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次聽到“雨燕回正陽”這首歌,都會勾起我兒時的回憶。
正陽門樓在夕陽的照耀下如此的美麗,一群小燕子圍繞在樓旁飛舞著。一群熱愛養鴿子的大人們,總是會自發的聚到這裡來放鴿子。他們在每隻鴿子的腿上掛一個牌子,哪個鴿子先飛回家來,就能贏得獎勵。
國祥叔就是一個放鴿子的行家,他每天早上都放鴿子出門,下午四點多鐘他會站在平房的屋頂上,手中大旗一揮,所有鴿子都會飛回家來。
一早國祥叔就在城門上將鴿子放飛了。下午四點鐘他站在自己家平房屋頂上,大旗一揮,不一會兒就飛回了2、3只,再過了一會兒都陸陸續續飛了回來。一共12只,一隻也沒掉隊。
國祥叔贏了,他贏了10斤的小米,四嬸用這些小米做了一鍋小米麵窩頭,分給左鄰右舍。院子裡的人們邊吃著窩頭,邊誇國祥叔有本事,放鴿子玩兒就能掙回窩頭吃。
說著聽來,這話是個玩笑,但是後來國祥叔真的把放鴿子這個愛好,當成了自己的事業,越做越大。
正陽門是一圈甕城連線著箭樓,城樓,東、西閘樓“四門”。四個城門皆下有城臺,上有門樓。那時的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新鮮玩具,只得在飯後與小夥伴一起成群結隊的在門樓下玩耍:跳皮筋、滾鐵環、扔沙包、捉迷藏。那群頑皮的孩子們還會躲到城門樓上去,讓大人們找的好是辛苦。
淘氣的男孩子們,躲在黑漆漆的門洞旁假裝妖怪捉弄我們。嚇得我們幾個女生抱在一起,不敢靠近。
城牆邊上,總會有個5、6歲大的孩子,看著我們遊戲。他髒兮兮的,在地上鋪個草蓆要飯。每次我們在這裡玩兒時,都能看見他。
頑皮的小男孩們總是愛欺負他,罵他是沒人要的壞孩子。不是給他壞了的東西吃,就是編個繞口令侮辱他:髒小孩兒,壞小孩,沒人要的野小孩~
每次看見他們這樣,我就會把爺爺叫來把他們趕走。爺爺大嗓門一吼:“嘿,幹嘛呢?誰家的野小子,走走走”。他們全都被嚇跑了。
我將自己最愛吃的棒棒糖,分享給他。
我說給,這個可好吃了,你嚐嚐。
小會子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什麼也不要。
我將手裡的棒棒糖開啟塞進了嘴裡,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個蘋果味兒的塞給了小會子,就跑走了。
小會子學著我的樣子,將皮撕開。用舌頭舔了舔,好甜呀!他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一來二去,慢慢地,我和小會子成為了要好的朋友。聽小會子說:他爹媽走的時候將他放在這門樓邊上,告訴他會回來接他。可是,他等了2年多,也沒有見他爸媽再回來找他。
看小會子這麼可憐,我請求家人把他收留,在我再三的懇求下,爺爺答應了。我把小會子帶回了家,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在炎熱的夏天,我們拿著網一起去護城河邊逮蜻蜓。要下雨前,它們總是會飛得很低、很低,總讓矮小的我有種錯覺——跳一跳就能逮到了。它是那麼的頑皮,好像在跟我逗著玩兒一樣,飛得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小會子可是個逮蜻蜓的高手。他會用廢布條和絲襪做成一個可以掄起來的球,用它將蜻蜓吸引過來。然後,用網一扣就能逮到好多的蜻蜓。我們用線繩將蜻蜓栓起,倆人追逐、嬉戲,玩兒得很是開心。
有時,我們還會偷偷爬到人家院外的矮牆上去夠桑葚吃。有一次,被人家發現。院內大嬸叫道:“誰家的野貓跑房上偷吃東西”。說著拾起地上一小塊兒磚頭向著我們砸來。我們差點被砸破了腦袋。爺爺再也不讓我和小會子一起出去玩兒了,把他送進了學校。
2
正陽門下衚衕裡,永遠都是那麼的熱鬧。大宅院裡的老街坊們在一起,猶如一家人那麼親密。
磨剪子嘞,鏘菜刀~
隨著遠處傳來的一聲吆喝聲,大人們紛紛嚷嚷地:“李大嬸兒”磨菜刀的來了,您給我,我幫您磨去~
四兒媽拿著3、4把的刀往衚衕口走去。
說到四兒媽,可是一個能張羅事兒的人,這衚衕裡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也是個熱心腸。
要問大家為什麼都叫她四兒媽,那是因為她生了四個孩子,老人們記不住她的名,就隨著孩子這麼叫了。
呦,四兒媽你這是幹嘛去呀?
“馬姨”您回來了,孫女兒呢?怎麼沒跟著回來呀。
這不她媽帶著回姥姥家了嗎,一年也不回去一趟。多讓他們在那邊住上幾天。
說來,這四合院裡的人這對話還真是有趣兒,倆人兒這聊的就沒在同一頻道上,想哪兒說哪兒,這掃盲班看來還是底辦。居委會主任在一旁看著,想著。
正在這時,四兒從後面竄了出來,拿了街道主任手裡的糖葫蘆就跑。還沒等主任回過神來,人早就和一群野小子跑的沒影了。
主任邊氣,邊罵著:“你們這群混小子,別讓我逮到,逮到打斷你那狗腿。”
在一旁的二爺附和:“得了您,別費那勁兒了,一個院兒的孩子,跟自己孩子似的,跟他們生什麼氣”。
隨後,居委會主任回應了一句:“得嘞”。給二爺請了個安就急忙走了。
二爺是大宅院裡最講究的,也是最疼愛孩子的。雖一輩子沒結婚,但他很愛孩子。他家的院子很大,還有一顆大棗樹,在8~10月棗樹成熟的時候,將會吸引很多的孩子們來這裡玩耍,當然我也不例外。因為,這裡的棗是最甜的,來二爺家還會有大白兔奶糖和酸三色吃,那可是我的最愛!
說到酸三色,還有一段兒很有趣的小故事。那是一年的冬天,貪吃的我在路邊偷偷的買了一串糖葫蘆。吃後,晚上睡覺前就開始又拉又吐,媽媽急忙帶我去了醫院,檢查出急性腸胃炎,不愛吃藥的我,可急壞了疼我的爺爺。他用盡一切辦法哄我,都沒有效果。
爺爺看我不吃藥,肚子疼的樣子。心疼的守在我的床邊。將手放在嘴邊,哈上兩口熱氣兒放在我的肚臍上。爺爺告訴我:“這是仙氣兒,一會兒肚子就不疼了”。這事兒說來也怪,爺爺給我揉上那麼一會兒還真的不疼了,很快我就睡著了~
爺爺對我的母親說:“妞媽,孩子不吃藥可不行,你看著她,我去稻香村給她買幾塊糖去,興許能管用。”說完,爺爺推著他那大28飛哥兒腳踏車就走了。
我醒來,爺爺帶來了大白兔、花生糖還有我喜愛的黃桃罐頭。可我看著一點胃口也沒有,喝了兩口罐頭湯就又開始吐了。
爺爺將藥碾碎放在化開的糖水裡,餵給我吃。吃著這個難吃的東西,讓我想起了二爺給我的酸三色,三種顏色,三種不同的口味,我回味著,哭著跟爺爺要糖吃。
後來,聽爺爺給我講小時候故事的時候才知道。那時爺爺並不知道我說的這個三色糖,到底是什麼。他跑遍了所有家附近的小賣鋪都沒有買到我說的三個顏色的糖。
爺爺騎著腳踏車繞了半個北京城,最後在牛街商店買到了,才知道這糖不叫“三色糖”而叫“酸三色”~
每次聽爺爺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都心裡暖暖的,不由得會輕輕依靠在爺爺的肩膀上,摸著他脖子上的喉結,靜靜地聽著他把故事講完。
我家祖籍是河北保定人,家裡就爺爺一個獨生子。奶奶18歲就嫁到了我家,照顧爺爺和太爺。別看我爺爺、奶奶年紀不大,但是很是聰明能幹,太爺教他們磨豆腐的本領,一學就會。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豆腐。勤勞的他們,靠著自己的雙手,將日子過的越來越好。雖辛苦,但是很快樂。
不久,奶奶就懷孕了,一下家裡又添了兩個吃飯的,光靠磨豆腐掙不了幾個錢。再加上,太爺染上了吸大煙的惡習。孩子生病,太爺也不給錢看病。
聽奶奶說,我大伯都已經四歲了,就因為太爺不給錢看病,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大伯死了。奶奶到現在都不會忘卻這個痛心的事兒,每次給我講這些的時候都會留下淚水。
為了養家餬口,爺爺一個人來到北京。在車站抗大包,在煤廠推煤礦,什麼活兒都幹。
聽爺爺說,那時每天要扛夠100袋貨才給糧食吃,要不就會捱打。爺爺每天都努力的幹活兒,因為要掙糧食貼補家。有時,爺爺寧可自己餓一頓,也要把糧食帶到家裡去,給孩子和老人。
為了撐起這個家,爺爺吃盡了苦,受盡了罪,才努力得來了在北平這個安穩的家。正因為這樣,他不願我們再像他以前那樣辛苦,總是告訴我們要好好學習。
3
掃盲班終於開課了,爺爺第一個報了名。他說他最羨慕的就是有文化的人,他要學習識字,那樣他就可以自己讀報紙,寫自己的名字啦~
可是,大宅院裡有爺爺這樣想法的人並不多。他們說:“活了大半輩子了,還學什麼?”有的說:“學這個有什麼用,腦子不好使了,不學” 還有的說:“我還底在家給兒子、孫子做飯呢”大家眾說紛紜,各有各的想法。但是,誰的想法也左右不了爺爺要學習識字的決心。
每天晚上,爺爺下班回來後,安頓好家裡的一切,就拿著小本去居委會了。我總是會偷偷的跟在後面,悄悄趴在門口看爺爺學習。
來學習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冷冷清清的。可居委會主任講起課來確是熱火朝天,繪聲繪色。
我喜歡他講的一個個的小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部落互相仇視,一場大戰後,只有2個人站了起來。他們互相看著,準備最後一搏。然而這時野獸出現了,不同物種的出現,必然促成同一物種的聯合,即使仇深似海。於是兩個人背靠背互相依存,互相防守,於是捱過了危機。樸實的人們懂了一個道理,背靠背的力量是成為人這個物種的必要。於是,古老的部落以背靠背的方式來詮釋“人”這個物種。
每次聽完一個小故事後,我都會學著居委會主任的樣子,將故事講給我的小夥伴們。慢慢地,他們也喜歡上聽故事了。
每天晚上,吃完晚飯後,他們都會瞞著自己家的大人,偷偷的和我一起去“掃盲班”。
隊伍壯大了,居委會主任講得更帶勁兒了。他從原始部落講到唐代李白,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故事講也講不完。
時間雖不長,但是我們已經認識了很多的漢字。我們將這些字寫在紙上拍著玩兒,誰翻認的字多就能贏得一個玻璃珠。
小會子畢竟上了學,他認識的字就是比我們多。每次他都能得到很多玻璃球,他會將最大的一個給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時,我翻過來的字不認識,他就會在一旁做動作提醒我,一會兒揮動手臂擺動,一會兒轉圈踢腿,一會兒又做鬼臉的,我不但猜不出來,還被他逗的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每次,他都會被我氣得火冒三丈說:“以後,你自己贏玻璃球,我再也不給你了。”但是,我知道,他只是說說氣話,不會真的這樣對我的。因為,我們是永遠的鐵哥們~
又是一年的春天,滿院的春色生機勃勃,讓人有著對新生活的嚮往和憧憬。讓人開心的是,我也可以走進學校的大門和小會子一起去讀書了。媽媽給我縫製了一個綠色揹包,做了一雙花布鞋,一件碎花襯衫,扎著兩個帶著紅絲帶的小辮,很是惹人喜愛。
但,讓人傷心的是媽媽告訴我:有人願意收留小會子。他要離開這個家,跟著他的養父母到上海去生活。
我哭的死去活來,堅決不同意父母的這個決定。為了能把小會子留下,我每天絕食,不去上學,天天在家看守著他。
媽媽告訴我:“領養小會子的人是她的同事,嫁給了一個上海的男人。因為身體不好,沒辦法生育。所以一直想收養一個孩子,跟著男人到上海去過安穩的生活。小會子一定不會受委屈,會擁有一個更快樂、幸福的家庭。”
媽媽還說:“我家也不是很賦予,小會子在我家吃的都是大人的糧票節省下來的糧食,爸爸每天在外工作也很辛苦,再總吃不飽飯,身體也會慢慢垮掉的。”
我哭著抱著媽媽,大叫著:我只是個孩子,聽不懂您說的這些,我只要小會子能陪在我身邊。我不想有人再欺負他,不想他再沒有父母,一個人流落街頭。我不要!
聽了我的一番話,也許媽媽心軟了。暫時答應我,不讓小會子離開。但是,好景不長,爸爸在工地工作,一不小心摔斷了腿。不能上班的父親,看病、在家養傷,花費了家裡大半年的積蓄。
小會子,偷偷的找到我的媽媽跟她說:願意跟養母一起去上海生活,為家裡減輕負擔。他還不要媽媽告訴我。
第二天一早,小會子幫我背上書包,不住的叮囑我,一個人晚上不要太晚回家;不要總吃涼冰棒;跟小夥伴玩兒,不要總欺負人家,跟別人槓著來。說得我雲裡霧裡的,哪知道他今天就要離開。
他把我送進學校。隨後,偷偷的跑回了家。就這樣跟著他養父母一起,坐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車。
晚上,放學回來的我,知道了這個訊息後,悶悶不樂,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欺騙我。我們是朋友呀,有什麼話不能跟我當面說清楚再走呢。我永遠不能原諒他,他欺騙了我。我傷心的躲在被窩兒裡哭著。
一個月後,我第一次收到小會子從上海寄來的信。也許是時間的淡漠,也許是因為真心的想念,我連忙拆開了信封。
從裡面掉出了一張小會子和養父母在上海的照片。看著他高高的個子;一身洋服帥氣的樣兒;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比以前更加燦爛;看著愛他的父母守護在他的身邊。我開心了許多,也許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也許是我多慮了。
不過,當時的我只是怕他們的養父母也跟小會子的親生父母一樣會欺騙他。怕他再受委屈和痛苦。現在,看著這一切,我很是為他開心。他終於有了自己幸福的家,有了屬於他的新生活。
現在的我們都已經長大,衚衕好像變得更短、更窄了,衚衕裡的牆也一下子變矮了。衚衕裡的人們死的死,走的走,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衚衕裡彷彿多了一份寂靜,少了一份歡樂。
衚衕裡的生活永遠是我們最美好的回憶。小會子告訴我,在他心裡,外面的世界是南山之南的遠方,回來的世界是一條衚衕,一條他深深依戀的衚衕。回憶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但衚衕往事永遠是幸福的,難以忘懷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