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先生的名篇《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讓世人知道了桑乾河——一條中國北方流量不大卻有著亞洲最古老文明的著名河流。近年,中國人民大學等單位在桑乾河畔吉家莊遺址的發掘,使得我們有機會揭開那裡4000年前的古老文明,陶窯、房址、墓葬、黑陶、骨器、卜骨等精彩的物質文化遺存正漸漸清晰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吉家莊遺址位於山西省大同市雲州區吉家莊村南約150米,在桑乾河南岸二級臺地上,南靠殿山,北依桑乾河。遺址東西長約750米,南北長約1250米,總面積約為93.75萬平方米,是新石器時代仰韶時期至龍山時期的文化遺存。文化層厚約0.3~2米,斷崖暴露多處灰坑、房址、陶窯等遺蹟。根據調查與發掘結果可知,吉家莊遺址範圍大,文化層堆積較厚,遺蹟現象與遺物數量多、種類豐富。
2018年8月起,中國人民大學與大同市考古研究所聯合對吉家莊連續進行了三次發掘,大量的陶器製品及陶窯的發現,為我們在吉家莊遺址開展實驗考古工作提供了基礎條件。
實驗考古是結合考古材料,透過重建實驗的方式,探索和解決考古學問題的一種研究方法。其旨在構建古代遺存與現代社會生活之間橋樑,透過分析研究考古遺蹟,設計實驗,將靜態的遺蹟現象轉化為動態的重建實驗,把人的個體感受等也納入考察物件,促進人們對考古遺存更好的思考與理解。如對史前遺址中房屋的實驗考古,透過重建史前房屋,探索史前時期建築房屋的材料選取、地基處理、築屋方式等,考察史前房屋的建造、使用和廢棄,將靜態的考古資料轉化為動態過程。
吉家莊遺址開展的實驗考古主要為陶器製作工藝重建和陶窯修築技術重建,在實驗過程中,注重將陶器製作和陶窯修築視為一個二元整體開展探索,具體工作如下。
吉家莊遺址的陶器製作工藝實驗考古
透過對陶器標本的研究,吉家莊遺址出土的陶器主要為灰陶和黑陶,有少量紅陶、白陶和彩陶。陶質方面,有夾砂陶和泥質陶兩類,其中黑陶多為紅胎黑皮陶(圖1),部分有新增羼和料的現象。製作工藝方面,觀察到有輪制和泥條盤築痕跡。
圖1 吉家莊遺址出土的紅胎黑皮陶
結合對出土標本的分析和新石器時代陶器生產常就近取土的特點,實驗選取了吉家莊遺址附近靠近古代河流的深層黃土作為陶胎用料。根據對陶片標本的觀察,推測紅胎黑皮陶的產生原因有二,一是可能在製作陶器的過程中新增鐵含量較高的羼和料,二是可能與陶窯的構造有關,受陶窯內部燃燒氛圍影響而形成。同時,考慮到在遺址附近進行的調查,發現有大量黑雲母(圖2)和赤鐵礦(圖3)。
圖2 黑雲母
圖3 赤鐵礦
所以在重建實驗時,選擇黑雲母和赤鐵礦作為羼和料,將其碾碎成粉末(圖4、圖5),新增入黃土胎體中,同時將遺址採集的粗沙和過濾得到的細沙也作為羼和料,參考吉家莊遺址出土的陶器型別,採用手製、輪制和泥條盤築的方法重建不同配方的陶器(表1)。
圖4 碾磨後的黑雲母粉末
圖5 碾磨後的赤鐵礦粉末
表1 重建的陶器
透過陶器製作工藝的重建,並將燒成陶器結果與出土陶器標本相比對,初步得到結論,吉家莊遺址的大件陶器多采用泥條盤築法或泥條盤築與輪製法相結合,小件器物多采用輪製法,部分器物採用手製法。陶器胎土以黃土為主,摻合料為黑雲母的可能性更大。實驗結果將進一步結合陶瓷巖相分析等科技考古方法,揭示新石器時代的吉家莊先民多樣化的製陶工藝。
吉家莊遺址的陶窯修築技術實驗考古
影響陶窯修築的主要因素有陶窯選址、窯爐結構等,對吉家莊遺址發現的陶窯進行測量與分析,發現吉家莊遺址的陶窯遺蹟多沿崖壁溝壑分佈,且地層中有包含大量木炭灰燼的灰黑色土。透過古環境分析,陶窯遺蹟集中的崖壁溝壑在史前時期為河流,陶窯沿河流兩岸分佈,這一點也符合陶窯選址的特點,離河流近,更便於使用水資源和交通運輸,而且河流沿岸的地下常具有質量上佳的陶土。
吉家莊遺址的陶窯大致可分為兩類,分別為豎穴窯和橫穴窯。透過對遺址的觀察,豎穴窯具有火塘、火道和窯室等作為一個陶窯的核心結構(圖6),但在火道中有紅燒土和方形石塊相間分佈的結構(圖7)。豎穴窯是否是一個燒造陶器的陶窯,亦或者是用於加工肉質食物的炮製窯,將透過實驗重建的方法進行探索。依據遺址地層關係,橫穴窯的出現要晚於豎穴窯,主要表現為兩種形式,一種為窯室面積較小、無陶箅、火道、火塘、球形頂結構的中小型窯(圖8),另一種為窯室面積較大、有陶箅、火道、火塘、球形頂結構的大型窯(圖9)。
圖6 豎穴窯遺蹟
圖7 豎穴窯內土石相間的柱形體
圖8 中小型橫穴窯遺蹟
圖9 大型橫穴窯的窯箅
吉家莊遺址的橫穴窯按照學界傳統,雖然稱為穴窯,但從遺蹟現象上看,是一種半地穴式的升焰窯。窯室、火道、火塘等主要結構都位於地下,但陶窯窯身有明顯的堆築加蓋痕跡,即窯身在半地穴的基礎上堆築成球形頂結構,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挖洞建穴以為窯(圖10)。
圖10 橫穴窯窯身殘留遺蹟
值得注意的是,中小型窯雖然沒有發現陶箅,但其火道呈類似“兆”字形分佈,在火道附近發現有大塊的紅燒土塊,推測其可能是用黃土做成方磚形,部分覆蓋在火道上,構建火眼,形成類似陶箅的結構(圖11)。在大型窯的窯室部分,發現有木柱外表塗抹較厚泥層的現象,推測其可能為支撐窯箅的窯柱,木柱主要起到塑形作用,在木柱外表塗抹黃土,形成土柱,當燒窯時火焰產生的高溫將木柱外表的黃土燒製成堅硬的紅燒土時,因木柱表面的黃土塗抹均勻,幾乎無裂隙,內部的木柱處於一個趨於無氧的環境,只會部分碳化,所以可以遺留至今。
圖11 中小型橫穴窯的窯室遺蹟
陶窯修築技術實驗考古的開展,首先是選取參照遺存,分別選擇了一座遺蹟現象清晰的豎穴窯(圖6)和橫穴窯(圖8),對其進行資料收集(圖12),並按照1:1的比例就地取土重建窯爐。在重建的豎穴窯和橫穴窯選址方面,也參考了考古遺蹟現象,選擇臨近吉家莊遺址的山谷底部的河床沿岸,豎穴窯呈南北向,橫穴窯呈東西向(圖13)。
圖12 測量陶窯遺蹟
圖13 遠眺重建的豎穴窯與橫穴窯
在重建豎穴窯的過程中(圖14、圖15),考慮到參照遺蹟中有紅燒土和石塊混雜壘砌的現象,推測其可能是窯柱的一種早期形式,所以在實驗中選取河床中大小相似的方形鵝卵石,一層鵝卵石上疊加一層捏製的黃泥磚,形成窯柱結構。在堆砌窯柱時,發現若是直接壘砌兩個石頭,石面之間不平且易滑動,新增黃泥磚後,完全消除了這個問題,黃泥磚具有很好的可塑性,也可幫助找平石頭之間的縫隙。同時,為了考察吉家莊遺址中大型橫穴窯中出現的木柱外糊黃泥的現象,在構建豎穴窯的過程中,也選取了一根木柱,並在其表面塗抹較厚的黃泥層,放在陶窯中,以做初步測試(圖16)。
圖14 用草拌泥製作的窯箅
圖15 用草拌泥製作的窯頂
圖16 重建的兩種窯
橫穴窯重建的主要工作為窯室、火道和火塘等的構建,在河床沿岸的臺地上,透過向下挖掘的方式,挖出窯室、火道和火塘的空間。在下挖窯室的過程中,提前做好設計,復原出參照遺蹟的“兆”字形火道(圖17),並選取一根短木柱,其外表採用泥條盤築的方式糊抹黃泥,構建出窯柱以做測試。
重建的豎穴窯經過燒窯實驗,透過調節窯室氣氛,可以生產燒成溫度較高的黑陶和紅陶,且可以多次使用生產陶器(圖18)。其中,重建豎穴窯生產的黑陶多為紅胎黑皮陶,對其進行觀察與分析,在宏觀和微觀層面,都與在吉家莊遺址發現的豎穴窯附近採集的紅胎黑皮陶相同(圖19、圖20)。陶窯內重建的土石窯柱經過窯內高溫燒製,黃泥磚被燒結成堅硬的紅燒土,將石塊牢牢地固定(圖21、圖22)。透過對窯爐的重建,可以初步得到結論,吉家莊遺址的豎穴窯是用於以生產黑陶(紅胎黑皮陶)為主的陶窯。陶窯內部的紅燒土與石塊壘砌物應是早期陶窯內窯柱的一種表現形式。
圖17 重建的火道
圖18 多次使用的豎穴窯窯室
圖19 重建豎穴窯燒製的紅胎黑皮陶
圖20 60倍鏡下紅胎黑皮陶橫截面,黑色部分為黑皮,紅色部分為紅胎。左側為重建豎穴窯燒製的紅胎黑皮陶的微觀圖,右側為吉家莊遺址中採集的紅胎黑皮陶的微觀圖
圖21 燃燒的豎穴窯窯室
圖22 燃燒後的土石窯柱
桑乾河畔的窯火,跨越數千年後再次燃起,為我們帶來了別樣的魅力與感動。目前,吉家莊遺址的實驗考古工作還在持續進行中,相關資訊將在系統整理與研究後進行釋出。特別感謝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崔劍鋒老師、中國人民大學吉家莊考古隊張文治老師等在實驗過程中的指導與幫助,感謝參與協助實驗開展的保定學院本科生張詩瑤、劉曼、薛妍、侯新琦,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梁坤,技工王世平、崔志海等。
吉家莊遺址實驗考古主要參與人員合影
(作者:唐邦城、王曉琨)
(作者單位:保定學院文物與博物館學院、中國人民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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