國家公園為主的自然保護地體系等研究,使旅遊地學成為指導國家公園體制建設、地學文化旅遊的完整體系。
當前,中國已經成功建立了世界級、國家級、省級地質公園體系,培育了一批旅遊地學文化村、旅遊地學文化特色小鎮、地學旅遊研學基地、地學文化創意產業園等科學旅遊新產品,打造了一批“地學旅遊精品線路”,為開展地學研學旅行、推進地學旅遊奠定了初步基礎。
隨著中國旅遊協會地學旅遊分會的建立,未來還會制定地學旅遊的相關國家標準,為地學旅遊資源調查、規劃、產品開發、人才培訓、提供指導。充分挖掘各地資源特色,開發一批能夠滿足旅遊者地學景觀觀賞、研學旅行、探奇旅遊、休閒娛樂、養生康體等多樣化需求的地學旅遊精品。全國基本形成種類多樣、層次有序、特色突出的地學旅遊產品體系,地學旅遊在發展壯大中。
疫後旅遊:別洩氣,求真務實深入開展工作
疫情之後,旅遊業的發展會經歷一段掙扎期,但從更長週期來看,我還是看好的,這符合經濟社會發展規律。
當年,我們這些搞地質礦業的,主要任務是為滿足人民物質文明需求服務。後來認識到地質還可以為滿足人民精神服務,與旅遊有關,就轉到旅遊行業裡。旅遊行業裡的人,更應有產業自信。事實上,隨著礦產勘查進入調整期,地礦行業正在轉型發展,而地學旅遊為行業轉型提供了一個重要路向。其實我很早就意識到這個方向的重要性,也相信地學旅遊有著寬廣的發展空間和更多的可能。
隨著我國人民科學素質的提高,現在的遊人中,特別是中青年人中,高中以上的遊人已佔相當大比例,大學以上程度的人每年也以千萬計向上增長。這些人已成遊客的主力,他們在遊山玩水過程中,想順便獲得更多科學知識的需求日益迫切。
五四以來,就提出了提高國民的科學素養,科學興國的方針。一百多年過去了,這個目標還需要繼續努力。
疫情之後,更需要求真務實精神,進一步推進科學與旅遊相結合的相關工作。
我再講個旅遊需要科學的故事。前些年,葫蘆島一個經營山水景區的老闆,因想提高景區品級,託人請我去諮詢(主要想把景區提升為省級,進一步提升為國家級地質公園)。我去後沒想到最迫切想見到我的竟是一群導遊,她們都是中學程度的農家女。她們說:“陳老師你可來了”。我感到很詫異。她們爭先恐後地說:“我們盼你來是想讓你給我們講點地質學知識。現在的遊客越來越不好伺候了,竟然都提些專業的問題,弄得我們下不了臺”;“問我們這裡的石頭叫什麼名字呀?我們以前都習慣講故事,一般就說爺爺爸爸用它們壘豬圈,壘牆都是叫石頭,石頭還有名嗎?遊客還問,你們這的石頭是水成岩還是火成岩?”;“我們這有石頭長得像柱子一樣,很好看。過去我們講,這是東海龍王的定海神針,或講是孫悟空的金箍棒,遊客聽得很高興。而現在,好點的遊客轉身看別的景去了。有些人則說你別瞎編了。還有客人還問我們這是什麼地貌?這些景點是什麼地質作用在什麼地質年代形成的……”
我聽了感到心裡很難受,因為地學界沒有做好科普工作呀。她們要我給她們講些地質基礎知識,以便加到講解詞中去。我照辦了。她們聽我講了些基本地學知識後,很高興地說,“這樣可以稍稍應付一下了”。
還有個例子,有一個旅遊院校畢業的公司經理,她帶上小兒子去黃山旅遊,因為小學課本上有黃山奇石一課,小孩要求去看看。但課本的內容,都是寫的傳說、神話,沒有一點科學啟發性內容。到景區後,導遊更是編傳說編神話,講不出這此奇石形成的科學道理,連黃山是花崗岩山都不講。她認為這對孩子的影響太不好了。她還告訴我,她看到一批年輕外國揹包客聚在一起用英語說,再不來了,回國後還要告訴同學不要來了。因為在中國景區既買不到導遊讀物,導遊講的都是中國的神話傳說,一點聽不懂,看不明白。這都說明中國旅遊產品必須提高科學含量。
2014年9月,我曾給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汪洋寫了封信——《關於旅遊業應重視科學知識傳播以提高國民科學素質的建議》,他很快批示給原國家旅遊局主要負責人。為了貫徹批示,原國家旅遊局決定委託中國地質科學院編制《全國地學旅遊發展綱要2015--2025》,我任編制組組長,很快完成了綱要送審稿,經過了多次審議,基本達到編制要求。後來因機構調整,《綱要》至今未能釋出,令人遺憾。但“科學旅遊”是關乎今後旅遊業發展方向的大事,我還是要堅持做下去的。有些事,有些工作,該做還是要繼續推進。
本次大疫情之後,旅遊業的生態會產生量質的變化。考慮到國際國內包括疫情在內的種種形勢發展,國內遊要放到更重要的位置,這個階段可能會比預想更長。但未來旅遊業從民間交流角度,可以協助推動疫情之後的國際關係進入更好的軌道。
疫情之後,康養旅遊會成為旅遊業的一個重要突破口。事實上,康養旅遊發展的一個高潮,就是在2003年非典疫情結束不久之後。如何打造高質量的康養產品,現在就要作好準備。除了人才準備外,區域品牌樹立、產品包裝設計、綜合環境評價等等工作,都要在修煉內功階段提上日程。在場所方面地質環境、生態環境優越的山野,溫泉度假將居前列,這就是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的好故事。
以山水洞峽資源為代表構成的景區,將成為當前階段遊客走進大自然、舒緩精神疲勞神經的重要去處。未來需要引入更多科學元素,實現產品升級,提高解說體系建設以及提導遊解說水平。這些景區完全可以考慮,邀請一些合適的地礦科技人員特別是那些身體尚健的離退休高階工程師,志願或有償擔任導遊解說。
疫情之後,旅遊業可能比其他行業遇到的困難更多,但是隻要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面沒有改變,旅遊業會就不要氣餒,痛苦也解決不了問題,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