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做皇帝是不是一件頂快活的事情?”宋華音坐在書房裡,相當不威嚴的把腳搭在書桌上,漫不經心的撥弄著一旁的書卷,忽然冒出了這麼句話。
一旁新來的小太監愣了幾愣,一時摸不清這年輕的女君主是不是在同自己說話,半晌小心翼翼的答:“那是自然的,這天下都是皇上的。”
宋華音撇了撇嘴:“朕看這天下像是丞相大人許斯胥的。”
小太監哆嗦了一下,不敢吭聲了。
皇上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可這丞相大人許斯胥的職務是皇帝的爹給安排的,後臺也相當硬,所以不如保持沉默。
好在皇上似乎只是在隨口問詢,並不怎麼想聽回應的樣子,只顧著自己生氣去了。
皇帝的爹以前自然也是皇帝,丞相的爹以前是做什麼的宋華音並不清楚,只是想來約莫也同這丞相一樣討人嫌吧。
宋華音擰著秀氣的眉毛盯著丞相大人奏摺最後的那句“皇上近來食慾不振,微臣甚是心憂,望陛下保重龍體”。
這丞相到底是太神通廣大還是太閒,連朕最近幾天少吃了半碗飯都知道。
說起來這許斯胥也實在太煩人,連她批閱奏摺時寫的回覆字跡太草都要說上一說,管的不能再寬了。最可氣的是這傢伙在自己還是儲君的時候就在身邊整日板著臉說教,明明只比她大上兩歲卻好似老夫子一般,攪得宋華音從皇室小花朵時期就怵著他,直到後來登基,明明已經是神氣的不得了的角色了,可還是留有陰影,每次私底下挨訓都蔫巴巴的找不出話反駁,有時候想辯解兩句還會結巴。
簡直丟人!
2.
不過雖說女帝對丞相藏了滿腹怨言,可這朝中上上下下卻是對這位年輕有為的丞相相當服氣的。
只不過這份服氣是源自敬還是畏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這朝堂上下,多是些俗人!
可是……可是自己的妹妹怎麼也會跟那些俗人一個眼光?!
剛下朝的宋華音黑著臉站在一母同胞的妹妹身後,後者毫無覺察,拎著裙角毫無形象的趴在牆邊,喜滋滋的看著下朝後陸陸續續走過的大臣們,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渾身上下泛著怒火的阿姐。
宋華音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許斯胥正跟著前幾日剛凱旋歸朝的祁小將軍一同走著,期間二人不知道說到了些什麼有趣的事兒,還難得的勾了勾唇角,並不強烈的陽光灑在對方如玉的面龐上,確實顯得有那麼一點兒……英俊。
宋華音低咳一聲聊作提醒,小公主不耐煩的把右手往後擺了擺小聲訓了一句:“別出聲!”宋華音的臉更黑了,湊到她耳邊咬牙切齒的問:“好看嗎?”
宋華音實在沒忍住出了聲,小公主依舊是頭也不回:“廢話!不好看本公主能擱這兒守這麼久?”
話一說完她總算察覺出了絲不對勁兒,迅速一回頭,就看到自家皇姐正板著臉瞪著自己。
小公主縮了縮脖子,閉了嘴老老實實的站直了。
“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宋華音恨鐵不成鋼的開口批評:“不說你的身份,你好歹是個姑娘家,懂不懂什麼叫矜持?”
“姑娘家怎麼了……”小公主不服氣小聲嘀咕:“我宮裡的丫鬟們還經常踩著點兒結伴來看許大人呢……”
許大人!朕就知道是許大人!
宋華音更生氣了。
小公主沒發現皇姐又黑了一層的臉,繼續沒眼力見兒的開口:“說起來還不是怪你,你都知道我天天來蹲點了,還不麻溜兒的給我賜個婚什麼的!”
賜……賜婚?
宋華音傻了。
3.
小公主一向無敵的撒嬌耍賴殺手鐧這回沒用上。
因為她的皇姐聽她說完“賜婚”兩個字之後就皺著眉毛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連讓她表達一下少女愁緒的機會都沒給,實在是有點兒反常。
女帝大人的隨身太監也看出了主子今天下朝後心情有點兒不美麗,立在一邊安安靜靜的不出聲。
這種相當有些不自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傍晚的時候許斯胥進宮。
丞相大人一年到頭除了上朝外出現在宮裡的次數太頻繁,小太監依慣例識時務的出門候著。
許斯胥公事公辦的說完前陣子去往北邊賑災的總結後,才發現對面的人壓根兒沒在聽。
“陛下?”
“……”宋華音託著腮神遊完全沒反應。
“陛下。”許丞相又耐著性子叫了一聲。
“啊?”宋華音回過神,見丞相大人目光沉靜如水的盯著自己,心虛的咳了兩聲:“你繼續說,朕在聽呢,朕在思考。”
“臣已經說完了。”許斯胥好脾氣的答。
“……”宋華音又尷尬的笑了笑。
說完了還不走,難道在等著朕賜婚?
書房裡一時沒了聲音,宋華音瞪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斟酌什麼的許斯胥等他的下文,後者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開了口:
“公主如今也到了可出閣的年紀,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4.
自家妹妹好像並不是單相思。
宋華音躺在寬敞的龍床上翻來覆去左思右想大開腦洞。
越想越覺得心裡好似被什麼堵住了。
可究竟是被什麼堵住了,宋華音自己也說不上來。
說起來這許斯胥也確實不賴,算得上是朝中忠良,長相嘛……在京城中也完全稱得上數一數二了,仔細想想,除了有時候對自己兇點兒,好像真還就挑不出什麼不好來。
回想起從自己還是儲君的時候,到現如今登基為帝的第三年,認識這傢伙已經七八年了,這期間無論是年少時的功課,抑或是現在的政事,許斯胥都幫了自己許多許多。
這麼一個好人,想來也是有資格做駙馬的吧。
輾轉反側了一宿,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宋華音才有了些睡意。
恍恍惚惚的夢境裡,宋華音好像又看到了登基大典的那一天,自己喜氣洋洋的穿上繁複的龍袍,剛踏出門就發現許斯胥正倚在門邊帶著笑意看著自己。
“喂,許斯胥,”宋華音理了理明黃色的衣袖,瞥了眼不遠處的侍從後好面子的小聲開口:“……我有點兒緊張。”
許斯胥一如往常拍了拍她的肩:“別擔心,有我呢。”
“音音,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是宋華音做皇帝的第一天,也是新生活開始的第一天。
想想好像就是自那以後,許斯胥就再也沒有叫過自己“音音”了。
就連私下裡也規規矩矩的一口一個“陛下”。許斯胥怎麼解釋的來著?
哦對了,君臣有別。
是啊。
君臣有別。
5.
“陛下,快到上朝時間了,要奴才找人伺候您起身嗎?”小太監恭恭敬敬的隔著簾子問話。
宋華音迷迷糊糊的盯著簾頂,下意識的想起身,轉念一想又躺了回去:
“算了,朕今日不早朝。”
小太監愣了愣,而後順從的合上門出去了。
懶洋洋的躺了好一陣子,就聽見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皇上可是不舒服?”
“回大人,陛下沒說什麼,也沒有傳喚太醫。”
那人沒有應聲,小太監又問:“需要為您傳報一聲嗎?”
“……不用了。”
許斯胥?
宋華音坐起來豎起耳朵繼續聽,可是又沒有動靜了,想來是走了。
這就走了?
雖然朕身體沒有抱恙,可是心裡不見得舒服啊!
午時一過,宋華音就傳喚了太醫,太醫半跪在床邊為皇帝把脈,片刻後收回手:“皇上的脈相併無不妥,可是有哪兒不適?”
宋華音敷衍的答話:“頭疼。”
太醫不敢怠慢,又重新把了一次脈。
還是沒什麼不對勁。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無能,太醫咳了一聲開口:“大約是陛下最近太過操勞了,小臣給您開一副安神的方子。”
“嗯。”宋華音心不在焉應了一聲。
宣太醫入宮已經快兩個時辰了,說起來,這許斯胥平日裡訊息那般靈通,這會兒也該來慰問朕一番了吧。
果不其然,太醫前腳剛走,小太監就來通報了:
“丞相大人來了。”
許斯胥一進屋就徑直走到了床前,輕輕的撥開了床簾:“聽說陛下今日身體欠安……”
宋華音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抬起眼,年輕的丞相修長的右手搭在簾邊,好看的眉毛此刻微微皺著,一臉的關切之色,俯身間她似乎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淺淡香氣。
許斯胥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面色紅潤,看不出什麼毛病來。
“哪裡不舒服?”
“……頭疼。”
許斯胥未做他想,十分自然的伸出手握住了她搭在被子外微微泛涼的左手:“是不是夜間受涼了?”
手指忽然被溫暖包裹的感覺讓宋華音愣了愣神:“……興許。”
許斯胥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兩人交握的手,一時間氣氛有點兒微妙。
“啟稟陛下,公主求見。”
許斯胥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說話的小太監,女帝大人看了看許斯胥的後腦勺,抿了抿嘴角,“咻”的一下收回了手。
許斯胥有些疑惑的低頭看了眼忽然空了的手心,又看了眼板著臉的皇上,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6.
“許大人也在啊。”小公主一踏進來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丞相大人,客氣的打了個招呼。
許斯胥站起身朝公主行了個簡單的禮,又轉向宋華音:“臣先告退了。”
明明兩個人都想著讓朕賜婚,這會兒當著朕的面還裝不熟!
假惺惺!
宋華音把頭扭過去,衝許斯胥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許斯胥看著她的反應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小公主湊到床前,沒大沒小的拍了拍宋華音的肩膀:“皇姐,聽說你今天沒上早朝啊?”
宋華音沒吭聲。
小公主又說:“唉,害我本來打算像往常一樣蹲點的,誰知道大臣們接到訊息之後就紛紛回去了,結果撲了個空。”
“……”這個沒出息的!
宋華音剛想拿出長姐的架子開口訓上兩句,小公主又不停歇的嘮叨:
“皇姐你真的沒打算給我賜婚嗎?祁小將軍哪裡不好嗎?”
“朕說過多少遍了,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矜持點……”
等等。
祁小將軍?
宋華音簡直震驚到快要休克了。
“不是許斯胥嗎?”
“你說許丞相?”小公主驚訝的瞪大雙眼:“關許丞相什麼事兒?”
“你整天賊頭賊腦的蹲點,蹲的不是許斯胥?”
“當然不是了,我怎麼會像宮裡那些小丫鬟一樣膚淺?”小公主不屑的抬了抬下巴:“這朝中除了祁小將軍,我誰也看不上!”
宋華音不服氣了:“那祁小將軍呆頭呆腦的,哪裡比得上許斯胥?!”
“……”小公主瞥了眼氣呼呼的皇帝姐姐,猶猶豫豫的小聲開口:“難道你之前不答應給我和祁小將軍賜婚,是想讓我嫁給許丞相?”
“你想得美!”
宋華音更生氣了。
7.
雖然不知道自家皇姐為什麼忽然就不高興了,可是對方看起來生龍活虎的並沒有哪裡不舒服,提起賜婚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異議,於是小公主捱了兩句訓之後美滋滋的提起裙子回宮了。
留下宋華音一個人靠在龍床上思索剛剛的談話。
原來自己的妹妹喜歡的不是許斯胥,那天下朝後被自己撞見趴在牆邊的時候,眼巴巴看著的也不是丞相,而是走在他身旁的祁小將軍。
宋華音莫名其妙的鬆了一口氣。
可是轉念一想,許斯胥前些天問起過小公主的婚事,莫非……莫非是單相思?
宋華音又一次躺在龍床上翻來覆去左思右想大開腦洞。
許丞相確實優秀,學識淵博,做事牢靠,一表人才,還很關心朕。
話說他今天來慰問朕的時候,朕還給了他冷臉色看,現在想想實在是有幾分愧疚。
唉,可惜自己的妹妹眼光太低,看上的是祁小將軍。
宋華音一邊嘆息一邊發現自己之前的鬱悶心情居然一掃而光。
朕怎麼能因為許丞相單相思而高興呢,真是太不應該了。
宋華音更愧疚了。
8.
第二天一早,小太監又恭恭敬敬的提醒皇帝上朝,宋華音昨夜幾乎一宿未閤眼,這會兒聽著小太監隔著簾子詢問自己是否起身,只覺得煩躁的緊,想了又想後開口:
“朕今天不上朝。”
朕這會兒還沒想好怎麼面對可憐的許丞相。
皇上一連兩天沒上朝,這在之前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兒。
大臣們議論紛紛。
陛下這後宮空空如也,連後宮禍水這類理由都編排不出來,能是什麼原因?
況且聽說皇上並無疾病,太醫查了一番也只給開了個安神的方子,難道是有了心疾?
宋華音一整天都百無聊賴的坐在床上翻奏摺,完全不清楚宮外關於自己兩天沒露面的原因傳了哪些版本。
到了傍晚的時候,許丞相又來了。
“皇上還是不舒服?”
宋華音心虛的點了點頭。
許斯胥又坐到了床邊:“太醫怎麼說?”
“沒什麼大礙。”宋華音搪塞了兩句,心中可謂是百轉千回。
唉,許丞相一心為國,還這麼體貼,可惜在感情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真是太可憐了。
許斯胥看著靠在床榻上的小女帝忽然一臉同情的看向自己,心裡更加不解了。
還是要儘早讓許斯胥認識到現實才好,她默默的想。
“咳,”女帝乾巴巴的開口:“我這些日子在想,小公主確實到了該出閣的年紀……”
話題跳轉的太快,許斯胥愣了愣,而後配合的點了點頭。
“許丞相心中可有人選?”
“臣覺得……”許斯胥毫不猶豫的介面,可剛開了個頭,就被對方猛地捂住了嘴。
許斯胥被對方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停了聲。
宋華音尷尬的笑了笑:“先……先讓我緩緩。”
朕幹嘛忽然提這種話題?
許斯胥會錯了意,以為女帝是捨不得唯一的妹妹出嫁,於是安撫的拍了拍宋華音的手背:“陛下不必心憂,雖說小公主從小備受您的疼愛,可是也總有出嫁的一天,況且現在也只是商量,出嫁事宜也是需要好些日子準備的。”
許丞相說起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
宋華音突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而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她忽然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前兩天心裡堵著的是什麼了。
9.
這感情上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真讓人焦心吶。
宋華音傻愣愣的看著把自己的手拽下來後繼續嘚吧嘚的許丞相。
“小公主出嫁了也依舊是皇室的人,在臣看來,這祁小將軍確實是個可靠之人,年紀輕輕戰功顯赫,與小公主又情投意合,想來也是一段良緣……”
等等。
祁小將軍?
怎麼又是那個姓祁的?
宋華音又傻了。
這全天下只有朕會錯了意,還差點亂點了鴛鴦譜?
“陛下?”許斯胥看著靈魂出竅的宋華音,擔憂的閉了嘴。
“朕還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許丞相也對這駙馬之位有意……”
許斯胥怔了怔,而後彎了彎唇:“不,臣心中已有所屬之人。”
宋華音的心一咯噔。
“哦?”女帝毫不真誠的笑了笑:“是哪家的姑娘,朕可以替丞相牽個紅線賜個婚。”
還沒等許斯胥開口,她又擺了擺手:“開玩笑的。”
許斯胥好笑的搖了搖頭:“忘了君無戲言?”
“那又怎樣?”宋華音將目光放向別處:“朕也沒怪許丞相欺君。”
“欺君?”許斯胥不解:“臣何時欺君?”
女帝低低的,帶著些委屈的聲音在偌大的寢宮響起:
“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
來不及計較稱謂,對方的沉默讓宋華音有些慌了神。
她忍不住轉頭看許斯胥的神色,對方則彷彿定住了般,一聲不響的看著自己。
過了片刻,依舊沒有人說話,許斯胥忽然抬手撫上宋華音的側臉,大拇指的指腹輕輕的劃過對方光滑的下巴和柔軟的下唇,宋華音的睫毛顫了又顫,呼吸也不自覺的屏住,一時間只聽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許斯胥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是不是可以猜測,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
哪種想法?
宋華音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
她暗暗下決心:如果朕這會兒表明了心跡你卻說什麼你想的是輔助朕創下大好江山,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好在不是的。
小女帝還沒來得及為表明心跡措一番辭,丞相大人就用傾身一吻做了回答。
宋華音眨巴了兩下眼睛沒捨得推開,心跳的更快了。
10.
清晨,小太監又一次盡職盡責的準時站到了床前隔著簾子問話:
“陛下要起身嗎?”
“……”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回應,皇上興許真如太醫所說太過操勞,都這會兒了竟還沒醒過來呢。
小太監在心裡嘆了口氣。
一國之主真是太辛苦了。
當他正準備再問一遍時,簾子裡傳來了非常耳熟的清冷的男聲,讓小太監傻了眼。
“啊?”他呆呆的張了張嘴,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丞……丞相大人?
好在丞相大人又好脾氣的重複了一次:
“我說,
皇上今天不早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