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將至,寒衣節也到了。
已經接近亥時末,在幽冥界和人界的邊界處,一人長身玉立,頭髮隨而動,看著別人已經從判官那裡領到了來自人間親人們寄來的銀錢和衣服,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因為他已經在此處等了近八個時辰了。
往年他都會很早就收到來自一份來自人間的禮物,一碟小菜,一封信,一堆金銀。只是今年,不知怎的,遲遲不見,他有些焦急為何還沒有他的東西,但是良好的修養,讓他不願去打擾忙的昏天暗地的判官們,因為今天是小節,只有幾個判官過來派發,比不得清明節所有判官都會出來幫忙分發禮物。
亥時八刻,鬼門關閉,這一天的事情算是完了,判官們收拾文書,開始回到各自的府邸,肖楚鈺上前來向其中一個判官詢問有沒有他的信件,判官說,沒有,今天我們收到的,已經全部發放,回去吧。
冥界一共十八層,每層設有醫師宅,茶樓,酒樓,書院,還有勾欄瓦舍,應有盡有。
到這裡的魂魄根據生前善惡,所做貢獻,在投胎前被被派往不同層,但是有關聯的人,不可分在同一層級。就算是喝了孟婆湯也不行。
然後根據在冥界所做善惡,有無貢獻,再慢慢升級,升到一層滿一年即可獲得投胎的機會。
一般的鬼魂一般都要等十年八年才能升一級。但是肖楚鈺不一樣,他生前是將軍,保家衛國,戰死沙場,為民眾抗擊暴政,好事做了一籮筐,所以,他一開始就在第二層了。
在第二層,他又會經常施捨衣物銀錢給別人,教沒有父母的孩子讀書習字,有段時間還擔任判官的文書之職,所以很快升到一層。
一層有處茶樓叫做望鄉樓,一共八個樓層,肖楚鈺經常到這裡來喝喝茶,在八樓眺望一下傳說中他的故鄉。
為什麼是傳說中呢,因為他聽說他死時傷得很重,連魂魄都快粘不到一起去了,跟著小鬼渾渾噩噩地喝了孟婆湯。醒來時他成了地府的一隻小鬼,等待時間去投胎,一次不經意間和一個判官聊天,那個判官告訴他,他在人間的家鄉方向,以及他是個將軍,其餘的再不肯多說。
三年前,他終於輪到一個轉世的機會,但是他卻不願意去,因為死後的這十年,每年十月朝,他都會收到一份書信,信中有人稱他做夫君。
但是他記不起這個稱他為夫君的女子到底是誰,長什麼樣子,為何年紀輕輕不改嫁,自己死前又是什麼樣子的。這些他都不知道。
此時望鄉樓的十八層還是被一層薄霧籠罩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根本不像其他鬼說的那樣可以看見人間的風光。
突然,不遠處幾隻鬼興奮地大聲喧譁起來,其中一隻說:“你不知道嗎,今天新來了一個女鬼”,另一隻說:“這有啥好稀奇的,哪天沒有新來的女鬼,難不成這隻有什麼不一樣?”
先前的那隻又說:“可不是嗎,聽說是個絕色的小娘子,本來已經嫁了人,但是丈夫死了。她就被皇帝逼迫關在皇宮十年,本來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十月朝那天,她竟用碎瓷片劃花了臉,從城牆上跳了下來。此刻王昭昭醫師正在幫她修復面容呢,也不知是怎樣的絕色。”
又一隻鬼說:“喲,怪可惜的,不過王醫師在這方面在行,再醜的臉面他都能恢復如初。哥幾個,要不咱們去看看熱鬧唄。”
肖楚鈺本來只當閒話聽聽,奈何突然心裡很難受,難不成這個姑娘跟自己有關?
於是他也跟著剛才那隻鬼,往王醫師那邊去了。
此刻醫師宅外面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被圍了個水洩不通,看熱鬧的鬼實在是太多了。肖楚鈺好不容易才找個一個縫隙,可以看見醫師的大門。
“姑娘,你別跑,你跑了我沒法向孟婆交代呀,哎,姑娘,回來…”,大門裡跑出來一個紅衣女子,沒有佩戴任何釵環,青絲如水,只是臉上卻有兩條 深徹見骨的劃痕,從耳邊一直延伸到嘴角,模樣實在是可怖,怪不得孟婆不願意給她喝孟婆湯呢。
看見這麼多鬼堵在門口,那女子有一瞬間的失神,呆呆地站在那裡。鬼群中有的說到:“哎姑娘,咱們這都是麵皮好的,你趕緊回去讓醫師們給你修容吧,不然孟婆不給你喝孟婆湯,你是沒法轉世投胎的。”
而那女子卻喃喃說道,“我要在這裡等他,我不喝孟婆湯,哪怕灰飛煙滅,我也等他”
“哎,看來又是個痴情人”、“說不定又是被拋棄的可憐人”,小鬼們你一言我一句地說個沒完。
因為暫時看不到這女子的本來面目,看熱鬧的小鬼們都一一散去了,不多時就只剩下肖楚鈺。
“哎,那個小鬼,你來幫我一下,把這姑娘拉進來,我刀都準備好了,她卻跑出來了,今天看門的小鬼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等我稟報閻王爺,扒了他們的皮,趕去畜生道。快點,孟婆還在等著給她喝湯呢,也不知道這個新來的孟婆什麼毛病,非要每個鬼魂面相好好的才給喝孟婆湯,簡直折騰死我們醫師了。”,王醫師看著發呆的肖楚鈺喊道。
肖楚鈺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見這姑娘第一面,就感覺一場熟悉,但是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時聽見醫師喊他,他連忙跑過去,攙扶著那個新來的女鬼。
這姑娘肌膚賽雪,此刻因為大力的拉扯,胳膊上已顯示紅痕,但是看見肖楚鈺的瞬間,她便不再掙扎,神情激動,往肖楚鈺跑來,她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噴薄而出,肖楚鈺看了心頭一窒。鬼使神差的也走向她。
“阿鈺,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死得好慘,我沒用,用了十年也沒能查出你的死因,對不起”
肖楚鈺明白這女子似是認識自己,但他記憶全失,不知她是誰,只能道,“姑娘認識在下?可是在下卻記不起姑娘是誰,真是抱歉,姑娘還是聽從醫生的囑託,回去修容吧,只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娘告知在下,我是何人,因何而死,我的妻子是誰,她現在怎麼樣了”
聽了他這話,那女子眼淚更是收不住,抱著他痛苦。“我是小羽,鍾凌羽,是你的妻子”。“小羽?!那個每年給我書信的人是你?”“是的夫君,就是我,你想起來了?”
“完了,完了,這下我死定了,早知道不該幫李昭昭這個忙了”奔來拉鍾靈羽的醫生扶額嘆道,然後大力把鍾靈羽拉走了。
肖楚鈺聽到王醫師這麼說,立馬就相信,這個自稱小羽的姑娘說的是真的,因為這個李昭昭醫師是第5層的醫師,被分到那個層級的鬼魂不受大判官批准是不能到其他層級的。這個姑娘很大程度上就是他的妻,怪不得十月朝他收不到她的禮物,原來,她也不在人世了。
他瘋狂地捶打著醫師宅的大門,奈何,沒有法力,打不開禁制,但是他沒有放棄,因為,一旦這個門再開一次,就意味著小羽已不再記得他。
從日升到日落,他已筋疲力盡,但還是在不停地捶打著大門,他的心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多年的念想就在眼前,多年執著眼看著就要有結果了,可是眼前這個門卻阻擋了這一切,他氣憤,他不甘心,他怨恨,是的,一直雲淡風輕的他此刻卻怨恨非常。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已經擁有了能開啟這扇門的法力,因為他的靈識開始覺醒了。
“老張,你看,你的得意弟子,終於開始覺醒了,之前我們試了那麼多辦法,他都一直淡淡的,此刻卻為了一個女子,這般失態瘋魔,哎,真是自古紅顏多禍水呀。我們還要多謝那個馬大哈李昭昭呀,你回去小小懲罰她一下就行了哈,我走了,剩下的就看你了。不得了啊,剛一覺醒就到了5級,我咋就沒遇到這麼好潛質的小鬼,哎,流年不利呀”
被稱為老張的判官,現在很興奮,他的八字鬍,此刻都要飛起到天上去了,他看好的徒弟,終於在今天,靈識覺醒,可以修行了。他對一嘴酸味的劉判官擺擺手,算是告別了。
“楚鈺,你在做什麼,你不怕受到地火的懲罰嗎”,張判官裝作很氣憤地對肖楚鈺說道。
“師父,麻煩您讓王醫師把剛才那個女子送出來,我有事要問她,很重要,她可能就是我在人間的妻子,師傅求求你了。”
“楚鈺,你看看你的周身有什麼不一樣”
“什麼意思,我周身怎麼了,咦,我怎麼周身會有白色的光暈呢”肖楚鈺,看著自己周身的氣暈,不解地問道。
“你試試用右手去推這扇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肖楚鈺很震驚的看著自己的手,又一臉震驚的看著他的師父,不過很快他就不糾纏於這個突發事件,快步走進門裡。
只不過還是晚了一步,小羽已經喝了孟婆湯,正準備被帶往第5層。
縱然相逢應不識, 從此天涯是路人
“公子,聽說先前,我對公子多有冒犯,還請不要見怪。”
肖楚鈺,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抉擇,是拉住她不放,還是就此讓她離去。可是無論如何,眼前的小羽已是新人,不再記得以前,不再記得他是誰。
他覺得老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苦苦等待十年的答案,就在要揭開迷霧的時候,就這麼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此刻他完全失了生氣,這麼多年的執著等待,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鍾靈羽也不知道,為何眼前的男子,會讓他莫名心疼,一口氣堵在心裡,憋悶得很,但是她也只能任由小鬼將她帶往該去的地方,與之失之交臂。
肖楚鈺卻在她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抱住了她,說道“謝謝你的到來,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是我知道你是誰,這樣就夠了。不管你需要多久才能到這一層,我都會在這裡等你”
說完這句話,他就放開了她,向著她伸出手來,微笑道:“姑娘,交個朋友,我是肖楚鈺,就是這三個字”,他兀自拉著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下了那三個字。
鍾凌羽正納悶眼前這個看著文質彬彬,溫潤如玉的公子,竟然這般不避嫌。
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不慌不慌,來日方長。
備註:
寒衣節也稱“十月朝”,從周朝起便有記載。
人們會在今天給逝去的親人燒紙錢,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