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文庫守護者陳為人在病逝前,得到了中央的指示:轉移文庫,並尋找安排好下一任文庫保管員。
彼時的上海灘危機四伏,國民黨軍警、特務在暗處伺機行動,白色恐怖圍網伸開。守護作為“一號機密”的中央文庫的任務,變得更加艱鉅。
然而敵人意料之外的是,這兩萬封機密檔案,竟然會藏在一家不起眼的麵粉鋪內!這麼多檔案是如何被轉移到這裡的?這個“土裡土氣”的麵粉鋪老闆究竟是何來歷?
秘密存放地#4
法租界的一處小樓
保管者:徐強
徐強
徐強(1901-1989),浙江金華人。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年後,他奉命來到上海。徐強在上海的閘北、青浦、浦東做情報工作。
接手中央文庫時,他是中共中央上海情報科的負責人,也是中央軍委在上海的領導者。
中央文庫裡的兩萬多份文書檔案,有黨中央自成立起的各種會議記錄與決議案;也有上情下達的指示、下情上傳的報告;甚至,這裡還存有毛澤東、周恩來的手稿,共產國際的指示以及蘇區和紅軍的軍事檔案。
法租界小樓
常年從事情報工作的徐強和李雲夫婦,當然知道這些檔案的分量,他們也很想精心地守護這些檔案。
然而,即便有著家庭式的外殼,徐強和李雲各自身兼數職,這些事務要與外界頻繁的溝通,而且不能保證始終在一個封閉的環境工作。
這樣的現實,並不符合中央文庫的隱蔽式的管理要求。
秘密存放地#5
順昌裡7號花園洋房、順昌裡16號
保管者:周天寶
1937年,法租界順昌裡,上海灘的政要顯貴,雲集於此。這其中,就有招商局大員的花園洋房。順昌裡的弄堂之後,是杜月笙和張嘯林的公館;不遠處,是嵩山路巡捕房。
中央文庫的兩萬多份機密檔案,在這裡找到了合適的落腳之處,也找到合適的保管人。
周天寶
周天寶的家族就是在上海招商局裡居住。據說順昌裡整條弄堂都是他家的財產,而周天寶就是這家族的“少爺”。
1937年入秋後的一天,一輛黃包車停到了周家門前,一位年輕的太太領著孩子從車上走了下來,細聲喊著傭人將隨車的四個皮箱搬了進去。
韓慧如帶著陳為人的第二個兒子,把精簡後的中央文庫帶到了周天寶的姨媽家裡。
利用周天寶姨父招商局大員的公職身份,中央文庫的安全有了保障,文庫被搜查的風險也降低了很多。把文件放在這裡讓人放心。
在法租界的這幢花園洋房裡,中央文庫平安度過了上海淪陷後的最初兩年。
1940年初夏的一天,周天寶有些坐不住了。附近的電影膠片廠著火,殃及了順昌裡7號,焚燬了房屋的一角。
周天寶心裡非常清楚,這場火災很有可能引來租界巡捕房的巡查。萬一連累到7號房屋二樓的中央文庫,後果不堪設想!
周天寶迅速行動,把幾大箱機密檔案,搬到了順昌裡16號,自己的家中。
然而,中央文庫搬到順昌裡16號不久,曾經住在周天寶家中的一位中共黨員,突然被捕了。
按照中央文庫的安全保障準則,一旦文庫工作人員的身邊出現有人被捕,不管他是否叛變,文庫都必須馬上換地方,換保管人員。
秘密存放地#6
小沙渡路合興坊15號
保管者:劉釗
1940年早春的一天,在中央特科上海警備站工作的地下黨員劉釗,接到任務,接替周天寶,成為新一任中央文庫的保管員。
劉釗
小沙渡路合興坊15號,三年前,中央文庫曾經從裡轉移,文庫的第二任保管者陳為人也曾經在這裡去世。這裡後來成為了上海地下黨的秘密工作點。
劉釗來到上海後,這裡也是他工作的起點。
中央文庫遺址 和興坊
1940年的上海灘,無論是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日軍駐上海憲兵司令部和汪偽上海警察局的公開告示,告示的內容直白而血腥——“有藏匿共產黨文獻史料不繳者,格殺勿論。”
與此同時,特高科、督察處、偵緝隊等日偽特務機關,也頻頻派出特務,開始了四處的活動。
隨著戰時局面的發展,中央文庫潛在的風險,一天天地逼近了。
接到轉移中央文庫的任務後,劉釗考慮的第一個問題是,用什麼樣的方式運輸,才不會被懷疑和跟蹤?
白天,劉釗將家裡的棉袍拿去當鋪換錢,晚上,劉釗用換來的錢租了一輛“老虎車”,和兩個女兒一起,開始一趟又一趟地運送。
劉釗二女兒 利人
就這樣,一箇中年男人和兩個小女兒,花了整整五個晚上,終於把中央文庫安全轉移到自己的家中。
劉釗的女兒回憶,當天氣好的時候,父親會把箱子開啟在太陽下照一照,她還幫父親把菸葉撕碎灑在檔案裡面,防潮防黴。
在劉釗的細心保管下,四箱檔案,在那個三層小閣樓的樓梯隔牆裡,度過了七八個月的時日。
之後,劉釗接到了離開上海的工作調令。
秘密存放地#7
康腦脫路生生裡小弄
保管者:繆谷稔
這時,劉釗第一時間想到的繼任保管者,就是曾經和他一起工作過的繆谷稔。
多年以來,繆谷稔曾經以上海市商會職員、市商校教員等多種身份為掩護,參與過不少中央特科領導的情報工作。
繆谷稔
接到任務後,繆谷稔選擇了在生生裡小弄租下一套房子,看護中央文庫。
每天,他身著長衫,手捧帳本,儼然是一位有老道的帳房先生。“帳房先生”偽裝的繆谷稔,每天的日常,依然是小心翼翼地保管和整理檔案。
在這一工作中,繆谷稔發現了前任守護者陳為人手書的《開箱必讀》,其上詳細列出了中央文庫的全部目錄。
這個目錄,讓繆谷稔深受鼓舞和啟發,他開始繼續陳為人未完成的工作:將每一捆、每一張檔案,根據內容分門別類,有序記錄,以備後人查詢時更加方便快捷。中央文庫,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遷移之外,也一天一天地變得秩序井然。
1941年,36歲的繆谷稔從劉釗手裡接到保管文庫的任務後,經常裝扮成帳房先生往返於生生裡小弄的亭子間“上下班”。
最近一段日子,他總能看到日本憲兵巡邏隊的身影,房東說他們甚至還突擊搜查民房。
生生裡小弄
從房東的神情中,繆谷稔知道,藏匿著中央文庫的英租界,已經不再是個安全之地。繆谷稔透過中共中央上海特科聯絡員小鄭,向上級吳成方彙報了自己的擔憂。
搬到哪裡?
他想到了自己租住的家:新閘路金家巷嘉運坊的那三層閣樓。
秘密存放地#8
新閘路金家巷嘉運坊
保管者:繆谷稔
兩萬多份秘密檔案,由原本的4大箱拆分、整理、打包後,裝進了三隻木箱和四隻藤條箱。繆谷稔扮作商人模樣,僱了一輛黃包車,連續幾天,在康腦脫路生生裡與新閘路嘉運坊之間來回穿梭。
放到自己家裡時候,他的愛人問箱子哪裡來的?
繆谷稔就講這一句話: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國寶,一定要保管好。
繆谷稔
第二天,繆谷稔就讓妻子陳麗文辭掉了繅絲廠的工作,即便這是全家唯一的經濟來源。為了文庫的安全,他需要遮蔽掉任何走漏風聲的可能性。
妻子陳麗文看著繆谷稔每天窩在三層閣樓裡,雖然幫不上忙也不能過問,但她知道這就是丈夫拼命在進行的工作。
除了悉心照顧著繆谷稔的生活,她也催促著丈夫,儘早去醫院治療一下已經拖了很久的咳嗽。
這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國寶
一定要保管好!
1941年冬季,連續陰雨後的幾個晴天裡,繆谷稔像以往一樣在翻曬檔案。一捆吊在亭子間梁下的資料,因吊繩年久朽爛,突然下落,砸中他的胸部,當時他咳血不止,但直到傍晚將檔案一一藏進箱子裡後,繆谷稔才鬆了口氣。
之後,在妻子的堅持下,他才肯去醫院。考慮到繆谷稔的病情實在太重,組織決定由新的人員來接替保管文庫的工作。
秘密存放地#9
成都北路972弄3號“向榮麵坊”
保管者:陳來生
陳來生
陳來生,上海情報系統的青年黨員,1942年的時候,只有23歲。他是奉黨組織之命,來這裡秘密轉運機密檔案的。
可繆谷稔卻不知道,陳來生在第一次取檔案之前,已經在金家巷附近暗中觀察了很長時間。這條路上他來來回回地走,什麼時候有崗哨啊,什麼時候會清路,他都掌握,然後才選了一條能夠繞開敵人崗哨的路。
1940年3月,汪精衛與日本合作,成立偽國民政府。隨後,上海的日偽勢力加緊了對租界區域滲透。
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進佔上海的租界區。國民黨、汪偽政府和日本當局,在上海都有著各自的情報系統,單是日本的情報機構,就有梅機關、竹機關、蘭機關、松機關等等眾多組織。
現實環境日益嚴峻,原本藏身於英租界暫得喘息的中央文庫守護者,神經開始一天比一天緊繃。
此時,中央文庫的新一輪搬遷,已經開始悄悄進行……
陳來生
出生在上海閘北貧民區的陳來生,曾經和兩個弟弟一起拾煤核、跑單幫養家餬口,對上海的里弄再熟悉不過。
1938年的時候,不到20歲的陳來生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事地下工作,向黨內獲取並輸送了不少重要情報。陳來生一家,原本就是跑單幫做小本生意的,在秘密搬運所需要的角色扮演上,有著天然的基礎。
按照規劃,陳來生把自己裝扮成郵差,來到繆谷稔家“取貨”。
整個搬遷過程,陳來生一家六口,持續了整整一個多月。很快,閣樓旁邊的弄堂口,支起了一個賣花生、瓜子、赤沙豆的雜貨攤。
陳來生安排四個弟弟和妹妹,輪流守攤。既賺點錢維持生計和文庫管理的日常費用,又讓中央文庫多了一層掩護。
全家6人吃難民飯保護黨內一號機密!
萬萬沒想到,歷史的真相是這樣...
一個月以後,成都北路972弄3號附近的居民發現,這裡新開了一家叫“向榮麵坊”的鋪面,老闆和夥計進進出出,將一袋袋麵粉卸車搬到店裡,好不忙活。
可是沒人知道,麵坊的“老闆”為了租下這間廂房,向自己的岳父借了一大筆錢,更沒人知道,那些麵粉袋裡裝著兩萬多份機密檔案。
“向榮麵坊”一邊賣起了麵粉和切面,一邊開始了秘密地改造。
陳來生把轉運來的檔案檔案靠著南北兩面牆碼放齊整,形成嚴嚴實實的夾壁。這項工作之前,陳來生還做了一個動作:在每一包檔案裡,夾了一些菸葉,為的是防止蚊蟲咬壞這些秘密文件。
1945年,抗戰接近尾聲,陳來生守護秘密中央文庫已有三年。三年來,他時常會給自己的領導吳成方打個電話,彙報一下工作。
有一天,當陳來生照例撥通電話後,另一頭的聲音卻換了人。陳來生聽房東董先生說,昨天夜裡,日本憲兵隊闖了進來,把吳成方夫婦兩人都抓走了。
吳成方
冷靜下來的陳來生意識到,比冒險與犧牲更重要的,是保住那藏在小閣樓夾牆內的中央文庫。事發倉猝,儘快找到安放中央文庫的新址,是當務之急!
陳來生找來全家人,一起想辦法。三弟突然想到了經常來“向榮麵坊”採購的一家老客戶。這個大餅店老闆的兒子要結婚,三弟就送了一點結婚禮物給他,拉了關係以後,再告訴他說:我大哥要結婚了,家裡房子小,有點東西要放到你家閣樓上啊。
隨了禮、付了房租後,陳來生成功租下大餅店的灶披間閣樓。這一次,全家人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文庫的轉移。
抗戰勝利沒過多久,國民黨的軍警特務,再一次出現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原本秘密存放中央文庫的那個灶披間閣樓,被大餅店老闆收回。陳來生不得不再次搬遷,在家人的協助下,文庫又搬回到成都北路 “向榮麵坊”,存放地依然是閣樓的夾牆之間。
為了以備不測,陳來生還讓二弟出面,租下上海閘北的一處店面,作為中央文庫的備用庫址。
1949年,30歲的陳來生和他守護的中央文庫,終於等來了炮火的消散。
解放後陳來生重訪故地
這張照片,拍攝於新中國成立以後,當時的陳來生,正在向旁人講述他經營“向榮麵坊”的經歷,從他臉上輕鬆的神情中,很難想像,整整七年的時間裡,他是怎樣度過的。
1949年9月14日這一天,陳來生和父親甄德榮,弟弟甄福順、甄長順一起,將存放在“向榮麵坊”二層閣樓夾牆內的一萬五千餘份中央秘密檔案,捆成104包,裝進16只大紙箱,最後搬上了一輛膠輪車。
上海市檔案館新館
2021年,位於上海市仙霞路,存放著這座城市歷史和記憶的檔案館迎來了新一輪的轉移,所有文件都將搬至位於外灘附近的新館。雖然搬遷的過程依舊是在保密的條件下進行,但我們知道,負責保管著這批檔案的工作人員,再也不用像動盪時代那樣的擔憂和害怕了。
從1931年2月建庫,到1949年5月上海解放,有“一號機密”之稱的中央文庫,在日本侵略軍、汪偽政府和國民黨軍警錯綜複雜的險象環生中,毫髮無損地存續了18年。
這背後,是眾多守護者的忠誠與智慧、汗水與青春,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鳳凰大視野
《一號機密-中央文庫紀事》
編輯:yii 王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