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春辭
前段時間,有個俄羅斯的B站使用者去世了,他叫巴甫洛夫的下酒菜。
而這個賬號的簡介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來自俄羅斯的巴甫洛夫大叔,美食和伏特加是他的最愛。”
他的影片主要內容也是如此,分享俄羅斯很平民的食物,肉串、醃魚、烤肉還有紅菜湯,更少不了戰鬥民族的經典大列巴。
他大多數時候不會說很多話,他只是分享他為何舉杯,然後就安安靜靜的喝酒吃菜。
總之,一張小桌,幾個小菜,一兩瓶酒,偶爾是啤酒,大多時候是伏特加,再加上這個話很少的俄羅斯大叔,就是這個賬號影片的主基調。
這位俄羅斯的朋友用簡潔的影片內容,在B站一年收穫了十萬左右的粉絲,這個體量真的不算大,但卻正如他的影片風格。
他只是告訴你,他今天準備吃什麼,喝什麼酒,然後把空間留給你。
這種安靜的風格註定是挑人的,需要熱鬧的觀眾不會來,所以來了一年巴甫洛夫在B站的播放量也並不高。
而關於巴甫洛夫大叔的情況,網上有使用者做了彙總,大叔那麼多次敬酒辭中說的最多是敬健康,這和他的身體狀況有關,他患有強直性脊柱炎。
迫於這個病症,他難以轉頭,飲酒時必須一飲而下,人送外號鐵脖子,他本人如此安靜也可能是這個原因。
這個安靜的鐵脖子也有開心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美酒。
但是,強直性脊柱炎本身是一種由於免疫系統缺陷導致的骨炎,為了治療巴甫洛夫必須長期接受免疫抑制治療,而這讓他成為新冠肺炎的高危人群,即使接種了疫苗風險仍比常人要高。
而巴甫洛夫的離世,也正是因為新冠肺炎。
B站為巴甫洛夫大叔將彈幕做了轉換功能,當用戶傳送“安息”、“一路走好”等彈幕時,中文彈幕都會被轉換成“Мир праху твоему”,即“願你安息”,也將大叔加入了紀念賬號的行列。
也有其他的B站俄羅斯UP主看到這個事情之後感受到了巨大的感動……
總之,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但是,關於紀念賬號這個事情,就算這個設計起源於國外的Facebook、推特等平臺,但在國內的推行,無論是B站還是抖音、網易雲等其他網路平臺,都曾經遭受過質疑。
尤其是之前B站UP主卡夫卡鬆餅君和虎子的後半生經歷了大量的網路暴力和營銷質疑之後,忽然離世,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反轉輿論。
而憤怒的眾人就調轉了槍口:“人活著你不管管網路暴力,死了之後還要被你營銷?”
鬆餅卡夫卡君
網路上對B站的指責
聽起來是不是有一些悲哀,紀念賬號設計的初衷絕對是一件善念的好事,是為離開的使用者留下一份記錄。
但它卻生在在網際網路這個萬物被明碼標價的時代,邏輯思考和真相被身份取代,一切吸睛的都可以是流量密碼,註定輿論纏身。
可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網際網路平臺對賬號的公共認知都是:賬號都屬於平臺,使用者只是租借賬號,在使用者死亡後賬號會被回收。
雖然賬戶內的資產可以用合理合法的方式進行轉移,但這樣的處理方式一點兒沒有人情味,也更沒有網際網路大廠的擔當。
真正有人情味的不是冷冰冰的條款,而是在在巴甫洛夫大叔去世影片發出之後,就有關注他的B站員工向領導提起方案,並且加急了紀念賬號的稽核和透過。
我願意誇讚推動這次紀念賬號的員工的努力,以及B站將祝福的文字換成俄語這樣的人文關懷,也想將這個影片分享給更多人來看,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安靜分享美酒美食的俄羅斯人曾在網路上與我們共同舉杯。
可在這樣山川異域,日月同天的感動背後,還有更加宏大的問題。
網際網路讓資訊傳輸效率達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博人眼球的方式早已不再侷限於實體,而可以是一種精神、一種概念。
我被抄襲了,我患上了抑鬱症,我得了癌症……
去網上搜這些內容,有無數利用人們同理心和善良影片博得關注的影片。
這些影片,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人們無從得知,只是在無數次那些利用同理心的影片被扒出來造假之後,人們的真心變成了一地的雞毛。
這些影片被戲稱為財富密碼,甚至還出現了嘲諷財富密碼的影片,無比魔幻。
而在這些話題之中,生死是最沉重的那個,尤其我們中國人把死看做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平時都不會主動的去討論它,更別提拿它來做營銷。
現在,在人離世之後,人們仍然舉辦各種儀式去祭奠離開的人。
人死之後,親人和朋友要送花圈,直系的親人更是要按輩分守靈堂,而每每守靈堂都要備好許多吃食,尤其是水果和堅果……
即便每次都會弄得小區甚至路面非常髒,可也鮮少有人會在當時去指責這種行為,都是在事後提出,畢竟人死為大。
可像是守靈堂這樣會帶來一些負面影響的習俗,在網際網路技術的衝擊下,幾代之後被淘汰呢?
那些山清水秀的公共墓地,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墳墓動輒五萬起價,賣到十萬二十萬都非常正常,而它們也和房屋一樣同樣有使用年限。
那麼……你會買墳墓嗎?
在過去的農村聚落時代,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祖墳,絕大多數人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出行數千公里只為一份工作,但技術進步和城市化卻分離人和土地的聯絡,公共墳墓也是因此需求而生。
被進一步分離除了人和土地的聯絡,還有人和人的聯絡,尤其是人和親人。
安靜的巴甫洛夫大叔,在他的影片中也有敬朋友,敬你們一類的說辭,也會對不能喝酒的未成年人說:“你們可以喝可樂的。”
而無數個走親民路線的探店分享、美食吃播、田園生活的國內影片播主裡,同樣也有“再苦再累,你也要好好吃飯”,“晚安”等等帶著關懷觀眾的詞彙。
那些或是光鮮亮麗或是田園牧歌或是美食美酒的影片內容滿足了螢幕前觀眾的精神需求,而這些含著關懷的詞彙又充實了觀眾的人文體驗,只需要手指頭劃一下螢幕,就能帶來遠比現實生活里老媽的嘮叨老爹的批評更豐富的網路快樂。
很多人都意識到了,自己的活法在網路時代改變了許多,但少有人意識到,自己的死法卻仍然還沒有改變,但關於死的精神訴求卻在網際網路的催生下不斷擴張,在這個層面上各大平臺紀念賬號的出現就是一種必然。
此前黑人抬棺為什麼中國能火,背後也是新世代的人們對於死的精神訴求的一種體現
現在,各大平臺大多還沒有開始去做紀念名單的公示和對外資訊公佈,因為平臺提供的服務觸及到死這麼嚴肅的事情的時候,往往會引來各種爭議。
我們瞭解到的情況,在B紀念賬號開通以來申請的人其實並不多,很多家屬並不知道有這麼一份電子遺產,而且需要申請和稽核,更多的都是朋友和愛人來為離世者來申請。
至少就B站非官方的紀念賬號資訊收集者收集到的資料,截止21年4月第一期名單,只有173名使用者申請了紀念賬號。
這些紀念賬號的申請者大多都不是親屬,而是網際網路上的朋友。
而這些紀念賬號,也有許多是存疑的,不能完全證明賬號擁有者已經離世。
仔細想一想,我們這一代如此割裂的傳統習俗,願意去守靈堂卻不喜歡那一地的瓜果殼,不一定會為墓地這樣的高額消費付款,我們還有什麼儀式能滿足我們對於死的精神訴求?
大衛·伊格曼說,人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不再呼吸,生物學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人們來到了他的葬禮,社會上不再有他的位置;
第三次死亡是最後一個記住他的人忘記了他,他徹底不復存在。
中國人的死,在傳統上追求落葉歸根,終究要回到久伴的土地,但網際網路卻能將第三次的死亡無限延後。
和你們分享一個我家的故事吧,平時我和母親還有外公外婆分開住,前段時間我的外公和外婆來到我住的房間,用很淡然的口氣跟我說,他們決定回老家住了,來成都住了4年還是覺得不如老家住得習慣。
“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我們就不會再過來了。等你結婚生孩子,或許我們會過來看看。”
外公說的很委婉,而我也很清楚與紅事對應的是白事,假如我不再主動回老家的話,這一面可能就是我見到外公外婆的最後一面。
而實際上,基於忙著工作和遊戲的生活,以及和老人截然不同的飲食習慣、作息習慣,我和他們的環境本就有如鴻溝相隔。即使他們在成都的住處距我只有20公里,我仍鮮少主動過去。
而當空間的跨度從20公里增大到260公里,居住環境從城市空間蹋縮到農村空間,似乎也並沒有產生什麼差別。我很清楚,我心底是不願意主動見他們的,因為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兩代人,即便如此,在聽到外公說這些之後我仍然會感到一絲寂寥。
我的外公不愛用智慧機,仍用小靈通型別的手機,我的外婆有健忘症並且晚上睡不著,白天嗜睡,她曾在小區裡丟過兩次,最後在夜裡被外公找到,我曾建議讓外公給外婆裝上能夠定位的東西,可外公不會用,外婆出門甚至不會帶包。
他們這些即將逝去的一代人,不會用新技術,網際網路上不會有人記得他們,他們長眠的農村面臨著青壯年人口出走打工不願意回來的空巢老人問題。
我們的父輩們,將會以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方式死去,我們既沒有用相同的方式活過,亦不能以相同的方式死去。
我們這一代人,和我有類似情況的人不勝列舉。
他們那一代人,或許是中國最後一代珍視血緣關係的人。
在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就將面對親情和友情被網際網路無限稀釋的時代,厭煩一個人遠比欣賞一個人來的迅速,慰藉精神的物件更換的週期從年月變成簡單地一個向上滑動,一個複雜的人格在機器眼裡只是一個畫像,幾組標籤,或是某個大數字的幾萬分之一。
在網際網路這一龐然大物沉重又不可阻擋的前進下,個人就像鴻毛般單薄,生髮與毀滅迎不來半點響動。
如果有一天我毀滅了,我的網際網路墓碑上會有與眾不同之處嗎?
賽博時代即將來臨,而你想好了讓誰來書寫你的網際網路墓誌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