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團結報-湘西網
溪口臺地現狀
裡耶古鎮鳥瞰
酉水晨曲
溪口臺地花海
文 山裡人 圖 胡榮春
一
溪口,是湘西酉水河與長潭河的交匯點。
長潭河發源於湘渝邊境的八面山腳,河水像山裡的一位毛手毛腳的小夥子,一路火燒火燎地從打虎峽谷流到月吾峽谷,就直奔裡耶這塊坪壩,一頭便撞進了酉水河的懷中。
此時,酉水河剛從渝東的石堤峽谷裡鑽出來,正在裡耶這塊坪壩中緩緩踱步。當長潭河愣頭愣腦地向酉水河撞來,酉水河猶如一位慈祥的母親,將長潭河摟住,攬入懷中,一同向遠方流去。
酉水,是古代南蠻的五溪之一,如今的中國地圖也未標註其名,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它的確太小太小了。但在南蠻之一的畢茲卡心中,酉水卻給本地人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它實在太偉大了。酉水河是畢茲卡的繁衍之地,生息之根。
由於酉水河的正面沖刷,長潭河的旁敲側擊,在裡耶的這塊坪壩裡便形成了溪口臺地。這塊臺地平坦舒展,又緊靠在八面山腳,土地肥沃而厚實。先前發展農業生產時,這裡種穀種豆,如今做起旅遊產業,這裡栽花栽樹。這塊肥沃而厚實的臺地,養育著一代又一代畢茲卡。
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就在溪口臺地發現了人類活動的遺蹟,並從中出土了大量的石斧、石錐、石網墜等文物,距今大約六千年時間,是酉水和沅水流域湖湘文明的重要標誌。
二
畢茲卡是土家族的自稱,意為本地人或網獵之人。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武陵山中、酉水流域,無處不留下了他們艱苦奮鬥的足跡,這溪口臺地就是其中之一。
溪口臺地依山傍水,土地肥沃而厚實,畢茲卡的祖先曾在這裡生活。由於地理位置的優越,他們生活其間,上山可以捕獵,下河可以網魚,臺地上還可以進行原始的農耕,其景憧憧,其樂融融。
在溪口臺地的附近,還有幾個畢茲卡語言的地名,非常有趣。一個叫“巖衝”,翻譯成漢語就是“山洞”的意思;一個叫“麥茶”,翻譯成漢語就是“開天”的意思;一個叫“裡耶”,翻譯成漢語就是“闢地”的意思。假若將這幾個地名關聯起來,人們就會得出這麼一則故事:遠古時代,畢茲卡的祖先在山洞裡生活,由於條件艱苦,他們便嚮往著一種新的生活環境。於是,他們結伴從山洞中走了出來,行走到開天的時候,也就是天亮了。他們便在溪口臺地定居下來,開始闢地種植,進入了原始的農耕時代。這,其實就是人類“開天闢地”的來歷。
當然,這也是人類從艱難的捕獵生活,邁入了農耕文明之地的一步。別小看這看似不經意的一步,人類卻整整走了百萬年。在五千年的人類文明歷史中,這一步是走得何等的遙遠而艱辛。
於是,每次當我行走在溪口臺地時,我的內心就充滿了夢幻和激動。大地對於人類來說,是平坦無邊的,任由人們去耕耘和馳騁。“非幡動,亦非風動,乃是心動。”溪口臺地在歷史中無數次的變動,我的心也在顫動!冥冥之中,我彷彿聽到了大地之語,聽到了一個世界之音。我彷彿在這塊平坦的溪口臺地上,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和來生。
風從溪口臺地吹過,我還聽到了滿耳的風聲、樹聲和時代之聲,聽到了酉水湯湯,長潭淙淙,這是溪口臺地開始了新一輪的孕育期。
三
畢茲卡被命名為土家族以來,人們關於土家族的起源,爭論得是不亦樂乎,有巴人後裔說,有濮人後裔說,有古越人後裔說,等等。其實,土家族人自稱畢茲卡,這畢茲卡就是本地人的意思。
當然,口說無憑,怎樣才能證實土家族人就是本地人?溪口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中就發現有人類活動,足以說明土家族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比這個後裔說那個後裔說要早了幾千年。
新石器時代,距今約一萬年到四千年左右,是農業和養畜業的萌芽階段,也是陶石、銅石並用時代。而這一時代還有了圖騰崇拜、血緣關係、原始的語言和歌舞等,母系社會也逐漸轉化為父系社會,特別是農耕和畜牧的出現,有了劃時代的意義。溪口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就處於這個年代,距今約六千年。在畢茲卡古老的梯瑪唱詞中,就有祖先“開天闢地”的描述,這是畢茲卡從洞穴生活走向農耕文明的開端。
風俗習慣,是認定一個民族的重要的標誌。在畢茲卡的風俗習慣中,最盛行、最信仰、最喜愛的是“梯瑪”日和“舍巴”日,用漢語講就是做土老司和跳擺手舞。凡是畢茲卡聚居的地方都曾有“土老司”活動並設有擺手堂。“梯瑪”是祭祖求子、驅瘟逐邪;“舍巴”是祭祖娛樂、歡慶豐年,兩者都有長篇唱詞敘述其族源、歷史。在這些唱詞中首先唱的是漲齊天大水,人類被淹沒,為了繁衍下去,在天神的幫助下,畢茲卡兄妹成親以及跋山涉水不斷遷徙的故事。裡耶的溪口臺地亦是畢茲卡祖先最早的居所,因位臨酉水河和長潭河的交匯處,不可能不遇到千百年一遇的大洪水,當洪水將他們的居所全部淹沒,他們便向山後退卻或作遷徙另找適合的居住場所。但在遷徙中,他們並沒有經過大江大河,而總是在酉水流域迴旋。這就再一次證明畢茲卡祖先是本地人。畢茲卡祖先世代在酉水流域的武陵山區建立了自己的地域和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文化,儘管巴濮楚等外來客家的進入和外來文化的影響,畢茲卡祖先並沒有失去自己的民族特點,而是頑強地保持了自己古老的語言和風俗習慣。
由於戰爭,畢茲卡祖先居住的地方一時被巴人征服,一時被濮人佔領,一時又被楚國統治,巴楚文化便滲進了畢茲卡中。之後,江西彭氏入主酉水,統治畢茲卡八百年。以致現今畢茲卡的文化中既有巴風楚韻也有漢民族的色彩,但不管怎樣,畢茲卡還是有自己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文化氛圍,並按照自己獨特的語言、風俗頑強地生存下來,一直沿襲至今。
上述的這些事例,無不反映了畢茲卡就是本地人,溪口臺地就是他們最早居住的廊場,更是他們繁衍生息的發源地。
四
我也是畢茲卡,我也是本地人。溪口臺地於本地人有過不少的期許和夢想。
那年,改革的春風吹進了酉水河畔的畢茲卡,土地分到了一家一戶,我家也在溪口臺地分得了六分地。別小看這六分地,它可養活四口人,夏秋種稻谷,冬春栽洋芋。當年,曾有人拿幾十畝山地,來交換這六分地,父母也沒同意。
分得溪口臺地那天,父親興奮得手舞足蹈,母親更是不停叨嘮:“這是命啊!這是根。”從此,父母將這塊地侍候得比撫養我們兩兄妹還用心。
每天天沒亮,父親就扛著鋤頭,母親就揹著背籠,一前一後地進了溪口臺地。他們幾乎一年四季都在地裡轉,翻土,犁地,播種,收割,到了吃飯時,常常是一身泥巴,一身汗水,才走進家門。
有年冬季,為了儘快排幹這六分地裡的水,儘早栽上冬洋芋,父親便使著勁一遍又一遍地松地。看著他那不厭其煩的勁頭,我笑他:“阿爸,您這是淘金?”“淘金?你以為只有金子值錢,土地就不值錢?”父親瞪了我一眼,接著說道:“這土不松,含了水,開春還會長洋芋?”父親的一席話,讓我啞口無言。
那時,我一點也不理解父親對土地的感情。只是想,那麼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松地,是不是多此一舉呢?但這話我只在心裡裝著,若講出來,一定會遭父親的責罵。
2002年,裡耶發掘了秦漢古城,出土了3.8萬枚秦簡,溪口臺地也入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範圍。據說,還規劃在溪口臺地修建新石器時代遺址廣場。政府徵收溪口臺地的土地時,母親和許多村民都不願意。可父親倒是爽快地在徵收文書上籤了字,帶頭將那六分地交給了國家。事後,我問父親:“您是怎麼想的?”他回答:“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比什麼都金貴,我那六分地算什麼。若真能將生態文化旅遊搞起來,我們不就端上了金飯碗。”真沒想到,略有點文化、年已七旬的父親還有這麼一個美好的願望。
如今,溪口臺地已然被抽水泵站和臨時停車場等基礎設施佔據。當然,基礎設施建設要做,也必須做,但文物之地更應保護,更應展示,因為我們只有牢牢地記住歷史,才能更好地把握未來!
(稿源:湘西網-團結報)
(作者:山裡人)
(編輯:孫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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