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進村,司機就開始摁喇叭。紅霞爸站在人堆裡,他接過司機遞下的袋子,嘀咕:“這妮子,包這老多凍餃子。”司機逗他:“老哥,吃不了給我點兒。”他的嘴咧了一下。自打紅霞媽死後,他這樣就是笑了。
紅霞媽活著時,天一嘎嘎冷,就開始包凍餃子,一包就是一小缸。不等進臘月門,紅霞爸啥時說想吃餃子了,紅霞媽就在爐子上煮上一馬勺。傍年根兒再包一次凍上,一個正月裡還是吃餃子。紅霞媽說包凍餃子得嘎嘎冷的天,紅霞爸每天早晨都去院裡拿雞食盆,當看到頭天晚上剩下的食兒凍到盆底上了,他就高興地跟紅霞媽說:“今兒晚上能包凍餃子!”
包餃子用的白菜、蘿蔔紅霞爸一定得去菜窖拿新的。貼山根兒離地面兩米深的窖兒,貯藏著一冬的菜。紅霞媽把帶著銀霜的白菜扒一層葉剁給雞吃,把雪白的菜幫淺綠的葉放在水裡洗。她通紅的手更加靈活:洗菜,控水,片葉,切絲,剁碎,當她手裡的菜刀和紅松菜墩親上千百回,白菜剁成了餡兒,汁兒也淌成一汪水。她麻利地團起攥水,嘴裡說:“水分大了滋味淡,一包準破餃子皮。“紅霞爸扛回個豬後鞧兒,紅霞媽又說:“瘦的不香還發柴,摻塊五花噴噴香。”紅霞一邊剝蔥刮姜皮,一邊笑著地點頭。紅霞媽“噹噹”剁了一整天,剁了一樣又一樣,有豬肉白菜餡、蘿蔔牛肉餡,白菜豆腐餡.....屋裡屋外全是鮮香味。
晚上,東西院的嬸子組成了包餃子小分隊。二百度的大燈泡,熱烘烘的炕,你一言我一語,餃子包了一蓋簾又一蓋簾。紅霞爸負責往外端,東北的大冬天到處是冰雪,要多幹淨有多幹淨。餃子就放在院子裡凍得才結實,水泥臺上,柴垛上,牛車板上都能放一簾。最後一簾包好了,紅霞爸已經燒開了一大鍋水,紅霞媽煮餃子請嬸子們嚐嚐。誰也不推辭,吃完臨走有一個嬸子說:“明天都去俺家包。”
第二天一大早,紅霞撐著乾淨的面袋子,紅霞媽端起蓋簾輕輕一抖,一個個凍好的餃子像白硬的石子嘩啦啦地落。紅霞爸拿著雞食盆看呆了:雪地裡,紅霞媽穿著褪色的紅襖兒,紅襖下是隆起的肚子;紅霞穿著嶄新的綠棉襖,兩根小辮上扎著粉頭綾子。真好看啊!
紅霞媽生紅霞妹死的,那年紅霞才六歲。紅霞爸怕一個人拉扯著兩個閨女過日子,吃頓餃子都困難。
紅霞十二歲了。又是嘎嘎冷的一天,她說:“爸,咱該包凍餃子了。”晚上,嬸子們來和她一起包。後來,她就自己包凍餃子,煮給妹妹和爸爸吃。妹妹也長大了,紅霞爸老了,人們提起紅霞媽時不再嘆息了。今年,紅霞出嫁了。
紅霞爸拎著凍餃子剛一進門,紅霞的電話就到了:“爸,凍餃子有芹菜肉的,蝦仁非菜的,木耳皮蛋的,都是你沒吃過的。”紅霞停頓一下,說“是我特意在超市買的速凍水餃...…”紅霞爸的嘴張得大大的,失落地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