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圖選自《您好,母親大人》劇照。
中年人的愛情,或者像老房子著火,無可救藥;或者像陰雨天的火堆,無聲寂滅。
最近上線的新劇《您好,母親大人》,董潔與男演員蘆芳生飾演一對中年情侶,讓我久久意難平。
丁碧雲,單親媽媽,離婚後一個人照顧兒子丁小軍。
梅眾,日企高管,被派到蘇北小城駐廠工作,喜歡上了女員工丁碧雲。
他們沒有荷爾蒙四濺的激情,而是細水長流的雋永。就連表白,都屬於上個世紀的婉轉:今晚的月色真美,風也溫柔。
沒錯,這是發生在1980年代的故事。起心動念,一顰一笑,都充滿“從前慢”的含蓄。
一起頂著風衣躲雨,並肩站在路邊看彩虹。
丁碧雲喜歡齊豫,梅眾就跑去用蹩腳的漢語跟店員買《橄欖樹》磁帶。梅眾藉口跟丁碧雲學中文,送她淺粉色絲巾,偷偷觀察她有沒有戴。聯歡會上唱起“冬天裡的一把火”,全場嗨翻,他的眼睛卻只盯著她一個人。
知冷熱,懂悲歡,梅眾簡直是太完美的存在。只有在他面前,丁碧雲才能暫時放下沉重的責任,感受生為女人的甜。
回日本前,梅眾正式求婚:丁小姐,我喜歡你很久了,也喜歡小軍,我們可不可以一起生活?
丁碧雲太渴望這句話了。但就在她帶著小軍從蘇北老家乘車去南京途中,小軍忽然喊肚子疼,還偷偷藏起了自己的出生證明。
小軍膽怯,他害怕遠離家鄉,更害怕媽媽有了梅叔叔之後對自己的愛會稀釋。
左邊是救贖,右邊是母職。丁碧雲從來不怕外界的流言蜚語,卻怕孩子受一丁點委屈。
她對電話另一頭的梅眾說,我們不能在一起。
表面雲淡風輕,內心已是驚雷滾過。從那之後,丁碧雲沒有愛過其他人,也沒有再婚。
珠玉在前,瓦石難當。
梅眾只是丁碧雲一場完美的夢,她幾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兒子身上。
這部戲的賣點之一是演員年齡,曾經的冷清秋也演媽了。董潔1980年生,尹昉1986年生,兩人相差6歲,演母子居然不算違和。董潔刻意扮老,面容憔悴,薄薄的身體像風裡的一枚枯樹葉。
丁碧雲年輕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她有妥協,肯付出,也自帶叛逆和鋒芒,至少在當時的年代背景下是的。
丁碧雲是小鎮女孩,家境不好,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夾在中間。人們說三個孩子的家庭里老二最悲哀,丁碧雲和傳統式姐姐一樣,成績優異,卻在恢復高考第一年就被父母要求輟學,供養弟弟讀書。
她有自己的主見,深諳女孩子要自己賺錢的道理,拜師學裁縫,衣服做得漂亮。
她不肯輕率嫁給家裡安排的相親物件,揹著父母悄悄和城西青年付強談起了戀愛。
付強苦苦追求丁碧雲,騎摩托載她兜風,花重金送她縫紉機。
丁碧雲並不是拜金女,但縫紉機這個禮物送到了心坎上——她喜歡縫紉,可父母不捨得給她買,她覺得這個年輕男人尊重她的職業追求。
母親不同意,覺得這個男人來路不正。丁碧雲索性偷了家裡的戶口本,飛奔出家門和付強領證,生米煮成熟飯。
新婚之夜,付強大醉,渣男本性露出尾巴尖。說,你一定要給我生個兒子,這樣才顯得我付強有本事。
丁碧雲有一切戀愛腦女孩的共性:察覺到不對味時,並沒有警惕,還自我催眠說只是想多了。
婚後她一邊在裁縫店工作,一邊照顧家和孩子,像極了今天忙碌的職業女性。但日子越過越失望,付強的本性暴露無餘,吃喝嫖賭,夜不歸宿,跟酒肉朋友爛醉、聚賭。丁小軍一點點大就模仿親爹的樣子喝了酒,丁碧雲氣得顧不上面子,掀翻了酒桌跟他大打出手。
家裡的吃穿,靠丁碧雲一個人苦苦支撐。她帶孩子回趟孃家,付強轉身就把小三領回了家。
丁碧雲執意離婚,淨身出戶,什麼東西都沒跟前夫搶——除了撫養權以及小軍的姓氏。
離婚後的丁碧雲,為了養活兒子,幾乎幹遍了所有工作。做過裁縫店店員,進過服裝廠當女工,擺過流動早餐車,苦練日語應聘外企電子廠,下班去剝小龍蝦,一斤掙一毛錢……
買五花肉給小軍補充營養,忍著攤主的白眼,只買半斤,不夠再添些豬油,熬一熬用來拌飯。
葷菜全部省給兒子吃,自己只吃米飯配榨菜,卻在碗底扒出兒子悄悄藏的一塊肉,頓時紅了眼睛,一半心酸一半欣慰。
加班到深夜,擔心兒子,騎車冒大雨趕回家,重重摔在地上。忍著疼一瘸一拐走回家,看到小軍出來接自己,母子倆緊緊抱住。
生活很苦,可是看著這小人兒一天天長大,心裡就有盼頭。
再窮再難,丁碧雲都是體面的。僅有的兩次歇斯底里,一次是離婚前,為了孩子喝酒的事掀翻桌子;一次是離婚後,湊不夠學費找前夫要錢,又被推搡出門,當街撕扯。
一個優雅女孩是隨時可以變成潑婦的——只要誰敢動她的孩子。
為了多掙一點錢,再累也不請假、不休息。為了孩子留在城裡上學四處求人,險些遭到猥瑣老同學欺負。
小軍讀書的費用湊不夠,幾乎絕望的時候,丁碧雲收到了梅眾從日本匯來的錢。不相見卻相念,雪中送炭的愛更讓人意難平。
為了保護兒子,丁碧雲犧牲的又何止是愛情。持續二十多年的過勞,把她的身體徹底拖垮。
丁小軍畢業後成為滬漂族,租住隔斷間,接連求職被拒絕,初入職場被各種打擊,忙得沒時間和女朋友約會。
直到拿到正式offer,眼看就能長期留在上海,也準備向女友求婚,卻突然接到親戚的電話——媽媽乳腺癌。
丁碧雲已經病了很久。她不願意成為兒子的拖累,瞞著不肯告訴他,直到拖無可拖。
人生一項遺憾就是,子女長大的速度追不上母親老去的速度。
丁碧雲的結局還沒有揭曉,追過的觀眾大多覺得這劇還真不錯,唯獨把罵聲砸向了主演董潔,認為她不配演一位好母親,理由無需多說。
捋一捋時間線,董潔和潘粵明的不堪往事已經過去8年了。很多親密關係中的撕扯,時隔多年,當事人已經“算了吧”,偏偏吃瓜群眾還是“放不下”。
把關注點緊盯在情史、黑料上,失去的價值實在太多。不該因為陳年的狗血,讓作品淹沒在口水中不被看見。
▲網友評論截圖
這部劇的剪輯很特別,好評差評都有。
三條線平行敘事:丁碧雲年輕時,丁小軍童年,母子倆現在。三組鏡頭切換、穿插,回憶與現實交織。
壞處是,對觀眾的靜氣要求苛刻,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時空轉場帶來的恍惚感、碎片感。
好處是,讓母子倆的人生相互映照,看到命運的因果、巧合,和時光的變遷。
概括這個故事的氣質,用一個詞:剋制。
如果刻意渲染,真實日子裡處處狗血四濺。丈夫出軌,離婚撕逼,原生家庭的委屈,兒子的衝突叛逆,前夫得知前妻有新男友大鬧單位的勁爆,中年人的情場走腎不走心……
劇情弱化了這些平常人的八卦,換做淡淡的、收斂的風格來講述。也就決定了,這部劇不可能成為爆款,卻一定能引起共鳴。
丁碧雲被買斷工齡、下崗、外企打工、自主創業開羊毛衫店,每一次轉折都是時代的片段,你能看見自己家庭走過的路、父母輩的影子。
這部劇改編自青年作家不良生(原名丁小軍)的《雲上:與母親的99件小事》。母親去世後,不良生在豆瓣上記錄她生前的點滴,越來越多網友追著催更,於是集結成書。
99件小事像拼圖碎片,拼湊出一個女人的一生。丁小軍的暖在於,丁碧雲在他眼裡不只是“媽媽”的工具化角色,而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女性,有悲歡可依,有脈絡可尋。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凝視,媽媽與爸爸的感情好壞,媽媽受過什麼樣的委屈,有過什麼樣的掙扎、不甘、夢想,看著一個小女孩如何變成白髮蒼蒼。
這是給另一個世界裡的丁碧雲女士最好的禮物吧。
丁小軍外婆有一段著名的碎碎念:
“女人就是命苦,不是為男人活著,就是為孩子活著,什麼時候也能為自己活著?”
因為這番臺詞,加上丁碧雲為養育兒子含辛茹苦的人物設定,就有網友吧唧一下蓋了章:太不大女主了,不符合現在姐姐的價值觀。
可是不要割斷時間去評判一件事啊。在50年、40年甚至30年前,女性的處境確實就是這樣。她們自我犧牲、困於家庭,不是不想尋找機會,而是提供給她們的機會就很少啊。
知乎上一位網友的例子是個佐證。她的高中語文老師生於1955年,在恢復高考第二年錄取到一所知名師範大學中文系,當時全班50人,只有10名女生。
權威資料稱,從1998年到2002年,高校女生數量增長了兩倍,比例也從38.31%增加到43.95%。“丁碧雲”們如果生在今天,很大機率上也壓根不會嫁給“付強”。
但單親媽媽的處境,總體依然讓人心疼。
在國內,單親媽媽有2000萬。其中喪偶佔比16.4%,離婚佔比67.3%。她們最迫切需要的一是法律援助,二是心理諮詢與輔導。
《十城市單親媽媽生活狀況及需求調研報告》顯示,單親媽媽家庭貧困化非常普遍。除了撫養費以外,包括所有收入在內,在2000元及以下的佔34.3%,2001~4000元的佔29.2%,4001~10000元的佔30.2%,其中較多為4001~6000元。
如果拿不到前夫的撫養費,生活在一線城市的單親媽媽裡至少有24.2%家庭處於低收入水平。
而月收入超過萬元的單親媽媽,僅能佔到6.2%。至於電視裡那些精英圈層的單親媽媽,更是鳳毛麟角。
單親媽媽不是少數、另類,她們只是比你我站在更艱難和泥濘之地的,一群了不起的姑娘。
不是每個丁碧雲都有梅先生,但她們值得多一些愛和看見。
來聊聊
你身邊有“丁碧雲”嗎?
參考資料:
《十城市單親媽媽生活狀況及需求調研報告》 唯品會&中國婚姻家庭研究會 2019年
紫宸,靈魂有香氣的女子簽約作者。資深編輯、媒體評論員,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新榜原創top20作者,深度研究中國女性情感和社會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