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唐劍南西川節度使、南康郡王韋皋身邊的大紅人,人稱女校書。大家別小瞧校書郎這個九品的小官銜,在古代,男尊女卑,這可是隻有男人並且只有是考中進士的男人才可以從事的職位。
著名的大詩人元稹,後來官居宰相,元和四年(809年)三月,他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西川。這時他年僅31歲,正是男人三十一枝花的好時候,他久聞她的芳名,所以一到西川,就特地約她在梓州相見。見面之後,立馬就被她的美貌和才情所俘獲,與她展開一場短暫而熱烈的姐弟戀,成為她的藍顏知己。
她的詩名遠播,當時詩壇的風雲人物白居易、張籍、劉禹錫、杜牧等都和她有交往,經常互相詩文唱和。
她是薛濤(約768~832年),字洪度,她和魚玄機、李冶、劉採春一起,被後人列為唐代四大才女。
她還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道姑,她改進了造紙的方法,創制了一種特別適合寫詩的桃紅色信箋,人們命名為薛濤箋。
後來,薛濤看透了官場的險惡與欺詐,厭倦了世間的繁華與喧囂,她脫離了樂籍,脫下了女人最愛的紅裙,換上了一襲自己喜歡的青灰色的道袍,來到浣花溪,住進吟詩樓,一個人悠然安閒地度過了她最後的時光。
薛濤的作品共約五百餘首,著有《錦江集》五卷,流傳至今的詩作有九十餘首。筆者精心選取了十首詩,這些詩有四首是唱和應酬之作,有三首是寫景詠物,有一首是詠古書懷詩,有二首是閨情閨意詩。總的來說,薛濤詩的特點是語言清麗婉轉,感情真摯細膩,水平之高,巾幗不讓鬚眉。
對於自己詩作的水平,薛濤在《寄舊詩與元微之》裡,頗為自負地說:“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
(一)、薛濤身居官場,美貌與詩名遠播四方,與達官貴人、文人墨客應酬頻繁,交接極多,所以薛濤寫了很多應酬唱和詩。
當時要成為官員,大都是要科舉出身,都要經過寒窗苦讀,本身的文化素質就相當高。自然對於接觸的女人,要求的眼眶也非常高,不僅僅是要美貌,更需要有才藝、辭令和見識,而這正是薛濤的長項。這樣的紅顏知己,哪個風流才子不喜歡啊,這就使得薛濤與當時許多著名詩人都有來往,在這份名單中不乏像白居易、張籍、王建、劉禹錫、杜牧、張祜等詩壇大佬。
唐朝著名詩人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詩稱讚道:“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裡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一、《送友人》
水國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里自今夕,
離夢杳如關塞長。
詩意:
水國秋夜是多麼淒涼,蒹葭被籠罩著一層寒霜,
寒冷的月色與遠處的青山渾為一體,蒼蒼茫茫。
我的好朋友,誰說我們千里之別從今晚就開始?
離別後,連相逢的夢它都像迢迢關塞那樣遙遠。
薛濤的博學多識,在這首詩裡得以集中體現。她化用了《詩經》、曹丕《燕歌行》等的名句,用“水國”、“蒹葭”、“霜”、“月寒”、“蒼蒼”、“離夢”等清麗婉轉的語言營造了蒼茫、淒涼的意境,真摯細膩地表達了對友人遠去、思而不見的懷戀情緒。
這首詩向來被人們廣為傳誦,成為可與“大唐才子”們競雄的名篇。
二、《酬人雨後玩竹》
南天春雨時,那鑑雪霜姿。
眾類亦云茂,虛心能自持。
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
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
詩意:
你在南方春天的雨後欣賞竹姿,
哪能看到它不畏霜雪的英姿呢?
春天眾類草木都長得興旺茂盛,
但是,只有竹子才能虛心自持。
竹林七賢們在竹林中飲酒賦詩,
舜帝的兩位妃子在斑竹林哭泣。
如果在寒冬臘月時您再來玩竹,
就會驚奇它那傲對霜雪的勁節。
這是一首酬人之作,友人雨後賞竹,寫了一首詩送給薛濤。她應照原作寫了這首詩酬答。
竹子的外形高挑飄逸,色澤翠綠,內空外直,類同人們謙遜的品性,因此人們把竹子同"君子"相提並論,將竹與松、梅稱“歲寒三友”。
薛濤的這首詩,透過對竹子的虛心自持這一顯著特徵的描繪,再加上運用竹林七賢、斑竹這兩個典故,盡顯了竹子在古典文化中豐富的意蘊,表達了作者謙遜自持、忠貞不屈的品性。
這首詩尾聯與首聯前後照應,用典貼切,富有哲理,寓意深刻,風格清奇雅正,在中唐的五言律詩中也算得是一流好詩。
三、《寄張元夫》
前溪獨立後溪行,
鷺識朱衣自不驚。
借問人間愁寂意,
伯牙弦絕已無聲。
詩意:
每天在小溪前面賞景,在小溪後面散步,
連白鷺都熟悉了我的朱衣而不驚慌逃避。
要問人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哀愁寂寞?
是因為伯牙琴絃斷絕無聲,我知音難覓。
張元夫是西川節度使的幕府校書,薛濤與他相識於公元813年(唐憲宗元和八年),作為同行,二人接觸較多,配合默契、興趣相投、關係融洽。後來張元夫去了長安,在朝廷中任職,二人經常詩書往來。
詩中透過一人、一溪、一鷺,人、鷺相伴而不驚的描寫,敘述了自己孤獨、寂寞的生活。透過“伯牙弦絕”這個典故,展現了作者知音難覓的深沉哀愁與寂寥,委婉地表達了對張元夫的深切思念。
四、《酬杜舍人》
雙魚底事到儂家,
撲手新詩片片霞。
唱到白蘋洲畔曲,
芙蓉空老蜀江花。
詩意:
到底是為什麼您寄書信到我家呢?
看您新詩,我對著晚霞拍手叫好。
忍不住,我唱起您的白蘋洲畔曲,
可嘆我猶如蜀江邊老去的芙蓉花。
杜舍人即中書舍人杜牧,著名的大詩人,他與薛濤有過詩文唱和。杜牧離開西川后寫了一首詩,寄給薛濤。《題白蘋洲》:
山鳥飛紅帶,亭薇拆紫花。
溪光初透徹,秋色正清華。
靜處知生樂,喧中見死誇。
無多珪組累,終不負煙霞。
薛濤收到老朋友的新詩後,很是高興,又拍手叫好又是依調詠唱,看著晚霞,情隨景生,突然悲從中來,哀嘆自己歲月老去,猶如蜀江邊老去的芙蓉花。要知道,薛濤比杜牧大了35歲啊。
(二)、作為一名女詩人,薛濤心思細膩,觀察敏銳,觸景生情,感情真摯,寫了不少體物寄意詩
薛濤用“情隨景生”和“寓情於景”之法,十分巧妙而得體地將自己那顆敏感細膩的心所感觸到的一切以詩歌的語言表達了出來,使得“一切景語皆情語”,呈現出意想不到的精彩,發揮了詩歌以言代志的藝術妙用。
五、《籌邊樓》
平臨雲鳥八窗秋,
壯壓西川四十州。
諸將莫貪羌族馬,
最高層處見邊頭。
詩意:
籌邊樓高聳入雲,窗外一片清秋,
氣勢雄偉豪壯,威震西川四十州。
各位將領可不要貪圖羌族的駿馬,
樓的最高層可以看到邊塞的盡頭。
李德裕是唐代傑出的政治家、文學家、戰略家,他在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時,為了加強戰備、激勵士氣、籌措邊事,在四川省理縣雜谷腦河岸的薛城鎮,修建了這座籌邊樓。在他的任期內,派兵收復了被吐蕃佔據的維州城,保持了西川一帶的安定。薛濤曾經來登臨此樓,寫下了這首詩,籌邊樓也因此而名揚天下。
這首詩前兩句寫景,大氣磅礴,氣象萬千。後兩句敘事,嚴厲譴責將軍們的目光短淺,貪婪掠奪,召來了與羌族的戰爭。充分反應出薛濤心繫國勢盛衰的宏深器識和憂國憂民的生動形象。
在這首短短的七言絕句裡,有敘述,有描寫;有議論,有感慨;有動盪開闔,有含蓄頓挫,顯示出薛濤爐火純青的藝術功力和遠見卓識。這首詩可以說是薛濤的壓軸之作,水平之高,巾幗不讓鬚眉。
六、《柳絮》
二月楊花輕復微,
春風搖盪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
一任南飛又北飛。
詩意:
陽春二月的楊花,輕盈而且卑微,
隨著春風搖盪,撩惹他人的衣襟。
柳絮的命運,本來就是無情之物,
它飄忽不定,隨意的南飛又北飛。
二月那尋常的柳絮,經過薛濤細緻的觀察,豐富的聯想,在薛濤的筆下,柳絮成了無情之物,它隨風飄蕩,隨意的南飛北飛,沾惹人們的衣裳。結合自身的經歷,薛濤體物寄意,男人何嘗不是這樣呢?
七、《月》
魄依鉤樣小,扇逐漢機團。
細影將圓質,人間幾處看。
詩意:
月初如鉤,卻發出幽微的光芒,
一天天變圓,彷彿織成的團扇。
不管是幽微初月還是明亮滿月,
人世間有多少人在舉頭凝望呢?
這首詩透過對月輪變化的描寫,表達出一種對月亮陰晴圓缺,人間悲歡離合的輕嘆。薛濤觀察敏銳,語言清新,體現出她心思細膩,文筆婉約的特點,富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三)、詠古書懷詩:785年,大唐劍南西川節度使、南康郡王韋皋來西川之後,聽說薛濤色藝雙絕,便邀請她進入幕府。在一次宴會上,韋皋為了測試薛濤的詩才,命薛濤即席賦詩,薛濤並不推辭,略一思忖,提筆而就,寫下了這首著名的詠古書懷詩《謁巫山廟》。
八、《謁巫山廟》
亂猿啼處訪高唐,
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
水聲猶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臺下,
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
春來空鬥畫眉長。
詩意:
巫山廟在亂猿啼聲的深山裡,
一路上煙霞茫茫,草木飄香。
幽美山色,不禁讓人想起宋玉,
流水嗚咽,好像是在哭楚襄王。
他日日夜夜在陽臺下耽於享樂,
在風雨飄搖中,楚國被滅亡。
廟前的楊柳,發出了幾多惆悵,
春光中與女子的娥眉爭個短長。
韋皋拿過墨痕未乾的《謁巫山廟》,讀完之後,拍案叫絕,連連讚歎:好詩!韋皋沒有想到薛濤的才情是如此之高,格調是如此之雅。從此,薛濤成了韋皋身邊的大紅人,以至於韋皋準備上書朝廷,授予薛濤校書郎的職位。
這首詩有一絲絲淡淡的惆悵,更透露出一種蒼涼和悲壯。多個典故的運用,顯露出薛濤學識的淵博,惆悵中看出薛濤的真知灼見。這首詠古詩出自一位十八歲的女子即興之作,水平之高,讓人歎為觀止。
(四)、閨情閨怨詩
薛濤身世不幸,終身未婚。但是,作為一位富有才情的女子,她對幸福生活的憧憬和嚮往常常會流露出來,這就是薛濤閨情閨怨詩的來源。薛濤善於藉助於自然景物,寓情於景,表達了薛濤對幸福生活強烈憧憬與渴望,也表達了薛濤愛而不得的悽苦委婉心聲。
九、《池上雙鳧》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詩意:
一雙水鳥棲居在綠池之上,
早晚比翼齊飛,共同飛還。
尤其在齊心協力養育幼鳥時,
雙鳥整日忙忙碌碌在蓮葉間。
薛濤細緻的觀察了一雙水鳥,這首詩透過描述池上雙鳧的一系列行動,表現了薛濤對那種相親相愛、同心協力、美滿和樂的家庭生活的嚮往。
十、《春望詞四首》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詩意:
其一:
花開的時候,無法與你一同欣賞,
花落的時候,不能 與你一同傷感。
如果要問我什麼時候開始思念你,
從花開到花落,無時無刻不念君。
其二:
我採摘小草,把它結成同心結,
將它贈給我相知相愛的心上人。
春愁伴著春光,正與我告別時,
那知我心事的子規鳥卻又哀鳴。
其三:
花兒隨著時間,一天天地衰敗,
約會的佳期,卻還是渺茫無期。
不能與我如意郎君結合在一起,
豈不白白結下這相愛的同心草。
其四:
開滿枝頭的鮮花讓我怎能承受,
卻讓我倆的相思之情湧上心頭。
清晨對鏡梳妝時垂下兩行熱淚,
春風啊,你知道我的相思心嗎?
薛濤有著美麗的容顏,有著絕世的才華,當然也有資格追求美好的婚姻。只是身世不幸,墜入樂籍,她努力過、掙扎過、尋覓過,也付出過,但是薄倖的男人留給她的只是失望和拋棄。當薛濤最愛的元稹徹底離開之後,薛濤寫下了這組春望詞,這組詩是由四首詩有機地組合在一起。第一首主題是相思,第二首主題是尋覓,第三首主題是失望,第四首主題是哀怨。這組詩展現了薛濤追尋愛情的過程,清新婉轉,真摯細膩,感人至深。從此,薛濤關閉心扉,脫下心愛的紅裝,宴席間少了一位風流美豔的樂籍;薛濤穿上青灰色道袍,人世間多了一位多才多藝的女道人。
唐大和六年(832年)夏日的一天,一代才女薛濤安然離世,結束了她傳奇的一生,享年六十五歲。
第二年,時任西川節度使的段文昌,他與薛濤是舊相識,互有唱和,得知薛濤去世的訊息後,就親自為她撰寫了墓誌銘,墓碑上刻著“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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