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唐澤其是貴州凱里人,他的一生堪稱傳奇。
1938年秋天,唐澤其正在家裡收稻子,政府到家裡抽丁打仗。原本抽中的人他的二哥,但二哥因為剛剛結婚不願意去當兵,就躲到了深山裡。沒有辦法,抽丁的人就把唐澤其頂了上去。唐澤其那年才16歲,他離開家鄉的時候是偷偷走的,母親並不知道。
新兵們被集中到貴陽集訓,唐澤其第一次離開家鄉,來到貴陽就水土不服生了病。同行中有一個老鄉叫王德超,一路上對他很照顧,讓他擺脫了病魔的糾纏,他也與王德超結識。在貴陽他們被編入傷兵收容所,成為了一名擔架兵。
1942年,中國成立遠征軍入緬甸作戰,收容所被編入遠征軍序列,隸屬於66軍第38師,師長是孫立人。3月16日,全軍進入緬甸臘戍。前線戰鬥異常激烈,部隊一直在打敗仗,傷兵非常多。傷兵都是透過火車運到後方醫院的,但從不講人道主義的日軍就專門盯著運送傷兵的列車轟炸。
有一次,整列火車都被日軍炸翻,車上幾百名傷兵和醫護人員全部被炸死。唐澤其和12個弟兄那天去得晚了沒有上車,否則也命喪日軍飛機之下了。日軍喪心病狂,就連傷兵也不放過,著實令人感到氣憤。
1942年5月,臘戍被日軍佔領,部隊原本要撤退到密支那,結果密支那也被日軍佔領了。為甩掉日軍的追擊,部隊不得不跟隨第五軍進入野人山。野人山橫亙在中、印、緬三國交界地帶,綿亙上千裡,原始森林密佈,山中野生動物極多,極為兇險。
在進入野人山時,在緬北一個大村落裡,全體官兵奉命毀掉了全部重武器,開始徒步進入原始森林。進入森林後,補給全部斷絕,生死各安天命。當時正值野人山的雨季,白天夜晚都下雨。部隊進入野人山後,很快就變成三三兩兩的小團隊行進。
由於裝備都毀掉了,在山中只能砍芭蕉葉擋雨,夜晚就砍點竹子和芭蕉葉搭棚子睡覺。有時候整個晚上都是瓢潑大雨,很多人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最好的避雨地方是巖洞,但必須驅趕了洞裡的動物才行。豹子和蟒蛇喜歡棲息在巖洞中,稍不注意就成了它們的美味。
最令人畏懼的是螞蟥,螞蟥不僅水裡有,樹上也有,特別是樹葉上非常多。在行軍時稍不注意,螞蟥就掉入了脖子裡,或者在走路時從褲腳裡鑽進去,人被叮咬的時候一點感覺都沒有,等到發現時它已經吸足了你的血。蚊子也是成群結隊,個頭有小手指那麼多大。
蚊子最可怕的是會傳染病毒,被叮咬後容易得病,荒山野嶺的沒有藥,沒有東西吃,基本上過不了死亡這一關。進入野人山數日後,糧食補給全部吃光,全軍只能吃芭蕉樹,喝山溝裡的水。當時全軍並未有過野外求生訓練,也未有過山地與叢林作戰訓練,很多官兵進入森林後飢不擇食,吃了有毒的野菜而喪身。
進入野人山第五天,唐澤其和弟兄們運氣比較好,他們打了一頭小野象,切割成小塊烤著吃,沒有鹽也沒有調味品,烤熟後就啃。當時為了活命,很多人再也顧不得會不會有寄生蟲,把這頭小象吃得連皮都不剩。後來食物越來越匱乏,就只能吃草根、樹皮。
越往深山走,死的人就越多。沿路上走一段路就會看到死人,他們有男有女,有些是剛參軍的學生兵,他們憧憬到軍隊裡保家衛國,卻不曾想還未真正上戰場殺敵,就死在了這深山老林裡。最恐怖的是,有些人死後屍體開始發脹腐爛,樹林中的蛇蟲鼠蟻蠶食其身,有的屍體被啃得只剩下半個軀殼,有人則露出了森森白骨,野人山如同人間煉獄,令人膽寒。
掉隊的人越來越多,掉隊後基本上就沒命了。三五成群地相互攙扶往前走,還能繼續堅持,一旦鬆懈下來想要休息,掉隊後基本上不是餓死就會迷路,生還的機會全無。唐澤其和幾個兄弟都是貴州山裡出來的,比其他地方入伍的人更能適應野人山的環境,但即使如此還是不斷有人倒下。
有一個叫魏老四的貴州老鄉,在路過一條十米寬的小溪時,全班人都過了,就他一個人落在了最後。到第二天也沒見他跟上,唐澤其和一個戰友回去尋找,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屍體被水衝到了石縫裡。唐澤其和戰友只能轉身就走,因為他們沒有力氣掩埋他的屍體,只能任其腐爛,順著溪水流淌到下游。
有一個娃娃兵是安順的,入伍時才14歲,全班兄弟對他很照顧,希望能把他帶出野人山。為避免他在晚上被凍死,唐澤其用破軍毯裹住他的身體,又抱著他睡覺給他溫暖。誰知第二天醒來後這孩子就不行了,他的嘴歪了,臉也變形了,他不是被凍死的,而是長期營養不良死的,唐澤其把他的遺體抱到河邊,挖了個小坑就把他埋了。
野人山中是有野人的,不過這些野人並非真正的野人,而是當地的土著。他們喜歡把動物的毛髮披在身上、戴在頭上,面板也顯得發黑發紅,加之不是很開化,所以被人們當成了野人。這些土著在進入野人山時能見到,越往深山裡走,這些土著就消失了,他們也不敢往深山裡去。
在穿越野人山的過程中,很多人晚上都是睡在死人堆裡。原先這些人還是活著的,可是睡了一晚上醒來後,周圍的人都死了。唐澤其所在的班有10來個弟兄,走到後面只剩下了他和王德超兩個人,王德超比他大四五歲,一路上對唐澤其很照顧,爬山的時候他拉著唐澤其上山,遇到河流的時候拉著他過河,成了真正的患難兄弟。可惜的是解放後,唐澤其專門去王德超的老家找他,但一點訊息也沒有,王德超應該是在東北戰死了。
在路上最慘的當屬那些女兵,她們大多在十七八歲,正是青春年少的年紀。進入野人山後,她們成為了最先倒下的一批人。有些人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有上吊自殺的,有返回山腳把自己賣給了當地土人為妻的。當時為了活命,很多人不得不做出了最不願意做出的決定。
在野人山中行走了幾個月後,唐澤其和王德超終於走出了野人山。抵達印度邊界後,開始有部隊前來接待,每個人下發一兩米,只准煮稀飯吃。可悲的是,有些人在吃飯時竟然吃太多撐死了,這就是餓到了極點釀出的悲劇。
到了八九月份的時候,唐澤其等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此人每個人都又髒又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骨瘦如柴,全身都是跳蚤。眾人相擁而泣,他們終於從死神手裡逃出來了,野人山的這段經歷真是比惡夢還可怕。
第五軍穿越野人山,完全是戰略失誤,僅軍部、軍直屬部隊和新編第22師,進入野人山時人數有1.5萬人,走出野人山時到達印度時只剩下了3000來人,損失極為慘重。而且軍部、直屬部隊是走在前面,他們吃光了前面的芭蕉樹、樹根和能打到的一切野物,後面的其他部隊情況更慘,死傷更為慘烈。
軍部有40名女兵進入野人山,出野人山時只有1人存活,這個女兵的名字叫李明華。如此低的存活率,真是令人觸目驚心。唐澤其所在的收容所有150人,活著走到印度的只有20人。遠征軍5萬人進入野人山,只有6000人活著出來,犧牲4萬多人,當初與其被動進山,不如與日軍正面一搏,也許還能從日軍正面突圍出去,至少也不會傷亡那麼多人。遠征軍穿越野人山,第五軍的決策失誤一直被後世詬病。
隨後,唐澤其跟隨部隊繼續作戰。日軍投降後,唐澤其在南京押解大屠殺劊子手谷壽夫上刑場,目睹了這個惡魔被打三槍斃命的下場。解放後,唐澤其被分配到郵電局工作,一直到退休。95歲時,唐澤其口述了這段歷史,記錄下了他在野人山目睹的悲慘一幕。唐澤其說,野人山的經歷讓他心痛了一輩子,尤其是那些兄弟姐妹們的慘狀,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八十年過去了,但歷史似乎並不遠,野人山這一段慘痛經歷,至今讀來依然令人痛心。銘記歷史不是記住悲痛,而是要記住一路走來的艱辛和不易,記住曾經有無數的、默默無聞的前輩,他們用犧牲換來了今天的幸福,他們也許是無名英雄,他們值得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